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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独角兽(8000收藏三合一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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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亨利王子逃命一样从诺福克庄园离开之后, 自认丢了面子,佩瑞男爵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被一个野蛮的狐狸兽人吓到腿软,佩瑞男爵在旅馆的房间中咬牙, 顺着墙壁往下跪, 他的牙齿都直打颤却还要硬挤出笑容奉承那只不会说话的狐狸崽子!

而亨利王子也没对他的英勇行为表现出什么刮目相看的意思,佩瑞男爵越想越觉得吃亏。

在房间里烦乱地走来走去, 佩瑞男爵只觉得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但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显露出来, 无论是那个狐狸公爵还是亨利王子,他们都是他一个小小男爵需要巴结的存在。

难道这场屈辱就只能被他自己承担?佩瑞男爵一拳打在旅馆房间的墙上。亟待宣泄的火气在他的胸中碰撞,恨恨地踢了几脚墙壁,佩瑞男爵坐在床上愤懑得无以复加。

该死的狐狸,该死的兽人帝国!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 先是他那个没用的女儿,再是格鲁五世和亨利王子,一个个都排着队的要往艾德蒙来!

他的女儿——佩瑞男爵忽然想起莉莉安的存在。

对啊,佩瑞男爵猛地捡回贵族的气派, 他不能把别人怎么样, 他还不能把莉莉安怎么样吗?

乱耍脾气和小雷克分手,从那什么戏剧学院毕业之后怎么也不肯回国, 据说还和一个没什么身份的低贱兽人谈起了恋爱!

仗着艾德蒙和旁波的距离阳奉阴违,佩瑞男爵哼笑,现在他也在艾德蒙了,把莉莉安带回旁波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往上嫁给别的贵族恐怕困难,佩瑞男爵算计起来, 但和有些家产的富商结合, 让佩瑞家获得金钱支持, 让没什么爵位的商人一跃有了上流人的体面, 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或者……亨利王子对他态度不咸不淡,佩瑞男爵想,没准是他办事没办到亨利心坎上?听说亨利就爱找些读过书的小女孩谈谈罗曼蒂克,佩瑞男爵直拍手,他这个女儿的长相和求学经历给亨利当情人可不是绰绰有余?

只是莉莉安自己不一定愿意,但是想想旁波法律赋予他这个父亲对子女的处置权,尤其是对未出嫁女儿的处置权,佩瑞男爵的腰杆一下子直了不少。

他可是她父亲!父亲让女儿做事,女儿有什么拒绝的道理?

想着亨利见到莉莉安之后的可能反应,想着自己近在眼前的光明大道,佩瑞男爵当即给莉莉安写了封信。

*

诺福克庄园。

坐在书房里,闷头喝下今日份的塞壬牌药剂,文森特思考着要怎么和小狐莉谈谈。

尽管莉莉安没对文森特吓唬佩瑞男爵的行为表现出不悦——恰恰相反,当文森特看到小狐莉为了忍笑而在他衣领上留下的牙印时,文森特空前确定自己做了件正确的事——但在那晚短暂的高兴后,莉莉安很快又还原回了有点避着他的状态。

那天晚上她还对他狐狸形的、能从墙上的二维剪影变成实体状态的影子非常感兴趣,又是询问原理又是扑咬影子的尾巴尖玩,可是第二天一醒,小狐莉宁可拿着魔法道具自己和自己的影子玩,也不愿意像之前那样毫无隔阂地和他贴贴。

到底是为什么?文森特百思不得其解。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小狐莉是从魔法集市上回来以后才开始不那么依恋他。

重头捋一遍小狐莉态度变化前后发生的事情,洞察人心的狐狸公爵陷入了空前的迷茫。

人鱼塞壬长得那么英俊,小狐莉见到对方却视若无睹。莉莉安的态度摆在这,塞壬趁狐狸不注意而撬墙角的事完全不可能。

小狐莉也不像是因为他就诊时的窘状而心生嫌弃,文森特十分笃定,她还很关心他的药剂苦不苦,要在魔法集市里买点甜口的糖给他吃,怎么会是嫌弃他?

