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第 229 章

苍木睡着后就安静不少, 但她紧紧蹙着眉，在梦里也得不到安宁，万叶便伸出手, 慢慢抚着那块紧绷的肌肉，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将她的愁思赶走。

很异想天开的想法，却有点效果，并不是因为他的抚摸, 而是苍木被他的举动吵醒，半梦半醒间抓住了那根手指，含在口中吮吸着。

这个动作很让人难为情，至少很让万叶难为情, 他能感觉到苍木的舌头湿热而柔软，嘴唇一动一动地吃着他的指尖。

洞天的昼夜变换有些单调, 这里的月亮永远明亮，月光撒在地面上，像盐又像雪，万物都能温柔上许多。

万叶借着这明亮的月光打量苍木——她非常漂亮, 也绝对称得上美丽，甚至是极为稀少的那种美丽，充斥着一种华贵感。

只看长相，谁都不会觉得她幼年困苦, 只会以为这种漂亮的女孩会是在豪富的家族中长大, 真正的那种大家族, 钟鸣鼎食、吞金咽玉, 自有一套规矩和讲究。

仿佛也只有这样的大家族, 才能养出一个华贵的孩子, 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她的肤色很白, 这次见面就更白了，却失去原有的红润，如果说原先在月光下她像一颗珍珠的话，现在的苍木更像一块白玉。

万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可想而知，必然不会是签售会这么简单，她一定去了很远的地方，吃了很多的苦。

似乎察觉到月光的重量，苍木不自觉往被窝里缩瑟了一下。

这个动作使得她的嘴唇同下半张脸都藏进了柔软被褥中，那双睫毛纤长的眼睛更为突出，万叶忽然觉得有些手痒，很想摸上一摸，他猜想这里的触感一定比蝴蝶的翅膀更玄妙。

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那条给少女当做枕头的手臂已经发麻，失去了知觉。

万叶只得将那只可怜的手指从女孩口中夺出，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赶忙转过身，调整好睡姿，将苍木抱在自己的另一边。

那双翅膀的存在有些碍事，苍木无法侧躺，万叶摸索了一会儿，索性将原本折叠的翅膀打开，任由它们散乱排列着。

这个姿势很明显让苍木睡得并不舒服，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眉头又可怜地皱了起来，但显然，在梦中的她还无法找到问题的根源。

她像只小兽寻寻觅觅，在半梦半醒的理智与困意的挣扎间，运用着感官寻找解决的办法。

这对苍木而言有些难了，但她找到了安慰剂。

万叶的怀抱中有着好闻的气息，苍木不清楚这是什么，但不妨碍现今的她为这股味道而感到安心，她很快又动起嘴唇，像只没睁眼的小猫崽一样靠本能忙忙碌碌。

少年那张清秀的面容现在前所未有的红，他试探着去推苍木，但对方似乎吸取了先前的教训，很快又再度缠上来，还抱得极为紧密。

她被推开时还会小声喊“mama”，这次不像小猫，像一只刚满月的小狗仔，圆滚滚胖乎乎，做错了事就用委屈的眼神望着你，用湿漉漉的鼻子去蹭你的手，来回讨好，你能怎么办？小狗的尾巴已经不摇了，难道还要让它的耳朵也耷拉下去吗？

或许有人心冷如铁，但至少万叶不能。

他看着苍木埋在胸前的脑袋，因角度问题只能见到一个乌黑的发旋儿，心中的情绪难以言表。

首先是羞愤肯定有的，但又能拿她怎么样呢？这仔细想想，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苍木也并非有意如此，她现在心智混乱，谁又能过多要求一个神志不清的婴儿呢？

其次是怜悯与愧疚，怜悯很好理解，娇小的漂亮少女，在你怀中睡着，你知道她过得很不好，现在却才意识到她究竟失去了什么，谁不会怜爱她？

但愧疚就全然来自于枫原万叶那过分显著的同情心，或者称之为共情心理更为合适。

一般来说从小缺少母亲的孩子，长大后通常会呈现出两种代偿趋势。

一种是渴望得到更多的母爱，仿佛要将曾经缺失的悉数补回，在选择伴侣时，他们会下意识选择类似母亲、具有母亲气质的类型。

而另一种同样渴望得到母爱，只是他们得到的方式是付出。他们会下意识扮演或是逐渐靠近自己心目中的母亲形象，然后选择伴侣时，他们会选择与幼年时期的自己相同气质的类型，通过为对方付出，从而治愈自己。

