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都市言情 >和魔头夫妻情浓后我死遁了 > 第23章 幻生·凡人戏子(十三)

第23章 幻生·凡人戏子(十三)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诗会之后沈瑜守了李时越整整三日, 两人痛觉相通,一个受伤另一个势必也跟着难受。

终于,等到三日后李时越渐渐好转, 她也才有了精神打算去看看凌梅阁的那位。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担心苏言清, 毕竟当时几乎所有的护院都冲上去保护他和楼归荑了,两人最多受点儿惊, 应该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瑜边走边想着∶等下要怎么跟对方解释,这几日自己实在脱不开身过来探他。

没想到等她打着帘子进去后,才发现本就冷清的凌梅阁早已彻底的人去楼空。

苏言清搬走了,甚至没同她打一声招呼。

沈瑜在空荡荡的凌梅阁站了一会儿, 慢慢转身走回自己院中。

丝绦垂曳的海棠树下,脸蛋圆圆的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扫地上的落花。

她立在廊宇下微微恍神。

“阿姐……”

沈瑜转过头, 就看到伤势刚愈合的李时越披着单薄外衣走过来。

那双桃花眼有着不易察觉的复杂和失落, “阿姐是在伤心吗?”

“什么?”

“为了苏公子。”

她一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 以后咱们怎么办。”

老皇帝的身体应该撑不过几个月了, 届时新朝换旧朝, 正是门阀势力最适合更替之时,她要为阿越好好筹谋。

至于苏言清。

她只是没料到他会不辞而别,但要说伤心……她早过了为他伤心的时候了。

重伤方愈的少年在听到那句“我们”后,黯淡的桃花眼浮出几分光亮∶他知道郡主喜欢凌梅阁的那个人, 这常常让他心里又嫉妒又难过。

他也想像那人一样总能占据郡主的目光,可他又无比卑微的知道自己没有争取的资格。

郡主看他的眼神从来清清白白, 不掺杂任何男女私情。

但是, 够了。

反正这一辈子他已经打定主意永远陪着她, 不娶妻,不生子。

只要郡主不厌弃,他就永远站在她身后做一道乖顺的影子,当她一辈子的家人。

他轻轻望住眼前少女,心中坚定而柔软,说着对方听不懂的保证,“这辈子我都会陪着阿姐,永远不会叫阿姐伤心。”

*

日子过得很快。

她每日除了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就是去茶楼听书吃点心,哪家新出了什么菜品,逢着阿越休沐的日子,两人就一道去尝尝。

然后她就发现,阿越和她的口味竟然诡异的相似,于是沈瑜的分享欲就愈发旺盛。

有时等不及李时越休沐,她还会专门买了用食盒装好给他送过去,只不过有几次她总隐隐感觉到暗中有一道窥视的目光。

可每次转头寻觅都没能发现踪迹,兴许是她多心。

让她比较欣慰的是,阿越在皇城营卫干得也不错,他肯吃苦,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很快从九品执戟升为了六品司阶,虽然离大将军的目标还略远了一些,但好在一直努力的往上走着。

至于苏言清。

细细数来,她和那人竟有小半载未曾见过了。

沈瑜有时窝在茶楼听书,也能听到一些他和楼归荑的传言。

不知是谁编篡的凄美爱情故事,名动京师的第一才女闺秀和落难在民间的太子相识于微末,两人不在乎门第之别,常常以诗会友志趣相投。

好在上天有眼叫陛下寻回骨血。

如今太子新立摄政监国,和太傅千金的婚事应该也会很快提上日程。

茶楼杂声窃窃,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落下。

沈瑜混迹在人群里听着才子佳人的美谈,也曾跟着感叹唏嘘了一回。

她以为自己和苏言清,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碰面了。

一个是恩宠正盛的监国太子,一个是混迹茶楼的清闲郡主,他们的路本来就南辕北辙。

直到这一日。

看上去似乎仍然是平平无奇的一日。

昨夜刚落过一场雪,穿着月白中衣的沈瑜有些惺忪的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呆怔杏眼。

