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拐走上神
朝日的光从云霭中透出，沈凌夕像高山上一捧纯净无瑕的雪。
见他没有否认，裴青野一振袖袍就要拜下。
沈凌夕伸手在虚空中一扶，掌心被阳光照得白皙细腻，指尖透着薄粉，骨节有力，指腹的薄茧倒不怎么明显，看起来不像是一双用枪的手。
“论辈分你是我师叔，论修为我目前只是元婴期，谈何受礼？”
裴青野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道托起自己，急忙表态：“心魔灭世，天道原本可以不受牵连，上神却自三十三重天下凡救世，逆转乾坤。这一拜无关辈分修为，我是为我自己、也为上神救下的苍生拜谢！”
元婴宗师哪里拗得过正儿八经的仙尊，沈凌夕只得无奈撤去灵力，受了这一拜。
裴青野双手交叠搁在额头，行了仙界祭天才用的跪拜大礼。
上神不知道自己传了多少人回来，不过裴、严、方三位的口癖与同时代人不太一样，随便试探几次就心中有数了。
沈凌夕不像魔尊喜欢套百八十个马甲兴风作浪，不表露身份的话，以他现在的修为和辈分，做很多事都会受到限制。
裴青野三拜起身后，眼眶发红。
沈凌夕倒是很平静：“师叔修了这么多年逍遥道，竟还如此难以自制。”
“上神教训得是，”裴青野顿了顿，望着山巅交织的云海，自嘲道：“年轻的时候什么都看得开，上了年纪反而洒脱不起来了，难怪境界始终止步不前。”
沈凌夕问：“师叔知道我为什么要表明身份？”
裴青野心想还不是因为我刚劝你不要早恋。
沈凌夕：“因为师叔清楚我当年飞升的实情。”
“……”裴青野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玄清上神当年历劫飞升时出了点问题。
众所周知，相比灵力的积累，仙修的道心才是修炼过程中最难迈的坎，修炼者一旦道心不稳，往往就要经历最残酷的劫难——证道。
偏偏三界曾有传闻，说沈凌夕有一“情劫”，正是地狱魔修慕长渊。
这传闻既像是无稽之谈，又像空穴来风。彼时沈凌夕已成化境半神，慕长渊则是黄泉地狱的大阿修罗，俩人早就成了宿敌，打得不分伯仲。
三界都说归魂枪下无生魂，慕长渊是唯一例外。
于是有好事者故意散播沈凌夕色令智昏的言论，偏偏慕长渊嘴欠，还要调戏对方“秋水为神玉为骨”。
戏言一出，三界撼动，仿佛坐实了俩人的“奸情”。
修道本来就枯燥，三界大瓜的瓜主亲自下场盖戳，绯闻被传得越来越真，民间更是产出各种相爱相杀的话本。
绯闻的结果同样众所周知——沈凌夕飞升上神，身为“情劫”的慕长渊不仅没有死，还成为了天道魔尊。
众修士百思不得其解，但除了最先赶到的裴青野外，无人知晓玄清上神的无情道心有一裂痕，就像完美无瑕的白玉裂开缝隙，里面翻滚着地狱的炙热岩浆。
裂道心的后果谁也不知道，上神为此闭关了近千年，也没能参透。
沈凌夕说：“直到我见到慕川的心魔才有所感悟。”
裴青野不解地问：“那您刚才说的‘恶念’……”
“身死道消，慕川若没有心魔，‘忘川’从何诞生。”
忘川是他们给魔尊死后诞生的邪物起的名字。
裴青野整个呆住。
天道魔尊的小日子应该过得挺舒服的：仙界拿他无可奈何，地狱的鬼将只听他号令调遣，慕长渊时不时还捏个人身去凡间兴风作浪。
只要玄清上神不下凡，魔尊真的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所以他有什么不满的？
还执念？还心魔？
最后还化作灭世的厉鬼？？
太不要脸了！
裴青野气得逍遥道心剧烈摇晃。
沈凌夕：“弄清楚慕川的心魔是什么，或许裂痕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听到这里，裴青野恍然大悟：无情道上神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处心积虑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裴仙尊为自己只看得见早恋的短浅目光而深深自责，当即一揖到底，表示必将全力支持上神的一切决定，低头时没注意到沈凌夕闪烁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唇瓣。
除了苍生……
狂风吹得衣袂翻飞，沈凌夕悄悄望向了西厢的方向。
他还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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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天道上神直言自己有私心，裴青野也是坚决不信的。
不仅不信，还会叫他不能妄自菲薄。
裴上仙刚得知上神魂穿这事，非常激动，转身就看见同僚的群聊。
【生命之源】：救……
【严究生】：又双叒怎么了？
【生命之源】：慕长渊那厮白嫖完我就想回家！
【严究生】：这可不行，前线的同志千万拦住他。
【野火烧不尽，野马摧又生】：......
