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仪良媛立于殿内, 她的两个贴身宫女此时还跪在殿中，却是没有一点身上嫌疑还未洗清的自觉一般，看向蒋小媛, 似是好奇：
“说来, 嫔妾倒是想知道, 蒋小媛是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嫔妾身边宫女的帕子的？这上面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不过绣了一簇桂花而已，难道宫中女子，除了嫔妾身边人，从不往帕子上绣桂花吗？”
房若拙原本身量就不低, 此时腰背挺直立于殿中，目似寒星，盯着蒋小媛不放时直让她有种被猛兽盯上了一般的错觉：“还是说, 蒋小媛知道些什么，所以不管托盘中是什么, 都能将嫔妾牵扯进来？”
“你胡说！”蒋小媛怎么能放任自己被仪良媛说成是幕后的知情人？当即反驳。
房若拙却是步步紧逼, 追问道：“是吗？那也请蒋小媛说说实情如何，也好解了我心中疑惑。”
蒋小媛在她如有实质的目光中, 好半晌才找回了思绪，磕磕绊绊道：“我...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什么溪云, 也不知道这帕子是你哪个宫女的。只是之前看你带着请安的那个宫女用的手帕上绣了桂花, 所以觉得是一样的而已。”
房若拙轻笑一声：“原来只是蒋小媛‘觉得’相似，倒是巧了。蒋小媛‘觉得’相似, 随口一说, 竟真的蒙对了‘证物’的出处, 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蒋小媛不由垂下头, 声音发颤, 甚至有些带了哭腔：“我真的是蒙的。我想着你身边宫女用的就是那样的，前段时间又跟静妃有矛盾，对静妃怀恨在心也说得过去...况且谁让你坐我旁边，又比我受宠...”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皇后厉声道：“蒋小媛且住嘴吧！妄自揣测，实为心思不纯，且禁足一月，好好长长记性。”
随即看向房若拙，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冷淡，“仪良媛也先回座中候着吧，万内侍尚还未从浣衣局回来，你站了这些时候怕也累了。”
房若拙闻言，却是站着没动：“嫔妾还有话要说。”趁万敬没回来，还有她说话的时间，怎么也得再替自己多说几句。
“且说吧。”皇后目光落在房若拙身上。她倒想看看，仪良媛还想说些什么。
“嫔妾是在静妃娘娘之后才从太平宫启程回宫。按制，嫔妾这样的位份没有轿辇可坐，平日里嫔妾从坤仪宫回住处大约要花半个时辰，太平宫较之坤仪宫更远，因而嫔妾花在路上的时间也更长。回去后嫔妾立时便要休息，连衣饰都尽去了，听闻消息后方才赶来。”
房若拙抬起头，自被指认后第一次跟皇帝对视，目光中不由隐隐流露出几分委屈之色，却是瞬间就别过头去，不愿被皇帝看见一般，“且嫔妾的两位侍女今晚也是一直随侍嫔妾身侧，与嫔妾同进同出。哪怕如今天气滴水成冰，嫔妾等三人也实在没有这个时间去行那伤天害理之事，还请陛下、娘娘明鉴。”
这话显然比那方不明不白出现在现场的帕子要更让人信服些，皇后细细思量，哪怕万敬还未回来，心中也隐隐觉得仪良媛怕是被设局构陷的。
心中对自己不成器的表妹又多了一层不耐，皇后放缓声音：“好了，本宫与陛下定会为你洗清冤屈。”
久未出声的皇帝却在此时开了口：“妄自揣测，心思不纯，朕看这样的女子年后也不必晋封了，皇后觉得呢？”
“陛下所言极是，臣妾也认为赏罚分明方是正道。”皇后看都未看蒋小媛一眼，斩钉截铁应道。