有侍女小脸苍白的跑进来,跟她说,“郡主!陛下、陛下……山陵崩了。”

*

天阴欲雨。

巍峨耸立的宫阙沉浸在无声的压抑之中,就连来来往往的凛冽寒风都迟缓了脚步,好比笼中囚鸟,不得自由。

沈瑜是在一群跪倒的宗亲中看到苏言清的。

他更好看了。

少年清清冷冷的垂身玉立着,竟也有了几分帝王威仪。

沈瑜抿着唇怔怔看他,有了点恍如隔世之感。

很快那道视线回望了过来,少年帝王眸色漆深让人莫名心中一滞。

她提步走到近前,略微思衬着唤了一句,“三表兄,节哀。”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清楚这里头恐怕最不需要节哀的,就是她眼前的这个人了。

天家亲缘本就淡薄,何况是苏言清。

“嗯,郡主也是。”那人浅浅应了声,语调和神情都极为冷淡。

相隔半载再度相逢,两人之间对话可以说得上冷淡疏离。

而后一直到守灵结束,他们再也没机会说上第二句话。

她在宫中整整守灵了三日,跪得累了就由侍女搀下去歇歇,不过哪怕这样,三日下来她的膝盖也淤青深紫肿成一片。

等到终于可以离开时,走起路来便深深浅浅一瘸一拐。

夜幕飘摇,天上落起了大雨。

又急又大的雨珠直直砸在脆弱的纸伞上,教那擎着伞的小宫女打得摇摇晃晃险些举不住,有斜飞的雨丝沁湿两人面颊。

小半段路过去,沈瑜觉得自己的半副身子都要被沁透。不过这雨势实在太大,她们也只好寻了个临时的落脚处,停在途经的长廊下避雨。

没想到,未等到雨停,反而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有交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廊下,就见举着油纸伞的小黄门退避两步收了伞,露出伞下那张昳丽俊秀的脸。

那人与躲在廊下鬓发尽湿的她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

竟然是苏言清。

只不过那人就不像她这样狼狈,除了袍角被略微溅湿了几处,周身瞧起来都干干爽爽。

她掩住几分不自在,冲他扯了扯唇,“三表兄。”

对方冷冷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划过,落在她略显奇怪的站姿上,神色微滞,“你的腿怎么了?”

沈瑜垂下眼,含糊不清的答着,“唔,没什么,就是……膝盖有点疼。”

不知为什么,她实在很不想让这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

谁知对方沉默片刻,竟然说,“这里离我的书房不远,你随我过去。”

少女猛地抬起眼,秾丽湿漉的眉眼间显出几分震惊和戒备。

苏言清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心中戾气,“你站都站不住,不处理一下膝盖处的伤么?”

*

“阿嚏——”

沈瑜坐在书阁的凳子上,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

那人去拿药膏的手一滞,转过头看她,眉心不自觉蹙紧。

然后唤来外间侍候的宫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不一会儿他手中就多了一套月白中衣和厚厚狐裘。

“你去里间把衣服换了。”

“啊……”

“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你要一直穿着湿衣服不成?”

沈瑜语塞,犹豫一下还是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声音有点瓮瓮的,“谢谢三表兄。”

她捧着衣服进到空间,倚着门板吐了口气∶她总觉得这次入宫再见着那人之后,哪里就开始怪怪的。

不止是苏言清,她也有点奇怪,但细想了一圈都没想通到底是哪里怪,索性暂时搁下。

外头风雨大作。

她就着一盏暖黄小灯褪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只留了系在颈后的小衣,然后拿起一旁干净的衣服换上。

穿在身上后才发觉出不妥来,里衣的袖子和裤腿都格外长,仿似男子身量,而且她似乎还嗅到了一点曾在那人身上闻到过的幽淡冷梅香。

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她连忙拍拍小脸,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等她从换好衣裳从里间出来,正看到那人垂眸立在书架前不知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回身看她一眼,指了指梨花木的小案,“坐下吧。”

