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七爷八爷
谢璲有被离清道长的反应震撼到,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无法理解这位离清道长的信念，也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灵子’的称呼, 就无条件地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谢璲不知该如何应对离清道长这种不求回报的善意。从诞生到现在, 他身边充斥的都是谋求与算计，要不就是各种负面欲望而催生出的恶意。
就算是对他很好的爷爷，最开始救他也是另有目的。
无缘无故的爱大概只会发生在父母与孩子之间, 而他和离清道长今天只是第二次见面。
仅仅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就做出这种誓死跟随的模样……
有点过火了。
谢璲感觉有些不适。
他看着面前这个对他毕恭毕敬的老道士，声音很冷：“死而无憾？”
在没有遮蔽气息的阵法时，谢璲从不会动用白虎胎煞的力量。因为这气息只要泄露一丝, 那些玄门正派就会立刻察觉到。因此谢璲在现世面对鬼怪或是邪修时, 用的都是身体的力量。
话音落下, 谢璲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异常阴冷，森森死气以他为中心向周围蔓延开来，刚才与两个邪修对打时都没显露过的血色双瞳缓缓浮现在他眼中。
“抬头看看我吧。”
他这个身体在胎中死过一回，所以在动用能力的时候, 身体中的死气就会骤增, 看起来就如活尸般。为防止身体内死气超过临界值, 使用身体力量就需要用白虎胎煞的能力做压制, 所以他眼中才会浮现血色双瞳。
爷爷刻在他骨头上那遮掩命格的阵法, 可以完美掩盖血色重瞳显现时泄露的那一丝煞气。
虽无法以此确认谢璲就是白虎胎煞, 但见到他这副模样的人, 只要是玄门正派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因为血色重瞳是邪祟附身的证明。
那些玄门正派不会放过任何邪祟。
离清道长缓缓起身, 与那双血色重瞳对上了视线。
他看着谢璲这副模样，怔住了。
下一刻, 让谢璲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反应出现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道士竟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
他这副老泪纵横的模样吓得谢璲连退了好几步。
说实话, 谢璲刚才都已经做好了和离清道长动手的准备了, 但他这反应是怎么回事？
离清道长发出了一声长叹：“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贫道全明白了。”他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声音哽咽异常，“这些年来，您一定过的很辛苦吧，怪不得灵宝派的罗盘都找不到您。”
谢璲彻底没脾气了，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你明白什么了，不要随便往他身上脑补苦情剧啊喂。他从小到大有爷爷疼，有父亲照顾，还有孤儿院的小孩陪他玩。安安稳稳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有玄门打扰，简直开心的不行。如果没有无启教到处搞事、在孤儿身上使用换命符箓，他现在会更开心。
离清道长这反应完全不像是见到了凶神恶煞的邪祟，更像是长辈看到了军训回来的黑瘦模样小孩所流露出的心疼表情……还是爷爷对孙子的那种隔辈亲。
如果离清道长和他不是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谢璲怀疑他有可能会冲过来抱着他哭。
太可怕了。
谢璲真的有些慌。
“倒也不辛苦……”谢璲长叹了一口气，放弃挣扎。
他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离清道长喜欢怎样就怎样吧，他不管了。反正无论如何，谢璲都不会像信任刘无庸一样信任他，更不会指使他帮忙办事。
可能是被迫害妄想症，谢璲潜意识里就不愿意相信任何玄门中人——哪怕是从未伤害过他的全真道，哪怕对方已经表达出了想要无条件追随他的想法。
眼中血色褪去，谢璲恢复成常人模样，随口说道：“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如果真想帮我的话，那就帮忙看一下这酒店的风水局吧。看看能不能解开，然后顺便安抚一下那些普通人……一楼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砸门了。”
刚才离清道长消除的只是四楼的风水局，一楼应该还是大门封死的状态。
风水局并不像是术法，就算是布局者死了也不会失效，更何况那个邪修只是晕了，还并没有死。
听谢璲这么说，离清道长用袖袍擦了擦眼泪，对他作了一揖：“贫道这就去看看。”
离清道长就像他出现时那样，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谢璲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离清道长应该是跟着他才来到这个酒店的。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离清道长的事情……谢璲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两个昏死过去的邪修。
成功支开离清道长，接下来就是拷问时间。如此珍贵的无启教高层，脑子里的情报肯定全是加密的，随随便便地搜魂可就浪费了。
把扔在地上的鬼婴木偶全部回收完毕之后，谢璲直接用符箓开启了阴阳间隙的入口，带着这两个昏迷的邪修走了进去。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谢璲开启的并不是榕城一高的那个拥有鬼市的阴阳间隙，而是刘无庸贴符咒的那个。
榕城一高的阴阳间隙是晋禄仁送给他弟弟的，谁也不知道那里会不会藏有他的后手。