房若拙坐回座位，垂首看着地面，忽视身旁蒋小媛隐约的抽泣声，心中隐隐有些预感，恐怕那宫女是带不回来的。
斜对面的妙贵嫔看着这两人，眼中兴味十足。也不知刚刚仪良媛背过身时做了什么，能把蒋小媛吓成这个样子。
她可看得清楚，仪良媛说话时，那蒋小媛的身体都有几分僵直，更是目光游移不敢与她对视。说来这蒋小媛也真是个纸老虎，又爱乱说话，又一戳就破，皇后有这么个表妹进宫，也真是心累。
不过这仪良媛也是个妙人，手底下就那么几个人，几间小屋子，账册倒是厚厚一本，皇后看了也没话说，还真认可了那所谓的物证。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心思倒是不少，也能镇得住场子，这才几句话，眼看着就要脱身了。
可惜，她入宫着实是有些太晚了，位份也实在低。最关键的是...她给自己选好的大树淑妃显然不喜欢这位仪良媛。要不然妙贵嫔还真有心跟她亲近亲近，万一以后这仪良媛前程远大了，她也能沾沾光不是。
淑妃却是已经有些不耐了，这一晚上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过是过来看看静妃的热闹。谁知道静妃这么福大命大，一点事都没有，反倒是因为查什么手帕子让人等到现在，她也只能就这么干坐着。
这缀霞宫里的人也个个都是没眼色的东西，只知道给陛下和皇后奉茶，她们这些坐在下面的连口水都没得喝，甚至因碍着殿中有重要的事，还没法开口要茶水，真是让人窝火。
仿佛是听到了淑妃内心的呼唤，万敬一回来，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淑妃眼前一亮，有了几分兴趣。
“回禀陛下、娘娘，浣衣局却有一个如描述那样长相的宫女。只是那宫女因年纪到了，已经在前些天被放出宫去了。奴把浣衣局掌事以及与那宫女同住的几个人都带来了。”
“传。”皇帝淡淡道。
浣衣局四人何尝到过一宫正殿，又何尝见过天子与皇后？更何况周边两列椅子上满满当当皆是各色服饰的妃嫔。这样大的阵仗，四人一进来就先腿软三分。
到底还是掌事镇定些，带着三人跪下行礼后照着万敬吩咐的那样，回忆着与那宫女有关的信息，仔细说道：“回陛下的话，万总管找的那个人应该是叫双喜，因脸颊上天生一颗媒婆痣，私底下也有叫她媒婆的。”
“媒婆...不是！双喜，双喜平日里不大说话，老是低着头，也没什么熟人，不过做活还挺麻利，奴婢还夸过她几句。年前皇后娘娘要放到年龄的宫女出宫这消息一传出来，双喜就来找奴婢说是年纪大了，想出宫去照顾爹娘，她在宫里几年手里也攒了些月银，出去日子也能过得。奴婢就报上去了，后来出宫日子一到，双喜就放出去了。旁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帝后二人不置可否，万敬则询问道：“她平日里可有什么异样？”
掌事摇摇头：“奴婢与她也不算熟，不过是知道手底下有这么个人而已，有没有异样的还真看不出来。”
她身边跪着的宫女倒是大着胆子道：“奴婢记得有一天看见双喜枕头下面露出来金子了！肯定是金子的颜色，奴婢不会看错的。不知道是哪宫娘娘赏的，好大一块！”
提起金子，她目露艳羡，语调也不知不觉上扬几分，倒把过来时的惴惴忘了干净。
“行了，你们下去吧。”万敬及时打断，命人带着这几人出去，自己躬身行礼，只等主子们发话。
盛凌似乎有些出神，一时没说什么，淑妃此时却是轻笑一声：“这可真是巧了，就这么个证人，身上又有着不小的疑点，可巧就出了宫了。这一出宫，是死是活，踪迹如何，可真是上天入海怕都找不到了。”
淑妃眼含挑衅，看向皇后，字字句句皆引人遐想，就差明说是皇后故意借机把人放出宫了。
皇后却是看都不看淑妃一眼，起身在皇帝面前郑重行礼，她腰背笔挺，裙裾在地上散落出优美整齐的形状，哪怕只是个背影，也自有一股凛然不可冒犯之意。