沈瑜拖着两条铅灌的腿,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过长的裤腿被向上挽了几圈,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

苏言清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少女眼睫一颤,咬着唇瓣抖了一下。

然后宽松的裤腿往上推,露出小片青紫发肿的膝盖。

沈瑜莫名觉得面前人在忍耐怒气,握住她脚踝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

“三、三表兄?”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般,从她惨不忍睹的膝盖上移开了视线。

将她一边小腿支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拿案上药膏。

她微微抿住唇,有些尴尬无措的想移开脚,又被对方眼疾手快的摁住。

那双漆黑眸子望住她,“你是想自己举着腿让我上药?”

沈瑜想了想那个难拿的姿势,选择妥协。

冰冷的药膏缓缓涂抹在膝盖红肿处,竟有些神奇的减轻了一些灼痛。

她也逐渐放松下来,脚趾无意识蹭了下那玄色蟒袍。

少年太子给她上药的动作没由来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

等到两只膝盖都涂抹好药膏之后,那人为她放下卷起的裤腿。

而后起身端来一杯安神茶,向着她说,“暖暖身子罢,小心染了风寒。”

沈瑜从善如流的接过来,捧着茶盏小口啜饮起来,外头的风雨声愈大,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掉。

这几日她在宫中可以闭眼的时间屈指可数,现在一到了安逸舒适的环境,困意就好像在眼皮子上打架,叫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小会儿时间过去,苏言清看着缩在矮榻上睡着的少女,冰冷疏离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走到熟睡的少女,微微恍惚着伸指去碰那张小脸上,秾艳湿漉的眉眼。

为什么忘不了她?

为什么,恨不了她?

他对付背叛者向来有千百种残忍的法子,却半点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貌美清冷的少年太子狠狠闭上了眼∶唯有自苦。

昏黄摇曳的一豆烛灯下,他颤着唇去亲她的指尖,“等着看,早晚会忘了你。”

少女睡颜沉静,毫无所觉。

*

天有薄雪。

郡主府内沈瑜捧着下巴趴在水榭上,艳丽的裙摆从雪白狐裘下钻出来。

她啧了声∶现在这鬼天气,还真是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啊。

下一秒,脸上贴上个冰凉粗砺的物什,幽香扑鼻。

沈瑜抬眼,是一支开得正盛的白梅,上面冬雪未化,还在扑簌簌的落雪沫子。

白梅后的少年面容俊秀,桃花眼含笑,“喏,送给阿姐的!”

沈瑜接过来递给身旁的侍女,想着晚会儿找个窄口瓶插起来,应该坚持上十天半月。

嘴里问着他,“今日正是休沐,皇城营卫有什么急事还要让你特意跑一趟?”

李时越唔了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京郊近日出现了一伙流贼,大人的意思是我有经验,将这个差事交给我办他比较放心。”

捉缴草贼流寇这种差事他确实做得不少,沈瑜闻言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

只是照例叮嘱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少年笑声应下,“知道了阿姐!”

这本是一桩小事,沈瑜和李时越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一段时日,新帝忽然召皇城营卫的薛大人入宫,还点名要阿越陪同。

少年从宫门出来便恍恍惚惚,直到回来郡主府迎面撞上了等他用晚膳的沈瑜。

她蹙紧眉心,望着他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怎么了?差事办得不好,陛下责骂你了?”

“没。”

李时越抬起眼,茫然得好似在梦中,“他……陛下赏我了。”

沈瑜一愣,不解,“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陛下赏我做了营卫指挥使。”

指挥使,是比指挥同知的薛大人还高一头的正三品。

他这半年努力办了许多漂亮差事,才从九品执戟升为六品司阶,眼下只是擒获了一伙流贼就得到这样的封赏。

不知那位新帝是何想法,是要明目张胆的培植亲信、划分旧朝势力,还是念着从前郡主府的相识之情?

