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为人
维尔德是一个孤儿。
大雪纷飞的寒夜, 苍老贫穷的年老牧师被暴风雪困在了荒山野岭中。为了躲避狼群的追杀，他误入了一个昏暗的地窟，也是在那里，他捡到了一个身着昂贵丝质睡袍的三岁左右大的奇怪孩子。
这孩子银发蓝眼, 不笑也不哭, 甚至不会直立行走, 他们一同在地穴里躲了整整四天。被搜救人员救出来时, 老牧师已然奄奄一息, 然而那个古怪的孩子却健康异常, 只是反应迟缓, 像是傻子。
善良的老牧师收养了这个孩子, 并将自己的名字和姓氏传给了他。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在那个昏暗寒冷的洞穴中发生的一切, 只是在维尔德终于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学习成长时，不住地告诫他。
“维尔, 你和他们一样, 没有什么特别的，你要和他们一样。”骨瘦如柴的年迈长者忧心忡忡地望着维尔德, 他已经时日无多, 然而他仍旧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儿子, “你要做个善良、正直的普通人, 像世界上千千万万的普通男孩一样活下去。”
“维尔，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的名字——”
在那个破旧阴暗的小木屋里，在年迈重病仍不忘引人向善的老牧师床前。沉默无言的孩子轻轻拉住了对方已然无力垂落的手。
好的，我将像人一样说话, 像人一样悲喜, 像人一样杀戮, 像人一样爱人。
我将不负您的期望，以人的身份死去，我的父亲。
谢谢您，赐予我第三次生命。
维尔德——辛德曼语意为：人之子。
＊
自从降临异界，维尔德已经很少回忆故乡了，他有太多事情要做，太多障碍要清理，实在没时间伤春悲秋。
但是当他在正午的阳光中醒来，看到身边仍旧沉睡着的男人时，他忍不住又躺了回去，窝在对方的怀里，盯着夏油杰的下巴上的浅青色胡茬发呆。他从未如此眷恋过一个人的怀抱，不过是区区人类而已——
但真的，好温暖啊。
他曾在冰冷黑暗的地窟中无比寂寞地沉睡千年，所以格外喜爱阳光、火焰与人体的温度。
将脸埋在男人饱满鼓胀的胸－肌上，他听着人类特有的强健心跳，那代表着生命不朽的勃勃生机。那蜜色的肌理上有两道浅粉色的疤痕，维尔德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下，好奇地－舔了上去。
还在睡梦中沉眠的夏油杰被痒得忍不住闷哼一声，睁开狭长的眸子定神一看。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自己胸前拱来拱去，像只色－眯眯的小狗。
“嘶——”夏油杰紧皱眉头，咬着牙，脖颈僵直着后仰，黑色的长发散落。
这小狗还他妈会咬人。
他黑着脸薅着维尔德的后脖颈把人提起来，眼角微微上挑，眸光冷厉，盯着维尔德嘶哑着声音道：“一大早上就闹？给我老实点。”
被拎着脖子的维尔德完全没在怕的，他也不挣扎，只是舔了舔自己丰润的唇瓣，露出了一个纯洁无比的笑容，嫣红的眼尾微微勾起，他暗示性地舔了舔唇角，在夏油杰震惊的眼神中埋下头，还非常有礼貌地询问道：“亲爱的，我现在非常非常地饿，我可以先吃点早饭吗？”
拉链褪下，柔唇轻启。
“嘶——维尔！别，别吸——”
“不行，那里不能咬——”
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惹得夏油杰倒吸一口冷气，他忍不住拽着维尔德那头顺滑无比的银发将他的小脑袋拉起来，努力挣脱欲望的蛛网，不让自己在维尔德美妙的唇齿间继续沉沦。
但弱小可怜的人类又怎么能逃过古老怪物的致命诱惑呢？当五条悟再次见到自己的好兄弟的时候，已经是当天傍晚了。彼时，整整当了四个小时的“自助早餐”，已经被彻底榨干的饲养员夏油杰冷着脸无精打采，而吃饱了肚子的维尔德则神采奕奕，每一根发丝都愈发闪亮。
“emmm——杰，你是不是——”
“闭嘴。”
“可是小矮子看上去也太精神了。”五条悟好奇地凑过来，坚持把话说完，又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望向夏油杰，“兄弟，你不是不行吧——”
“……呵！”
