第77章 万叶
海波摇啊摇, 海风飘啊飘，窗外的海鸥在“欧欧”叫，一缕带着咸味的风声钻进船舱里, 叫醒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小孩。
“……”
红眼睛的被子团支棱着乱翘的头发, 满脸呆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里是……哪里……？
好一会，陷入睡梦前的记忆才重新回到了阿今的脑海里, 把自己用被子包裹成了一团的小男孩终于想起来了——他答应了要帮蓝幽幽叔叔，要去帮他找那些他找不到的人，所以现在正坐在要去另一个国家的船上。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但是他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做，没办法和他一起来, 所以为了帮他完成这项任务，他们都送了他一些东西。
“醒醒！阿机, 该起床了！”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翻身下床, 噔噔噔地踩着木板船舱，打着光脚跑到了房间角落堆放着棉布和枕头的位置。
他拍了拍那堆织物堆积而成的窝, 一块枕头于是应声从上面滑落了下来。
好一会，一个被埋得晕晕乎乎的机关鸟脑袋才晃晃悠悠地里面露出了出来。
“扑、扑棱棱……”
在用翅膀拍落好几块棉布和枕头之后，这个由留云借风真君赠送, 被迫“睡觉”了一晚上的机关鸟，才终于颤巍巍地从织物堆里飞了起来。
一直耐心等着它的小男孩顿时“啪啪”鼓起掌来, 真诚洋溢地夸赞道：“阿机太厉害了！第一次起床竟然就这么快了, 等以后熟练了, 阿机摆脱被子封印的速度肯定会越来越快的！”
“扑棱棱……”
晕乎乎的机关鸟好像听懂了阿今在夸它一样, 虽然不能说话, 但却拍着翅膀, 在半空中表演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翻身回环。
“哇！”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顿时很配合地赞叹鼓起掌来。
机关鸟于是更加晕乎乎的, 一个又一个，在空中连着表演了好几次空中回环。
到最后，晕头转向的机关鸟已经看不出来是因为阿今的夸赞，还是因为连续的转圈圈而变成这样的了。
“笃笃笃！”
就在一今一鸟非常和谐地进行着早间互动的时候，阿今的门前传来了一阵暴躁的敲门声，打断了机关鸟阿机的表演，也吸引了小男孩的注意。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踮着脚打开了房门：“是北斗姐姐……”
一个肌肉虬结的高大人影出现在了门前。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缓缓仰起头，直到对上对方的眼睛时，后脑勺都已经快贴到后背上了。
“哇……”
他不由发出一声感慨，第一反应是在心里将这个人的身高和阿铁对比了一下。
然后他飞快地得出结论。
嗯，还是阿铁比较高，有两个这位高高先生那么高。
阿今在心里点了点头。
“一大早的……嗯？人呢……”
高个子的船员视线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搜寻了一圈，没能找到目标，脸上喷薄欲出的怒气不由卡了一下壳，疑惑地皱起了眉。
他下意识地低了低头，这才和地下矮矮一个的阿今对上视线。
终于被看到的黑发红眼小男孩眨了眨眼，乖巧地举起了手：“我在这里哦，高高先生。”
“我不叫……啧，重点不是这个。”
差点被转移了话题的高个子船员咂了咂嘴，话都说了一半，才勉强找回一点自己原本的怒气。
只是这怒气五次三番地被打断，此时已经变得七零八落，拼凑不起原本的唬人了。
“你就是北斗姐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吧？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你这个房间下面住着人，一大早的，不要在地板上跑来跑去。虽然我们这群生活在海上的家伙睡觉一般不会被吵醒，但是刚换完晚班躺下就被头顶的天花板震醒的话，我们也是会有火气的。”
重佐沉着脸色说道，但脸上带着的，与其说是火气，倒不如说是用来吓唬小孩，勉强维持话题的严肃罢了。
重佐的话说完，阿今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认真地道歉道：“对不起，高高先生，阿今不是故意的。阿今以后一定会很小、很小声地起床……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有、有……唔……”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一时没想起来那个词语，但是没关系，这并不影响他做出行动。
“高高先生等我一下！”
小男孩说完，转身就噔噔……轻手轻脚地移动到了自己的柜子旁边。
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住对方，就看着小男孩跑了进去的重佐无奈扶额：“……那下面住着的就是我，现在没人，不用那么轻的……”
而且他也不叫什么“高高先生”，他有名字的……唉，早知道如此，这一趟就不该过来，跟一小孩发脾气，他也真是熬夜熬糊涂了。
“这个！给高高先生当赔礼！”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在柜子里面掏啊掏，终于掏出一个看起来就鼓鼓囊囊的袋子来，递到了重佐手上。
他也终于想起了那个词该怎么说，眼睛亮闪闪地递上了自己的歉意。
“这是什……”
重佐下意识地接过，却被手里出乎意料的重量给压歪了身子，好险没让那秤砣一样的袋子给砸到脚。
“嘶……”