从塞壬的帐篷离开后两人就逛起了集市,文森特一点点复盘。

先是给小狐莉挑了两只鲜花串成的手链,小狐莉很喜欢;然后走到一个制作魔法物品的固定摊点,买了几样带有防御功能的首饰;再接着发现一对专门给兽人幼崽缝制有趣衣服的夫妇,看着摊位上可爱或搞怪的服装,他没忍住又给小狐莉选了几件……

没有任何不对劲的事情发生,文森特反复又想了几遍,绝对没有事情发生。

管家在旁边试探地说道:“会不会是莉莉安小姐在回到庄园之后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

狐狸公爵动作一顿。

管家揣摩着狐狸公爵的表情继续:“就像亨利王子前来的那晚,接替妮可的女仆因为不喜欢莉莉安小姐而玩忽职守,那么之前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

由于诺福克庄园常年只有文森特一人居住,除了厨房里的琼斯大婶,庄园里再没有女性仆从的存在。妮可和其他的女仆都是狐狸公爵耍心眼把莉莉安骗回庄园之后再加急安排的。

“也许是觉得莉莉安小姐并没和您有确定的关系,”管家补充,“当晚失职的女仆说她以为莉莉安小姐只是普通客人——”

狐狸公爵掀起眼皮打断管家。

“蹩脚的借口,”大狐狸嘲讽起人可不留情面,“她不会以为这么说就能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吧?‘普通客人’,普通客人也是客人,而女仆的工作是做什么的?妮可请假前难道没有告诉她,她的任务就是跟在莉莉安旁边?”

除了不满女仆明显敷衍的行为,文森特也被“没有确定的关系”这一句气得不轻。

是他不想和莉莉安有确定的关系的吗?!是他不想和莉莉安成为家人的吗?!是他不想和莉莉安从早贴到晚,把项圈塞到她手里让她拽,把尾巴送到她怀里让她揉的吗?!

“去把庄园里的女仆挨个收拾一遍,”文森特糟心得不行,“再发生这种事你也别当管家了!”

查德乖巧应承。

*

和书房隔着几间屋子,小狐莉的卧室。

小狐莉边举着通讯石边在纸上写字。“好的……好的……我记下这个号码了。”

通讯石另一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我真的没事,”小狐莉放下笔,“不信你去问问辛娜,辛娜看到我是怎么从人变成小狐狸的……没事的,莱可恩你就安心扮演达维小姐,我在魔网上看到好多给你开的专帖,有些观众甚至为了你特意把这部戏剧重看了十多次——”

“变成狐狸没什么不习惯的,”她挥动爪子,“该吃吃该睡睡,顶多就是刚醒的那一阵不会走路,两条腿用惯了,猛地又多了两条腿,不知道该怎么动弹才好——”

“没事的……这些话你说了好多次,”小狐莉坐在凳子上扭尾巴,“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现在不但照常写剧本,我还胖了几斤,腰上软嘟嘟的全是肉……区区一个亚当,或者再加上一个伊登,这两个蹲监狱的货色还想让我怀疑人生,他们配吗?”

说起亚当和伊登,莱可恩放出一个爆炸性消息。“咱们的顶头大老板要来了,”莱可恩压低声音,“听说最晚月底,剧院里的人就要被她筛着处理一波。”

“约瑟芬女士要来梦湖视察加尼叶剧院?”小狐莉瞪大眼睛,“真的吗?这个月月底就来?”

大狐狸说约瑟芬迟早要来,但莉莉安属实没有想到约瑟芬会来的这么早。好像上一次听到约瑟芬的消息时,这个大商人还在忙着为艾德蒙和旁波之间的通商条款协商。

都说协商的条款又多又细,小狐莉震惊,约瑟芬的效率比她以为的还要高的多。

怪不得卡沙女士这几天都常常加班,小狐莉想着给卡沙捎一点补品或者药剂过去,都说想要给约瑟芬女士这种苛刻名声在外的大商人做助理,那就必须要挨很多累才行。

“玛丽理事长最近都没来上班,”莱可恩啧啧,“不止是她,伊登倒台了,和他关系近的都急着自证清白,撇清关系呢。”

又聊了几句,听到莱可恩那边有化妆师在叫她,小狐莉在道别后把通讯石挂掉。

《达维小姐》首次亮相后就一直在加尼叶大剧院重演不断,莱可恩作为主角,这段时间累得干脆就直接住在剧院。

辛娜也因为马上要和塞雷洪结婚而十分忙碌,但浣熊和森蚺还是一有空就和小狐莉隔空聊天,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跑回旁波自投罗网”。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小狐莉的样子和声音比莉莉安本人软萌不少,谁能拒绝毛茸茸,特别是限时款的毛茸茸呢?

“就是嫁人也得先考虑兽人!”森蚺的话掷地有声,“别的不说,和兽人结婚,旁波法律马上就管不着你了!艾德蒙的法律对你多有利,旁波那一套,呵,没个十年脑血栓都设计不出来!”