但说到底树大招风,惹人眼红。

沈瑜沉着眉眼同他叮嘱,“以后办差事要更加小心,别让人抓住错处。”

“嗯,我会的阿姐。”

*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这段日子正被李时越屡屡被破格封赏闹得一脑门子官司,这边又听到了有关于她的荒谬传言。

——因着新帝即位后并无纳妃之举,以至于后宫空置静无一位皇妃。

于是各世家大族纷纷伺机而动,将自己女儿的生辰八字送入宫中占算。

个个都想着趁着陛下身边没有女人往龙榻上塞人,让自己女儿把握时机诞下皇长子,那么日后就算当不成皇后,宫中也自有她的荣宠和位置。

然后,荒谬的就来了——不知道哪个糊涂蛋把她的生辰八字一起递了上去。

司天监占算出了她是凤命,是凤命,凤命……个头!

到底是哪个混蛋王八瞎眼羔子算的!

她怎么可能是凤命!她是苦命歹命劳碌命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凤命!

一定是有人在算计她。

沈瑜揪着头发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和谁有如此深仇大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抽时间进趟宫,和苏言清面对面的解释一下这个谣言。

然后她满心郁结的推开门,就看到了院子里排排站的各色美人。

美人们齐刷刷且姿态袅娜的对她行礼∶“郡主姐姐。”

扑鼻的脂粉熏风下,沈瑜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下。

没错,这些美人都是数日前陛下赏赐给阿越的。

口谕上说他当差用心,性情耿介,通篇都是溢美之词。

不光是赐美人,更赏了不少的金银玉帛。

短短两月,升迁的诏书都下了几道。

从正六品到正三品到正二品,最后一次封赏是昨日下午,将李时越由二品武将擢升为一品将军。

眼看着赏无可赏,朝堂上也是风雨欲来,人心惶惶,谁也捏不准新帝频频破格封赏一个皇城营卫的小子是为哪般。

就是那些混迹官场数十载的老狐狸都猜不准少年天子诡谲多变的心思,更不要说沈瑜这种不关注朝堂的人了。

她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安,很不安。

这种不安,在陛下当朝杖责了一个弹劾李时越的阁老之后达到了顶峰。

天恩太重,更会显出人德不配位。

她举目望向天边

滚滚黑云之下,山雨欲来。

*

檐雨嘀嗒个不停。

沈瑜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半天还是睡不安稳,索性睁着眼,听雨打花窗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磕绊声,当即警醒了起来∶难不成是哪个不要命的小贼?

竟敢铤而走险,夜探郡主府。

她赤足下床,无声无息拔出木架上的长剑,将寝殿大门推开一道缝隙,眯着杏眼向外头瞧去。

好像是……

阿越?

前一秒还戒备万分满目冷意的少女瞬间丢了剑,推开殿门,小跑着朝雨中那个狼狈的身影而去。

伸手握住少年湿哒哒的衣裳,将那张苍白万分的俊脸从地面水洼间提起来。

“怎么了?”

沈瑜惊声问着,目光落到少年手中的长剑上,轻轻一滞。

——他手上有血。

“阿越,你受伤了?”

可如果是他受伤,那么痛感相通的自己这一次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疼痛?还是……

“阿姐,我……我杀人了。”

李时越苍白的唇瓣嗫喏着,像一只失去魂魄的游魂野鬼。

她的心不住发凉,往下沉,“谁?你杀了谁?”

“郑……阁老之子。”

“呼隆”一声,闪过天际的惊雷照亮两张同样惨白的脸。

沈瑜顾不得脸上的雨水,她像是没听清楚一般,“你再说一遍,你杀了谁?”

“郑阁老,郑通的儿子。”

不是草贼,不是流寇,是两朝老臣郑通的儿子。

她脱力般的跌倒在身后水洼里,脸上有几分苍白茫然,“你……为什么要杀他?”