重佐有些后怕地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脚幸免于难，就不由对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圆圆短短、白白软软、一脸无害的小男孩投去了疑惑夹杂着震撼的目光。
这小孩……他到底是这么用他那个又短又细的小胳膊，轻轻松松地提起这么沉的一个玩意的？
而黑发红眼的小男孩，他还在用闪闪的期待目光注视着重佐，等着他打开那个布袋子。
“高高先生，打开来看看吧！”
重佐于是将疑惑的目光转移到了手中的布袋子上，带着“这不会是小孩收集的漂亮石头之类的玩意吧”的猜测拉开了布袋子的封口绳子。
“哗啦——”
一道仿佛带着声效的金光照射到了重佐的眼中，让他不由眯起了眼睛。
然后等到他看清布袋子里的东西之后，更加震惊的神色就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对，这些是从哪来的……也不对……总之这东西我不能收，以后不要随便把这个给别……哎呀，说不清楚了！”
重佐又是焦急又是苦恼地挠了挠头，干脆将那个装满了摩拉的沉重钱袋子又递回到了阿今手上，抓起了他的一只手腕。
“反正到这时候瞌睡也已经醒了，走！我带你去找北斗姐，让她来好好给你讲讲道理。”
“等……高高先生……”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就这么满脸疑惑地被重佐带到了船的甲板上。
手里提着那个装满了摩拉的沉重钱袋子，身后还跟着终于飞稳当了一点的青色机关鸟。
黑色长发，戴着一只眼罩的北斗恰好正在甲板上，正在和另一个船员说话，看起来像是在商讨什么事情。
重佐带着阿今站在一边，等着北斗和人说完了事情，然后才靠上前去：“北斗姐！”
“呦，这不是重佐嘛，怎么还在甲板上？我记得你不是昨晚守了一夜的岗，刚刚才换下去吗？”
北斗带着爽朗的笑容转过头来，也是先看到了重佐这个大高个，然后才顺着他伸着的手臂低头，发现了阿今这个小矮个。
她的笑容顿时带上了点调侃。
“这不是阿今吗？看起来你们两个已经认识了，不需要我再替你们做介绍了。”
“不不不，我只是……”
“原来高高先生叫重佐，阿今记住了！”
两个声音重合到了一起。
重佐的话说到一半就自己停下了，他挠着脑袋，低头看了看小男孩亮晶晶的红眼睛，垂下肩膀叹了口气，改口道：“是，我们是认识了。”
“哈哈哈哈！”
北斗顿时笑了起来，蹲下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赞赏道，“来我船上的第一天就和我的大副交上了朋友，不错啊小伙子，比旅行者当初还要快，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是，阿今和高高先生是朋友了！”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高兴地举起双手庆祝。
只有重佐无力地低着头，在北斗声音爽朗的“没想到重佐你也挺有孩子缘的嘛，以后和码头上的小孩子们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的调侃中，垂着两个肩膀求饶。
“北斗姐，我们说正事吧，我真是有事要来找你的……”
好一会之后，两个人一只机关鸟跟着北斗进了船长室，阿今和重佐都找到位置坐下，北斗坐在桌子后面，然后才带着笑开口问道：“那，你们一大早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重佐于是将他刚才去找阿今，结果被赔礼道歉，然后被给了一大袋子摩拉的事情说了出来。
“……虽然我也管不着这小孩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北斗姐，这个一道歉就丢给人一袋摩拉的习惯可不好啊。”
重佐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在船上倒是还没关系，兄弟们倒不会为这些钱而心动，但是这小孩不是还要去稻妻吗？虽然那边的仗已经打完了，但是总归还是有很多流窜的盗贼，就这么让他带着这么多钱去稻妻，还这么随随便便就露出来的话，万一……”
北斗认真地听完了重佐说的话，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确实是该想个解决办法。”
她随即将目光转向了阿今，耐心地询问道：“阿今呢？你又为什么要把这些摩拉给重佐，是有人教你这么做的吗？”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没听懂重佐没说完的那下半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好歹听懂了北斗问他的问题。
“这个是鸭鸭给我的！他说‘如果遇到不想用武力来解决的问题，就用这个吧，保证能解决很多麻烦的问题’。”
阿今老老实实、分毫不差地复述了达达利亚嘱咐他的话，甚至连语气和用词都颇有相似度地模仿了出来，为了证明他说的话的真实性，也为了他还信誓旦旦地补充了一句：
“这样的袋子，我的柜子里还有好多好多个呢！”
话音刚落，桌子后一直面带笑意的北斗就绷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一旁的重佐早就扶起了额头，拧眉闭眼，不肯面对自己竟然只是个“不想用武力来解决的问题”的事实。
“我说，小孩啊，哪怕这东西确实能解决很多不需要动用武力的问题。但是，除此之外的问题，你用武力真的能解决得了吗？”
重佐拧着眉毛，又是纠结又是怀疑，蹲在阿今面前，问出了这个问题。
以他的身高，在这个蹲下的姿势下，他的视线才刚好能和坐在椅子上的阿今视线齐平。
可见在重佐这种彪形大汉面前，阿今的人形看起来是有多么的幼小。
然而黑发红眼的小男孩眨了眨眼，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一边桌子后的北斗先一步抢走了话头。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啊，重佐。”