朋友们的关怀让莉莉安啼笑皆非的同时又很窝心。

“我记住了,”小狐莉复述,“认真搞钱最重要,遇到合适的兽人也可以试试结婚。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及时找人帮忙,不是自己硬撑着才叫独立女性。”

森蚺和浣熊这才满意。

……

现在工作和搞钱都很顺利,把通讯石放到旁边,小狐莉严谨拍爪。

《达维小姐》的分红源源不断地涌入口袋,第二部《知更鸟先生》的初稿也已经丝滑地完成大半,即使不认识文森特,单凭她银行账号里多出来的金额,莉莉安在梦湖也绝对称得上是站稳脚跟。

妥妥过上中间阶层的美好生活。

不过,小狐莉拿起桌面上记着号码的纸,只是感情生活这里存在一点问题——

检查三遍,她拨通了号码。

“您好,”热牛奶般的音线从另一端传来,“这里是咨询师尤妮肯,请问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独角兽尤妮肯,一位定居在梦湖的经验丰富的疏导咨询师。深受莱可恩信任和推荐,尤妮肯帮助这位喜剧演员度过了职业生涯中的许多艰难时刻。

“她让我与自己和解,”莱可恩这样告诉莉莉安,“如果有些一直想不明白的事不妨去和她聊一聊,她会引导你找到答案。”

莉莉安皱皱巴巴的心情被尤妮肯的声音抚平很多。

“您好,”小狐莉揪了揪尾巴,“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不太能想明白的事,它们让我变得不会和亲密的人相处……希望我能得到您的指引。”

尤妮肯温和地微笑起来,“为什么不呢?您可以为自己挑个喜欢的谈话时间。”

*

西尔特戏剧学院。

“收件人……”收发处的雪兔奶奶眯起眼睛,“收件人是……莉莉安·佩瑞。怎么只有一个收件人的名字,通讯号也不写,宿舍地址也不写,这么多学生,我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莉莉安?”

有人找过来再说吧,雪兔随手把信件放到标着“信息残缺”的筐里。

就这样,佩瑞男爵那封语气激昂的训导信废纸般地散落进半人高的箩筐。

收发室的窗外,冬季的积雪已经堆得比下层的窗沿还厚,而莉莉安早在夏季就从西尔特戏剧学院毕业。

*

几天后。

莉莉安和尤妮肯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将莉莉安送到尤妮肯的工作室,大狐狸眼巴巴地看着小狐莉跟随独角兽走进二楼的咨询空间。

“我的心里团着几颗毛线球,”小狐莉在来的路上伸爪比划,“大部分时间它们都不会对我造成妨碍,可是一旦这些球在我的观念里显露出踪迹,大狐狸,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有它们阻拦着,我很难和你毫无芥蒂地做情侣。”

莉莉安不想做个让文森特猜来猜去的谜语人,别别楞楞地思考数天也没找出答案,她决定向外求助,看能不能先把自己的纠结理顺。

“假设尤妮肯能帮我找到这些毛线球的线头,”小狐莉贴贴文森特的衣领,“那么我就知道要从哪里和你谈起。”

只有水下的冰山慢慢地显现出影踪,小狐莉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她和文森特才能驾驶航船渡过暗流汹涌的考验。她喜欢这只大狐狸,她不想让不必要的隔阂毁掉这份感情。

文森特贴了贴小狐莉的额头。“好,”他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小狐莉的坦然让文森特好受许多。她没有一昧地回避,她在想办法解决隐藏的矛盾。

文森特自动将这个行为解读成她在乎他的证明。

“今天的预计咨询时长是一个半小时,”端来红茶,尤妮肯的助手告知狐狸公爵,“您可以在一楼的客厅等候,也可以自行离开,时间到了再回来。”

尤妮肯的咨询工作室是栋临湖而建的安静小楼,掩映在一圈树木之中,工作室和繁华街道间隔着一条细细的灰色石子小路。抱着小狐莉从外面走过来,听着枝桠和雪花交汇出的簌簌声,狐狸公爵一度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位隐居的智者家中。

狐狸公爵从空间袋里抽出帝国珍宝馆的设计草图。“谢谢,”他摇头,“但是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她。”

*

小狐莉好奇地打量着咨询室,这里和她的想象不太相同。

贴着淡米色的整洁墙纸,窗边层叠的窗帘将阳光过滤成温醇而不刺眼的存在。宽大的绒布沙发上放置着几个毛茸茸的可爱长条抱枕,一个是暖色,另一个就是冷色。

原木的小矮桌上放着小狐莉填好的登记表,从桌上垂下来的棉质桌布看起来可靠而让人安心。

深呼吸几次,小狐莉在沙发上坐下。尤妮肯好像去拿水了?攥着爪子,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风景油画,小狐莉有点不知所措。