可让谢璲没有想到的是，即使他选择了另一个阴阳间隙也还是出意外了。
这次阴阳间隙映出的景象是一栋普通的筒子楼。
一条漆黑昏暗的外置走廊连接着数不清的房门，老旧的绿色防盗门上锈迹斑斑。墙皮剥落的外墙被各种色彩斑斓的小广告占据，广告纸层层叠叠，上面还有毫无章法的喷漆涂鸦。
阴阳间隙开启的入口就开在这条外置走廊上面，凭空出现在这里的谢璲拎着两个邪修站在444号房门前。
走廊被灶台洗脸盆麻将桌等杂物占据，供人通行的空间极其狭窄。走廊外墙则被当做了居民晾衣架，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衣物被随意的搭在上面。
站在走廊向外界看去，只能看到望不见边际的滚滚黑雾。
不对劲……这个阴阳间隙有些奇怪。
在没有外力的干扰下，每次进入阴阳间隙时里面的场景都会发生变化。大多数都是倒映的现实世界的景象。
从什么地方进来的，阴阳间隙倒映的就是与其关联的形象，通常以纸扎建筑的形式表现出来。
倒不是说这个筒子楼阴阳间隙与星级酒店的关联性不大，而是这地方太真实了。
谢璲捡起旁边桌子上的一枚麻将。手感沉甸甸的，很真实。
太过真实对阴阳间隙来说反而是怪异。
不待谢璲细想，异变就开始出现。
筒子楼下方的黑色雾气就像是涨潮的海水，猛地向大楼拍了过来。阴阳间隙边界处，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操控着这些雾气，以此侵入楼内。
那些黑雾迅速聚集在一起，仿佛活了过来一样翻滚得越来越剧烈，就像是烧开的热水。
楼下的外置走廊转瞬间被黑色雾气占据，下一次冲击，谢璲他们在的这层也会被黑雾吞没。
虽然看上去很危险，但谢璲并没有躲闪。
……那操控黑雾的东西，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谢璲思索了一下，趁下一波浪潮没涌上来前，一脚踹向444号房门。
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谢璲一脚踹开。
房间内漆黑一片，不过谢璲能清晰地看见这个房间的布置——狭小的房间内空无一物，只有无数条长有尸斑的惨白手臂从天花板垂下，如藤蔓般无规则地轻轻摆动着。
谢璲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装着鬼婴的背包和两个晕倒的邪修扔进了444房间内，然后随手关上了房门。
下一刻，海啸般的阴郁雾气直接吞噬了谢璲所在的外置走廊，浓重的香灰味扑面而来，周围的一切景象瞬间被黑暗吞没。
谢璲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上下左右皆是虚无。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木屐敲击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黑暗中凭空浮现，缓缓向谢璲这边走来。
虽然感觉上距离很远，但这两道影子似乎只是轻微摇晃了一下，瞬息间就来到了谢璲面前。
那个高瘦身影手持哭丧棒，一身白衣，面色惨白，头顶高帽，上书‘一见生财’。
矮胖的身影手持铁链，一身黑袍，面容凶悍，头顶同款高帽，上书‘天下太平’。
谢璲对这两位拱了拱手：“七爷八爷。”
七爷谢必安，八爷范无救，他们的另一个称呼更广为人知，那就是黑白无常。
谢璲表面上十分淡定，但大脑已经在飞速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得罪阴差的事了。
难不成是因为他前几天在无启村引渡鬼魂时让下面堵车了，然后这两位就代表地府来阴阳间隙找他讨个说法？
烧纸钱赔罪的事情，大不了就是亲手叠几堆金元宝，这点小事托个梦就好……不至于让阴差亲自走一趟吧，地府公务员都这么闲的吗？
白无常俯视着眼前这个人类，刚想开口说话，一条鲜红的长舌就从他嘴中掉了下来。
白无常顿了顿，放弃了跟谢璲沟通，面无表情地一点点卷着自己的舌头，把它重新放回了自己口中。
谢璲默默低下头，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白无常有点偶像包袱，不愿意再开口说话。黑无常要维持着凶悍的表情，也不愿意跟人类聊天，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僵硬。
谢璲有些无奈。
总感觉最近都一直在跟公务员打交道。刚在阳间跟警方交流完，又要在阴阳间隙和阴差聊天……而且这两位阴间公务员好像习惯出外勤，不擅长与人类沟通。
好在这尴尬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又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黑暗之中。
那道身影还没完全显形，周围的黑暗就轻轻震颤了一下。
谢璲愣住了，如果他没感知错的话，从这气息来看，这第三道身影好像是位判官。
事情好像很严重，连判官都出来了。
谢璲有些焦虑，这种等待宣判的感觉像极了当初查高考成绩。
不过在这位判官完全现身之后，他那点焦虑瞬间烟消云散。
那个判官看起来很平易近人。
他一手拿毛笔，另只一手握着一卷书卷。里面穿着一身古代皂色圆领官袍，腰系宽边直筒镶玉革带。外面套着一身现代化黑色长西服，长西服口袋里别着一根金边钢笔，胳膊上还挂着一个红领带……
古今结合，有点混搭风。
谢璲不懂地府的时尚，不过他挺欣赏这位判官特立独行的审美。
注意到了谢璲的视线，赵判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面一直在吵制服的问题，秦广王坚持传统，一定要让我们穿官袍，说从古至今大家都这么穿。阎罗王坚持和时代接轨，想让制服走现代化路线……吵了好几十年了，还没定下来制服款式，我们这些在阎罗殿前打工的文职人员就只好准备两套制服，随时更换。”
说罢他看了眼站在他旁边的黑白无常，眼神有些羡慕：“如果我也是出外勤的就好了，想穿什么制服就穿什么制服。”
谢璲沉默了下。
他没去过地府，最多也就是深入阴阳间隙。在他想象中，地府应该都是那种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轮回审判机器……没想到地府的公务员也会吐槽上司。
就…就还蛮接地气的。
看来不管阳间还是阴间的打工人，大家都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