“臣妾身为皇后，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臣妾难辞其咎，自认失察，请陛下降罪。待静妃醒来，臣妾也自会向她赔礼道歉，为没照顾好她之过。
“至于那出宫的宫女，臣妾早已着人通知下去，宫中宫女内侍人尽皆知。只要年龄到了，当差的地方又同意，臣妾一并都放出了宫。臣妾可以保证，从头到尾都是照章办事，并无一丝一毫规矩以外的事情发生。
“臣妾不能未卜先知，管理后宫时也不能深入到这样的细枝末节，无从得知那宫女在出宫之前做了这样之事以构陷后宫妃嫔。若有人据此便认为臣妾有意销毁证据，臣妾是万万不敢认的。
“况且，臣妾身为中宫皇后，陛下的妻子，宫中若有子嗣降生，无论生母是谁，皆要尊臣妾为嫡母，臣妾为何要用这样暗地里的手段伤害后宫有孕妃嫔？臣妾自认从来堂皇正大，赏罚分明，仪良媛若有不是之处，臣妾只管宫规处置便是，又何必用这样不三不四的手段去构陷她？”
赵皇后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她姿态也是从未变过，脊背笔挺如一杆坚韧的竹，仿佛再多的手段使到她身上都无用。
话音刚落，见皇帝不语，房若拙起身，与皇后一样，行了大礼：“妾虽进宫时日尚浅，日常起居也全赖娘娘规矩严明，御下得当，妾相信娘娘定不会行如此鬼祟之事。”
一人起身，其他人心中哪怕再不情愿，也陆续在殿中行礼，一时此起彼伏满是为皇后担保的声音。
盛凌叹息一声，终是起身将皇后扶起：“朕并未疑心你。”
皇后顺着他力道站起，心里却划过一丝伤感。
真未疑心吗？若真未疑心，何必让她在满后宫妃嫔面前自陈心迹，又何必等闹到这样的场面才让她起身？
结发夫妻，到头来也不过如是。
只是，到底是谁在暗地里伸了手？一系列动作如此轻轻巧巧，却是把她、静妃连带着仪良媛都牵扯了进去。若不是静妃运气好，身体也还康健；若不是仪良媛平素里管理得当，思维也清晰，算是洗清了身上的嫌疑。只怕现在这两个已是一个龙胎难保，一个被去位幽禁。
至于她这个皇后，宫中出了这样的恶性事件，她更是难辞其咎。不说别的，便是除夕日妃嫔落胎，便足以让整个皇室颜面扫地。到时候她这个皇后在朝野之中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目光在淑妃、贤妃等一众潜邸妃嫔上滑过，会是你们中的一个吗？
“好了，夜已深，眼下就到此为止吧。”盛凌金口玉言，下了定论，左右没什么新的线索，如今甚至有人攀扯到了皇后身上，怕是也查不出什么究竟了，日后着人再细细查探便是。
只是...看了眼自方才起除了为皇后说话时就一直低着头的仪良媛，如今妃嫔齐齐起身，一众整齐打扮的丽人中，越发显得她衣裳单薄，饰品简素，颇有几分可怜。
想到她回宫后满心想要歇下，听到消息后来不及换衣服便赶过来，却是平白被人构陷了一场，盛凌脚步一顿，沉吟道：“仪良媛也算是受了委屈，便晋为荣华吧。”
满殿妃嫔皆是一惊，沈婉容更是几乎忍不住要出言反驳。荣华位与她平级，仪良媛又是个有封号的，如今岂不是竟一跃在她之上了？
受了什么委屈？她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若是这样便能晋位，沈婉容真是宁肯今晚是自己经这么一遭。
赵皇后看了眼有些茫然的仪荣华，却是含笑赞成：“正应如此。”
她还没忘记，方才是仪荣华第一个出来为她发声。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她承了仪荣华的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