李时越面白如纸睫羽乱颤——他没想杀郑择来着,他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人。

谁叫那人当着自己的面,侮辱阿姐。

骂他就算了,说他是杂种,上不得台面的野狗都可以,他都能忍。

怎么可以用那样难听的话玷辱阿姐?

阿姐清清白白,谁也没有她干净。

“……郑阁老因我被陛下杖责,郑择气不过,今日我当值。

我和他……在城门处吵了起来。”

少年痛苦的闭上眼,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哆嗦着,“对不起,阿姐……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能求陛下。

她一把拽住少年衣襟将他提起来,冰冷的额头相抵,用那双滴着水的杏眼狠狠望住他,“听着,我现在就进宫去求陛下,在我没出来之前,你给我好好待在郡主府,哪儿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做!”

“阿姐……”少年的唇瓣微微发着抖,“不值得,为我……不值得。”

沈瑜的衣裙早已被雨湿透,她站起来望了他最后一眼,语调沉凉,“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

夜雨瓢泼。

沈瑜跪在御前许久,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少年新帝。

他身着玄色衮服,隔着雨幕和垂珠冕旒,朝她望来极为淡漠的一眼。

小黄门撑着油纸伞侍候在左右,他却兀自踏出雨幕向她走来。

停在她面前,很轻的一声叹息,“郡主,孤帮不了你。”

她知道,这会让他很为难。

可她真的不能看着李时越去死,她不能让李时越去死,哪怕……

抬起眼,嗫喏着望向少年新帝,“非要一命抵一命的话,用我的可不可以?”

冷雨潇潇,满耳嘈杂。

可她就是在嘈杂的落雨声中听出了对方隐忍的滔天怒意,“孤倒是没有想到,你就那么在意他。”

她眨眨坠满雨水的睫羽,颤声说,“是,求陛下帮帮我。”

最后却只等到了那人白着脸拂袖而去,深浓夜色里只留给了她一句,“李平芜,你真是叫孤失望。”

苏言清走后,她仍不敢轻动的继续跪在雨幕里,连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时,是在新帝的龙榻之上。

灯影清微,隐含冰冷戾气的新帝对她说了一句,“孤可以答应你。”

那双清冷凤目淡漠俯视着她,“但李平芜,你也要答应和孤做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

她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值得这人和她交易。

谁知却听到了如平湖惊雷的一句,那人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李平芜,十日后的封后大典上,孤要你穿着嫁衣,嫁给孤。”

“什……么?”沈瑜甚至有那么几秒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怀疑对方疯了,或者是自己根本没听清。

直到那人又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嫁给孤,孤需要一个背景干净的皇后,这只是一场交易。”

沈瑜小脸恍惚着,莫名就想起前段时日那场关于凤命的流言……

原来如此

又是一场算计。

他需要一个家世背景干干净净不会掣肘他的皇后,所以被算出凤命的是李平芜,而不是楼归荑。

是了,这京城中哪里还能找到一个如她身份尊贵又没有实权和根系的贵女呢?又有什么皇后人选会比一个被当鸟雀娇养长大的郡主更合适呢?

她最讨厌被利用,如果是在今夜之前她会毫不犹豫拒绝,可是现下……

“我答应你。”

貌美的少年新帝满意着微微笑起来,思衬了会儿,又同她说道,“封后大典之前,你不许出宫,更不许见郡主府中的那个人。”

半晌,少女杏眼轻颤的抿住唇,响在空中的声线尤为干涩,“……我答应。”

*

一晃数日,沈瑜留在宫中待嫁。

看着衔珠凤冠和织满金线的嫁衣,她也忍不住有点恍惚起来∶是不是真的要嫁给这个人了?

苏言清也果然言而有信。

李时越的事被他压了下去,郑阁老虽是两朝老臣,但他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压不过一朝天子。

气怒之下也只是称病辞官,留了一堆棘手的烂摊子给下头交接的人。

封后大典前三日,楼归荑罕见的进了一趟宫,她的脸色很难看,红肿的眼睛像狠狠是哭过一场。

望向沈瑜的时候有点儿欲言又止似的,到底是没忍住偷偷过来给她透了点消息,“郡主,李公子他……”

沈瑜这数日都没能和阿越联系上,心下正挂怀着,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当下便蹙紧眉头,“阿越他怎么了?”