苍木的嘴巴还在一动一动，她还算守规矩，没有用上牙齿，只是用唇舌单纯吮吸。

但她注定什么都吃不到，万叶的愧疚正是源于此。他自觉苍木此时的行为虽古怪却合理，并非无法理解。

而自己却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像是没办法喂饱一只可怜的小动物，总是让人心存愧疚的。

可这种行为对少年来说终究还是有点过于刺激了，他看着天花板，默默等待着难熬的时刻过去。

好在这种行为的确对苍木造成了些许的安慰，这种安慰缓解了她的不安，不多时万叶便察觉到她的动静慢了许多，直到彻底入睡，便乖乖停下了动作。

她趴在旁边的睡颜着实乖巧，让人简直能忽略刚刚的所作所为。

但身为受害人的万叶却拢好衣襟后辗转反侧，许久才得以入睡。

或许是有了万叶的陪伴，接下来的几日苍木的精神状况便肉眼可见得好了许多。

唯有万叶胸口的肌肤越发脆弱，受不了衣料的粗粝磨蹭，不得不用布条包裹起来。

这天，洞天里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夜兰有事外出，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如今不说完全信任，至少自认为对万叶的人品有了个摸底，因此放心外出，前去为一些紧急的突发事件处理。

万叶不想整日把苍木困在房间之中，有了空他便带苍木去洞天内其他地方玩耍。

苍木的洞天没有旅行者的大，但对她个人而言也是足够。

房前屋后都有着漂亮的花坛菜地，里面的浆果早已成熟，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手指触摸上去的触感也格外不同，苍木在旁边吃得很专注。

这几日的好转也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说现在的苍木不会时时刻刻地黏着他，而这片刻的时间，至少能让万叶解决些私事。

她吃了没一会儿，嘴唇和手心都被浆果的汁水染上了颜色，又因着氧化的时长，手脸上层层叠叠，五彩缤纷。

万叶无意间抬头一望，忍俊不禁。

花园中为了取水便捷修了座喷泉，他捉住苍木的手，拉着人带到泉水旁，替她搓揉着那些痕迹——魈来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这仙人很沉默，别的仙人或许是想保持自己的高冷姿态，或许有些是伪装自己的话唠本性，魈则是对世俗所知甚少，心思偏偏敏感多思，便不知如何开口。

此刻便是如此，明明是从旅行者口中听闻苍木好转了的消息，寻到了闲暇想来探望一番，可眼下了两人的气氛太过融洽，他独自一鸟站在房顶上，像个可怜的报时挂件。

替苍木洗完手后，万叶便把她放开来，他甚至都做好了再洗一次的准备，却没成想苍木的注意力完全被别的事物吸引，前脚放开，后脚就踏进了喷泉。

她今天没穿鞋，洞天里室内有柔软的地毯，室外有厚厚的草坪，脚踩上去十分软绵，万叶并不担心她会伤到，但却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一出。

一个始料不及，他也被这动静溅了半身的水。

正想着要不要拦下，苍木已经提着裙子在喷泉里忙忙碌碌地捡起了花瓣。

算了，洞天内四季如春，不必担心着凉，还是让她玩一会儿吧。

这样想着，万叶便不再阻拦，只是在旁边看着，身旁突然毫无前兆地传来一句声音“她看起来比之前好些了。”

洞天里一点风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风带来各种信息，万叶听到声音才意识到这几天自己的防范意识疏忽了许多，他向旁一望，是那位绿发金瞳的仙人，先前在望舒客栈时，两人便见过，甚至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原来如此，他似乎也和苍木有着交情。

“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字词和短句了。”万叶看着少女赤足玩乐的身影，眼神柔和：“也许再过几天，便会恢复意识了。”

魈向前看去。

苍木正在捡花瓣，这座喷泉修得很大，却不算太深，除了中心的圆形喷泉，四个方位还各有一条宽宽的水道，尽头同样是圆形的一个浅池，或许这种设计的本意是为了方便花园的灌溉和布局，但对于此刻的苍木而言，这就意味着现在的喷泉里有好多，而且各种各样的花瓣等着她去捡。

她今天只穿了一条裙子，空空荡荡地套在身上，无袖的款式，因此有些宽大的款式越发显得她四肢纤长，露出来的胳膊腿都像是新鲜时节刚挖出来，冲掉污泥的白藕，惹人忍不住看上两眼。