“肯定做了吧，你别告诉我你不接我电话彻底罢工是为了和小矮子一起研究咒术理论啊，唔唔唔——”
夏油杰有些疲惫地伸手捂住狗挚友的嘴，略显暗淡的脸色暗喻着他曾遭受过怎样的□□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
想到自己是用什么方法从维尔德的“温柔陷阱”里逃出生天的咒灵操使此刻的内心非常平静，甚至想读一读佛经。
更恐怖的是，这次的“进食”结束后，暂时满足的维尔德向瘫在床上放弃抵抗的夏油杰宣读了“未来30年饲养计划”。
“作为我的半身，你得负起责任来，好好喂养我才行哦。”
“我以情绪为主食，亲爱的。”彼时，维尔德正无比体贴地为疲惫的男人轻轻按摩胀痛的太阳穴，声音舒缓而温柔，“快乐、忧愁、悲伤、愤怒、恶意、欲念、仇恨、爱意——通通都在我的食谱上。”
“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消减咒灵——吸收掉那些不必要的负面情绪，就相当于直接掐断了咒灵诞生的源头。”他拿出一个小小的银月吊坠，系在夏油杰的脖颈上，微笑着用圣光治愈某人体内和咒灵战斗时留下的暗伤，舒缓他疲惫的身体，“前提是，他们必须成为我的信徒，对我敞开灵魂，成为我的一部分。”
“信奉于我，我将赐予你永恒极乐；信奉于我，我将带你进入无忧神国。”
说着，维尔德拉起夏油杰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轻轻磨蹭，喟叹道：“但是我的神魂出了点小问题，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自己的半身，有朝一日将会彻底停止生长，直到堕落成丑陋的魔物。”
“你是我唯一的解药，是我跨过漫长黑夜后得见的天光。”
“那些普通情绪永远都无法满足我，它们干燥乏味口感差劲，只能勉强用于充饥。在遇到你之前，我被迫休眠了很长很长时间。如果不是一个将死的孩子救了我，我早已在肮脏阴暗的地宫里于沉眠中死去，像我的兄弟姐妹一样，变成被人类开发利用的空壳。”
“所以你得爱我才行，你一定要非常爱我才行啊。我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只要你付出一点点代价。”将脸埋在男人手心里的大主教苍蓝色的眼底闪过一抹鲜红的月影，他脸颊绯红，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用含有奇妙韵律的声音蛊惑着自己的半身，“你是我的唯一，我不想伤害你，但我总得活下去。”
“唯有极致的爱与恨，才是催使神明蜕化的食粮。”
感受到维尔德的不安，夏油杰犹豫着摸了摸他的发顶，就像是在安抚一只撒娇的小猫。此时维尔德正乖巧地伏在他的膝头，露出一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以一种无比顺服的姿态倚靠着男人。在夏油杰看不到的角度，大主教露出了捕食者填饱肚子后，犹带血腥味的慵懒笑容。
夏油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闪闪发亮的银色长发，像是在梳拢一捧皎洁月光。他低声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呢，维尔。”
“幻境中的契约是‘神婚’的一种，可你明明看上去和人类没有区别。”
太弱了。夏油杰想，没有哪个神明会被物理攻击伤害到吧，维尔德的魔抗很高，但他的肉-体强度和耐力都非常一般，只比普通人好一点，全靠神术支撑。
就像是游戏里的脆皮法师或者牧师。
无比眷恋地靠在伴侣的身旁，维尔德轻笑着拉住夏油杰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所以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啦，保护好我的躯壳，亲爱的，我的神魂无比坚韧，但这个躯壳已经死过两次了，它再经不起第三次死亡。”
“有一个老人，用爱与牺牲构造出了理性的锚，将我的神魂和我的身体牢牢连在一起，可若失去了这个躯壳，我会变成毫无理智的盲目痴愚之物。”
“亲爱的，成为我的护身之盾吧，我将赐予你所向披靡的胜利。我的孩子，你将掌握人间的至高权柄，与我分享永恒的生命。”
“而至于我到底是什么，这就得从一个久远的传说讲起了。”