北斗船长眨了眨她唯一一只露出来的眼睛，露出笑容来，“阿今的武力可是很够看的，人不可貌相，你可不要因为他的外表小瞧了他。”
船长说出这话，重佐自然是相信的。
只是……
“他也没有神之眼啊，为什么会……？”
重佐纠结地皱起眉头，目光在刚从床上爬起来，身上还干干净净的，什么挂饰都没挂上的小男孩身上扫了一圈。
“不信的话，你和他掰掰手腕不就知道了？”
北斗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来，“神之眼并不是全部，这件事，你看旅行者不就应该知道了吗？”
“掰、掰手腕……”
重佐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小男孩那又小又细的手腕，想想那只手刚才提起了什么东西，又想想那东西是怎么差点砸到他的脚的。
重佐不由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他才迟疑着开口：“要不还是，算、算了吧……我觉得，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哦？原来你已经见识过了？”
北斗顿时挑起了眉毛，看向了还在一脸懵逼的阿今，不由笑出了声来，“那还真是遗憾啊，没有机会看到阿今你和我们船上力气最大的家伙掰手腕的机会了。”
“不，北斗姐，不要再调侃我了……”
身形高大的重佐像个焉了吧唧的小鸡仔垂下了脑袋，“当初和你掰手腕的时候，明明是北斗姐你赢了的。”
“哈哈哈，那都是旧事了嘛！而且那时候我已经有神之眼了，这个战绩不能算，不能算！”
北斗大笑着应付过了这件旧事，一番交谈后，她停下了笑声，再次把目光转向了阿今。
“不过，阿今，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去那里吗？”
她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虽然我对于适当的锻炼是赞同的，但是就像重佐刚才说的，有时候，只有武力也是没办法保护好自己的——不管要去做什么挑战，自身的安全都应该最重要的事情才对。”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懵然地点了点头，想了想，一脸高兴地笑起来：“但是阿今也不是一个人去啊，有阿机陪着阿今，还有大家送我的那些礼物，阿今肯定能保护好自己的！”
“我不是说这个……”
北斗有些无奈地扶住了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终于也感受到了和小孩沟通的困难之处。
“算了。”
豪爽的北斗很快就想通了。
既然直接说很难把意思告诉阿今，那就不如用行动来交谈吧，反正船上也有一个人，不仅对于稻妻很是熟悉，而且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给他放个假，让他回故乡去再看看也好。
“这可不能算了啊，北斗姐！”
重佐大惊失色。
虽然他已经得到了北斗对于阿今武力的保证，但是就像北斗姐刚才说的那样，这种事情可不是只有武力就能行的啊！
“我也不是在说那个‘算了’……”
北斗再次扶额，“总之，你们先跟我走。重佐你站了一晚上的岗，现在也该回去休息了，死兆星号可不能少了你。”
“阿今，你先和我来。”
重佐被北斗打发回去了。
被北斗招呼到了身边的阿今有些疑惑：“北斗姐姐，我们要去做什么？”
北斗哈哈笑着揉了一把小男孩手感颇好的脑袋：“你这不是刚起床，连头都还没梳吗？我去找个人给你梳头，等以后你要梳头的时候，就去找他吧！”
“哦，对哦！”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睁大了眼睛，这才想起自己又忘记了梳头，脑袋上现在还顶着一个乱糟糟的鸟窝。
这可不行，整洁的形象是礼貌的基本标准。
小男孩如此想到，随即有些苦恼。
但是之前在阿金的壶里找人帮忙梳头的时候，阿今都是和他们约定好了的，如果要找别人帮忙梳头的话，需不需要准备礼物什么的呢？
他又不会自己梳头，如果有人能在这段时间里帮他的话，那可是大恩人，要准备一份大大的礼物才行。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如此想到，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走在前面带路的北斗对于阿今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带着他一路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船舱里的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万叶！”
房门后传出的似有似无的笛声顿时一停。
一个脚步声响起，向着房门靠近。
“啪”一下，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一个白发上有着一缕红色挑染，脑袋侧边还扎着一个小辫子的少年。
“北斗姐。”
名叫万叶的白发少年对着北斗露出一个清朗的笑容来。
然后微微低头，注意到了从北斗身后探出头的阿今。
“他是……”
“这是阿今。”
北斗爽朗地笑道，让出半步，把阿今暴露在了万叶的身前，“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他一个忙。”
“帮忙？”
白发少年的视线落到了小男孩的身上，上下扫过一遍后，最终定格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不会是……”
他逐渐露出无奈的笑容来。
早在听见音乐声时就开始眼睛亮闪闪的阿今顿时大声地说出了那个答案：“阿今想让你帮忙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