裙子被她提起来前摆，倒不是爱惜衣物防止沾水，现在的苍木还没有那个意识，她提裙子只有一个原因，这件裙子没有口袋，她捞上来的花瓣只能靠裙摆形成的小空间兜住。

彩色的花瓣浮在水面上好看，沉下去也好看，不上不下地随着水流游动，躲避着向它们抓来的手指，姿态灵活得像小鱼，最为好看。

苍木按自己的喜好将最漂亮的捡起，放在裙子上，沾着水的花瓣□□爽的布料吸附，紧紧贴在上面，倒像是别致的纹路。

她兴奋地跑过去递给万叶看，却在他身旁看见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看起来凶凶的，苍木下意识往万叶身后躲藏，借着他身躯的遮掩轻轻打量着对方，瞄了几眼后低下头，用湿漉漉的脚底去蹭柔软的草坪。

万叶无奈：“看来还不记得您，她现在有些怕生。”

魈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这种结果，又或者，能见到苍木还活着，并且有康复的希望，他就显得满足了。

看出苍木怕人后，他很快离开，洞天内又只剩下她与万叶两人。

苍木转到他面前，高兴地把裙摆上的鲜花给万叶展示，万叶立即按住她的手，不允许苍木再继续往上掀。

如今看来她什么都还不懂，但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万叶才更不能借着这个机会趁人之危。

“花很漂亮。”他拈了一朵贴在手背上，向苍木示意：“在下收到了，谢谢。”

这个举动很有效果，苍木伸着胳膊去看他手背上的花瓣，还小心翼翼去摸，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他怎么做到的。

不知是否由于心智成熟的缘故，苍木很少再出现和原本一样的落泪情况了，她现在大部分时间依旧很安静，但依照旅行者所言，这种安静要比最初的那种好上不少。

最初的安静，是类似死气沉沉般，为了躲避脑海中过于混乱癫狂的记忆，身体本能地选择了伤害最小的方法来保护自己。比起人，那时候都苍木更像是一股物件，任由人放在那，等待着消亡与毁灭的到来。

后来好一些，不再死气沉沉，但那种安静是充满着癫狂的，就是某个精神病人在发疯的时候忽然停下，出神地望着某处，并不会有人觉得她的危险降低，只会觉得她越发无法控制自己。

即便是这种□□，对苍木而言仍旧是一个进步。

直到现在，苍木的安静终于显现出一种常见的特质，非要描述，她则是像上课的后进生般，对于老师过于晦涩难懂的课文面前安静如鸡，不敢多言语。

这是一种由于反应迟缓所导致的安静，至少在生活中它并不算罕见，虽然反应迟缓和苍木放在一起听起来分外不搭，但也足以证明苍木如今的情况再逐渐好转。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苍木也确确实实地在好转，她逐渐想起了旅行者的存在，知道了自己如今身在提瓦特，也开始恢复对周围人的记忆。

而万叶清楚，对他而言，随着苍木的恢复，一个关键的时刻也逐渐到来。

如今的他只不过是借着苍木失去记忆的机会，来到她身边，那么如果她恢复记忆，自己的举动，到底会被评判成图谋不轨，还是雪中送炭呢？

他不愿去猜测太坏的结果，却也不敢自大地期待最好的走向。

万叶推开门，朝隔壁卧室走去，自从苍木回想起旅行者的身份以来，他便默默搬出主卧，反倒夜兰这边见苍木情况好转后不必看顾，便直截了当地离开洞天，继续秘密工作。

而万叶则住进那间紧邻着苍木的客房，这也是他先前养病时所住过的房间，因此并不陌生。

敲门后得到一声“请进”，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刀柄，感受到熟悉的触感后使人安定。

房间内苍木正在盘发，她一向对自己的外表打扮非常上心，奈何技艺并不精湛，黑胡桃木的簪子捏在她手中不听使唤，好好的发髻盘得东一缕西一缕，看起来哪里都怪。

万叶站在她身后看了半天，在苍木放弃后适时接手，奈何他的手或许拿刀熟练，盘发却并不适合，摸索半天也只拢出个相差无几的造型。

“见笑了。”他轻咳一声：“在下乃一介武夫，实在手拙。”

看出来了，毕竟他那半长不短的白发也同样是扎起来，而非盘起。

苍木笑着把簪子取下来，放回抽屉中，回头看他。

万叶心中一跳，连忙垂眸，却又希望她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