＊
诸天万界所有的神明都诞生于混沌之海。
第一代神明力量最强，但祂们毫无神志，痴愚混乱，更像是一群强大的怪物。
在无尽的互相残杀与吞噬中，在第一代神明的遗骸里，第二代神明孕育而生。
祂们具有一定理性，却受制于规则。为了保证彼此的安全，祂们分割了空间，创造了各自的世界，通过收集造物的信仰来维持永恒的生命。
其中有一个最为特别。
祂竟然想要成为“母亲”。
孤单的永恒岁月使祂感到厌倦，若想要“孕育”自己的同类，祂必须为自己选择一个丈夫。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类，没有精灵的优雅俊美，没有矮人的聪颖智慧，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虔诚的牧师，甚至都不是力量天赋者。
这可怜的人被一纸神谕送到了神国。他脆弱的□□甚至还未接触到神国的地面就被强横的力量粉碎殆尽。为了使“婚礼”顺利，神明分下了自己的一部分喂给祂的人类。讽刺的是，第一对“命定半身”，就是在这种毫不浪漫的情况下诞生了。
多年后，神明终于得偿所愿，祂的“孩子们”诞生了。而那个可怜人早已在神国中安眠百年，他被包裹在散发着奇异幽光的柔软巨茧中，表情安然而愉悦，如同置身最美好的梦境。
无懈可击的至高神有了软肋，祂太在乎自己的“孩子们”了。那些被祂忽视的造物们也受够了神明的约束，他们闯入神国，偷走了十三个卵，和那个被保护在神明柔软腹下，既不算活着也不算死去的“丈夫”。
所谓的神国，原来不过是一个存在于世界外虚空之界内的简陋巢穴，巨大的，铺天盖地的银白蛛网上满是赎罪的灵魂。
英雄们惊讶于神明的本相，而作为最虔诚的信徒，光辉圣教的第三代教皇拒绝接受神圣悲悯，赐福信众的光明神竟然是这种形似蜘蛛，恐怖诡异的巨大怪物。
为了削弱神明的力量，他们杀死了神明的半身。
在“丈夫”死去的一瞬间，将自己的力量分散给“孩子们”因而陷入沉眠的神明哀嚎着惊醒，祂暴怒着嘶吼着，却因为受限于规则不能迈出神国一步。
但祂的造物比祂聪明狡诈得多。
十三枚银色光卵，被不同的种族中的最强者锻造成十三把英雄剑。孩子们的骨血变成了能够杀死母亲的尖兵利器。
“神明已死！人族当兴！”第一位人皇站在渐渐褪去光泽的灰败蛛网上，满身鲜血的英雄举起手中的王权之剑，“收集魔神的血肉和卵！从此以后再无神国，我们将构造属于自己的魔网！”
“唯有自由！长存不败！”
艾度尼斯大陆所有种族齐聚一堂，他们欢声笑语，开怀畅饮，庆祝英雄们的胜利。他们签订了契约，定下了如何处理魔神留下宝贵“财富”。
唯有精灵王，一脸忧郁地找到了醉倒在角落里因为信仰动摇而日渐消沉的教皇。
“我异族的兄弟，我最信任的朋友，我恐怕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预言。”拥有着半神实力的精灵王是第一个星命师，是魔神最得意的造物，他的目光可以看到时光之河的尽头，但即便是他，也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我们恐怕犯下了弥天大错，但现在已无可挽回。黑暗的阴影将笼罩世界，我的兄弟。将光明的种子带走吧，在遥远的未来，他们将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两个秘银浇筑的箱子被精灵王秘密送给了教皇。
“最强和最弱。我不能分辨哪一个才是破局的钥匙。”
身着白色神袍，满眼血丝的金发教皇沉默着接过了那蕴含强悍神力的箱子。他双膝跪下，拜倒在那小小的箱子前，眼底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圣灵在上，我们的神明——我们的神明没有死去，祂仍在永耀的黄金之国内，高坐在神权的王座上，为信徒消减罪恶，赐下福祉。”
“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真理！”他纯白的神袍已被林间肮脏的泥土染黑，但他毫不在乎，抱紧了那个装着“最强”的箱子，带上兜帽匆匆远去，完全不顾及身后欲言又止的精灵王。他狠厉而又坚决的声音自风中传来，比极北寒冬更加冰冷无情。
“凡有质疑抵抗者，皆为异端！凡触犯神威，冒犯教廷者，必将被纯白圣火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