“李公子似乎、似乎是有逆反之意。”

她心头重重一滞,面色却冷静如常,“楼姑娘可不要随意开这种玩笑,阿越仕途正盛,怎么会生出反心?”

楼归荑摇摇头,眼眶红红叹了口气,“当是为了郡主。李公子如此看重郡主,他怎么愿意看着郡主为他犯险?”

见沈瑜冷着脸不答,对方复又说道,“郡主怕是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夜雨,郡主昏死在宫殿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李公子许是心急,当夜就带着羽林卫兵符去投奔了肃王。”

肃王,老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

如果老皇帝不曾寻回骨血,今日登临大宝之位的应当就是他的儿子。

沈瑜强忍惊疑,蹙眉打量她,“此等机密大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郡主有所不知,那肃王的续弦正是我族中姑母,她陈情于我,也是怕一朝势败受到牵连。”

美人含泪,娇靥凄侧,“郡主,现下就只有你能阻止李公子了。”

楼归荑走后,沈瑜呆呆的坐在床边——连楼归荑都知道的事,苏言清那样城府难测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

她拼尽全力要保下的人偏偏要一门心思的往火坑里跳!

她紧紧闭上眼,一时心中又气又怒,恨不得马上就把李时越揪到眼前狠揍一顿。

但情势紧急,现下最紧要的是去向苏言清求个恩典。

那人既然不许她出宫去见阿越,那就求他允许自己写上一封劝降信。

御书房内,苏言清竟似早就等着她。

沈瑜抿着菱唇,艰涩开口,“陛下明鉴,阿越只是一时糊涂,只要陛下允许我写一封劝降信,他定然会迷途知返。”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你说得不错,可孤为什么要让他迷途知返?”

她只好摆出筹码,将自己完完全全作为一枚供人驱使利用的棋子看待,“我若为陛下妻子,那阿越就是陛下妻弟,恳请陛下给他一条活路。”

苏言清在幽微灯影下静静看她,“是不是只要孤同意你写这封劝降信,你就安安心心做孤的妻子?”

“……是。”

“好,孤答应你。”

少年新帝的目光透过垂珠冕旒落在她身上,“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后悔。”

“陛下放心。”

只要她写了这封信,阿越就一定会听她的,那孩子向来最怕叫她失望。

只不过她这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封由她写下的劝降信,会变成送到李时越手上的劝反信。

她相信了苏言清的话,可到头来,天真的只有她自己。

*

是日风淡。

天空轻蓝静远,难得有几朵舒卷随风的浮云。

天还没亮沈瑜就被侍女喊起来梳妆打扮,曳地朱红婚裙绣了金线织就九天翱翔的火凤,玉石环佩,云鬓步摇。

衔珠的凤冠轻轻垂晃在眼前,眉眼处细描花钿,再于两靥贴以金箔,浓郁的口脂衬得她肤色更为白净,春日薄雪一样通透莹泽。

她随着侍女的牵引踏出宫门,外头是等待着她的少年新帝。

他本就生得冰冷貌美,眼下细致打扮起来就更加貌美威仪得难以言表。

倒像是被红尘欲念引诱着堕落下来的清冷仙人。

在抬眼看向她的那一瞬,那人凤目微怔,很明显的恍了恍神。

沈瑜沉默着将手递给他,由他牵着踏上车驾,再走过诵章织锦、屏幛相引的一段路,最后踏上九方高台。

最后的奉迎之礼结束,两人并肩立着。

却忽然听到大地由远及近的发出颤动,宫门外传来铁骑扣门之声。

不可能。

她藏在袖中的一双手不自觉发抖着……不可能。

不可能是阿越。

脸色苍白的小帝后抬起杏眼茫然无力的望向四周,发现不管是身边侍臣还是底下浩浩荡荡的世族宗亲,竟无一人表露出惊乱之色。

一切就像一个早就布好的死局,等着猎物上钩的刀剑林。

恍惚着,目光最后落在年少的帝王脸上,他眉眼淡漠得像冬日里的熹微朝霞。

苏言清望着她轻轻启唇,“看来,是皇后赌输了。”

“什……么?”