【生命之源】：老裴赶紧来救场！
“……”裴青野抬眼看向上神。
沈凌夕从修炼法坛走下，道：“这事你先别告诉其他人，知道的人多了迟早会捅到我师父那里去。”
裴青野心中一凛，连忙应下：“利害关系我明白。”
逍遥散仙看着不怎么正经，口风确实严，这么多年过去，三界依然没有任何关于道心裂痕的传闻。
——若是被混世魔王慕长渊得知，必率领鬼将杀上三十三重天。
裴青野可不想成为天道罪人。
他相信上神这么做一定有理由，苍生只要少添麻烦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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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裴青野御剑抵达西厢房时，离方院长求援不过两三息。
慕长渊见医治不成竟然当场辞别，连钜子都听到风声赶来了。
实习医修弟子们在房檐下站成一排，像极了一株株蔫掉的小白菜，他们看见裴青野纷纷委屈道：“裴师叔！”
刚被上神叫过师叔的裴青野，再看见这群闯祸的菜苗，裴青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已经能想象里边的场面。
进屋时他听见屋内钜子紧张道：“怎么突然急着走，是不是因为寒舍招待不周……”
裴青野额角抽动。
仙门法器售价极高，中品天阶法器往往都到竞标拍卖的地步，要是连墨宗都叫“寒舍”，其他宗门就更见不得人了。
裴青野转过春带彩的翡翠屏风，摇着扇子笑道：“钜子大人您是不是……”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但钜子已经从扇面上看见了——洒。
怎么还平翘舌音不分呢。钜子郁闷地心想。
慕长渊半靠在美人榻上，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上仙心头蓦地一跳。
狭长的桃花眼透出一股薄凉水色，看人时总有几分戏谑意味在里头。魔尊一旦露出这种眼神，多半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不过刚经历过天道神性的洗礼，裴青野对未来充满信心，此刻连直面魔尊的恐惧都冲淡不少，心神震荡的主要原因还是——三界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若非沈凌夕修无情道，“色令智昏”四个字恐怕是要坐实了。
坚信上神绝不会被美色迷惑的裴青野从容道：“慕先生可是家中有事？我有一位朋友正在江南游历，可以传讯请他帮忙。”
慕长渊凌厉漂亮的眉梢一挑。
在他昏睡期间，择一那孩子早把家里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
不过慕长渊也不太担心，他还没开始修恶道，眼下就是个用药吊着命的病秧子，仙盟一直自诩名门正派，不至于做出背后捅凡人刀子的事情。
但慕长渊还是得回去一趟。
刚才择一的话提醒他——慕晚萤还在等自己的消息。
上一世慕长渊北上寻医不成，改道去了不周山，等仙盟大会结束后回家，才发现母亲和家仆早在数月前惨遭灭门。
慕长渊失去所有，一念入魔。
这一世他大可不必重蹈覆辙，想修魔就修魔，犯不着把全家性命搭进去。
这会儿是七月中旬，仙盟大会在九月，他完全可以先回家解决完这件事，再去仙盟算旧账。
魔尊是这么打算的，医宗院长和刑罚尊者就不这么想了：
慕长渊的神经病鬼修弟弟正在找他，墨宗乃仙门之地，妖魔邪祟进不来，可他一出去就不好说了。
从龙象山下江南一路山长水远，中途指不定就入了恶道，再无转圜余地。
因此他们好说歹说，希望慕长渊能留下来。
方院长甚至不惜拉踩自己的宗门：“我医宗虽然问道不精，但天下仙修众多，修岐黄之道的还有药宗和丹宗……”
“慕先生如果愿意随我前往仙盟，我愿为先生寻遍仙界名医，必能治好先生痼疾！”
慕长渊：……
你怕真的是有那个什么大病？
他一口回绝：“人各有命，就不劳仙尊费心了。”
医宗院长还要劝说什么，慕长渊又道：“只是我这病弱之躯怕是挨不住路途颠簸，听闻仙门中的传送阵法日行千里，若能送我一程，来日必将报答。”
他没把话说死。
人情来往，有来才有往。裴青野瞬间会意，连忙上前两步，说：“传送阵轻易不开启，但慕先生家中若有急事，也可以稍作通融。”
裴仙尊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还能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他既然想卖人情，魔尊必然是要得寸进尺的。
慕长渊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等事情解决完，我这病还是得治的。”
没弃疗！
三位上仙全都松出一口气。
“但仙盟路途遥远，恐路上不安全。”
刑罚尊者心想：大不了我们派八抬大轿去抬你。
这时，裴青野执扇的手微微一顿，似乎听见什么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
慕长渊继续说道：“……仙尊慈悲为怀，想必也十分担忧我的安危，既然如此，就让沈凌夕沈宗师随我下江南，如何？”
话音刚落，西厢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片刻后——
“不行！”
“不行！”
“可以。”
刺耳的不和谐音符，让严珂和方源同时扭头。
他们看向摇着折扇、一脸淡定的裴青野。
方院长艰涩道：“……老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