那人无比淡然的伸手过来牵住她的,脸上含着轻浅又亲昵的笑,“皇后信错了人。”

“你那样宠爱的阿越,到了最后却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日头那样温暖,她却浑身发冷着说不出话。

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阿越向来最听自己的话,看到那封由她亲笔写下的劝降信,他就一定不会反。

厮杀的声音不绝于耳,却被势不可挡的阻在了厚厚的宫墙外,浩浩荡荡的叛军并无一人杀进来。

鼻尖似乎嗅到了远处浓烈的血腥气,沈瑜一张小脸越发惨白。

直到那个熟悉的少年被铁链绑缚着,被马背上的武将浑身是血的拖行进来。

他的一边脚骨向外翻着,露出被人挑断的脚筋。

“阿越……”少女的脸白如薄纸,她微微哆嗦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的破碎开。

身边人却不允许她这一刻的脆弱伤心,勾着她的手嗤声提醒,“皇后可看清楚了,那是犯上作乱的叛军,并不是你的阿越。”

沈瑜眼眶干涩生疼,她的嗓音也像悬浮在空中,轻飘飘的,“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放他一条生路?”

“孤也不甚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刻,皇后还是要向着那个乱臣贼子。”

良久,她似是想通了什么,忽然轻轻笑了,“苏言清。”

“嗯。”

“我教出来的孩子,让我亲手做个了结。”

少年天子戒备的垂眼打量她,目光深深。

她的笑意更深,“你在担心什么?我不可能放走他,宫中的禁军也不会允许我放走他。”

那人却仍旧抿着薄唇不肯松口。

“算我求你。我就只有这一个请求,等亲手了结了他,我就乖乖回来做你的皇后。”

少年新帝终于肯妥协,眉眼冷淡的嘱咐她,“不可超过半刻钟。”

沈瑜拖着朱红似血的凤冠霞帔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那被无数弓弩对准的满是血污的少年。

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像是初生的蚌肉磨砺在刀尖之上。

终于,走到惨不忍睹的李时越面前。

她抿住唇,一张脸已经冷汗涔涔,握着长剑的手在微微发抖,“阿越,你回不了头了。”

李时越唇边不断溢出血线,还在努力的对着她笑,“我知道。”

少女惨白的小脸茫然着,她不明白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心里为他谋划,怎么尽忠报国,怎么做一个令后世敬仰的大将军,怎么……

求得圆满。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举起手中长剑,对准他。

片刻之后,地上的少年伸出手缓缓握住她的剑峰。

沈瑜轻轻一滞。

那双望向她的桃花眼依旧晶亮,哪怕他笑得满脸血沫,依旧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阿姐的手不要抖,没关系的,阿越……不怕疼。”

她眼眶酸涩,口中喃喃着,“怎么办,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说完又释然似的吸了吸鼻子,终究扯出一点笑来,“但是别怕,阿姐答应过,永远不会抛下你。”

天真蓝。

少女最后一次极目远眺那九重宫阙之间努力振翅、想要飞出牢笼的飞鸟。

而后微微俯下身抱住满身血污的狼狈少年,“阿越。”

“嗯……”

“乱臣贼子,阿姐陪你一起做。”

远处有温柔霞辉。

她举起手中剑,毫不犹豫地用剑峰贯穿了两人。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呼求——“不要!”

她杏眼轻颤着茫然转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冰冷貌美的少年新帝肝胆俱裂的从九方高台上跌落下来。

十二垂珠的冕旒摇晃勾缠,映得那张惨白欲碎的脸上瞳红似鬼,“不!不要!!”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