好在她没有等很久。规律的脚步声很快从门外传来,小狐莉抱着软枕侧头看去——

一只非常漂亮的独角兽出现在她眼前。银白色的身躯,金黄色的角。像是从森林深处走出,她的鬃毛上闪烁着水波和星空的光点。有时这些光点透明着散佚在空中,有时它们慢悠悠地旋绕出珍珠般的轨迹。

小狐莉很难把目光从独角兽的身上挪开,瞧瞧她生长着螺纹的角,瞧瞧她背上忽隐忽现的翅膀和羽毛。

尤妮肯的眼睛像是一块封存了许多祈愿和祝祷的冰。“我读过了你写在登记表上的话,”她在阳光下平和地回望莉莉安,“也许独角兽的模样能让你更愿意吐露心声。”

小狐莉抓紧怀里的垫子,柔软和有所依傍的感觉让她宽心。“我做好了讲述的准备,”莉莉安将目光落到独角兽的翅膀上,“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不妨从你和伴侣的分歧切入,”尤妮肯凝视着莉莉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漫无边界或者毫无逻辑,那都没有关系。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在这里说过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独角兽的身上散发出清淡的草木气息,仿佛被她带入一片繁茂而私密的花园,小狐莉在舒缓的节奏中抿了抿嘴。

她抓住抱枕的边角。“楼下的大狐狸是我的——目前来说还是我的另一半。”

“我们其实有过一次对彼此的坦白,”她想起那个文森特连夜出现在她公寓门口的凌晨,“这场坦白后我们愉快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可以在彼此面前不设防地展现出任何一种样子,理性的,幼稚的,有些阴暗面的,甚至于十分无理取闹的。

“我一度认为我们之间可以共享所有的情绪,”小狐莉垂眼,“然后我们去了次集市,他一口气买了许多我再工作几年也付不起账单的东西。”

像是欠了偿还不起的巨额负债,小狐莉在意识到自己没法和文森特进行“等价交换”之后十分不安。

“那一瞬间我认为我们并不对等,”莉莉安试图把当时的心情说清楚,“对于他的恋慕,我不可避免地生出虚荣——看,他强大而富有,但他被爱情的锁链束缚在我身边。”

莉莉安在成长中一直品尝着失权的滋味。连自己的前路都要竭力争取才能看到一点点亮光,在父母和现实的夹缝间游走,她没有几次站在主动的地位。

可狐狸的爱让她在这段关系中居于上风,莉莉安为此产生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可是这种快意对狐狸而言并不公平。小狐莉耷拉耳朵,她从不爱她的人身上受了伤,疗愈的代价却要转移到爱她的狐狸身上来报偿。

“除此之外,短暂的虚荣过后,更多的惶恐随之而来:为什么他会选择我?他在我身上倾注并付出很多,可我能回馈给他的东西屈指可数又不值一提。”

学院里有那么多的学生,文森特所处的位置让他拥有许多选择。莉莉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她知道自己性格拧巴偶尔会钻牛角尖,也知道自己身上并没被培养出那种贵族小姐应有的风度和气质。

她是一只喝着牛奶长大的山雀,即使听起来比到处刨食的小麻雀好上不少,她灰褐色的羽毛依然不允许她和玫瑰园中的夜莺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非常落魄的时候,我和他在街角的咖啡馆重逢。他提供给我难以拒绝的帮助——没有工作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刚来梦湖的那段青黄不接的时间,没有他的援手,我现在也许已经离开了艾德蒙。”

艾伦那个差到一定程度的存在摆在身边,两相比对,莉莉安承认她对这个慷慨的绅士在朋友的界限内心生好感,这或许可以被称为生命趋利避害的本能。

“接受他帮助的时候,我的心里难免感到落差和担忧。幸运的是,熬过两手空空的最初,我收到几份邀约并最终获得一份很喜欢的工作。用我的能力和热爱换来工资,困扰我的经济问题迎刃而解。

进入新的圈子,我认识了直率爽朗的朋友,也和早年失去联系的家庭教师意外见面——看到她在新的环境里如鱼得水、事业顺利,我心里的畏怯和恐慌消解大半。

对了,还有我的前未婚夫。他在我的心里更近似于旧有规则和威慑的一种‘化身’。但他像垃圾一样被扫出了我的生活,打个比方,旁波在我心里浇筑起的雕像从此坍塌得只剩底座。”

像是刻意掐好了时间,莉莉安的生活开始走上正轨的时候,文森特在她这里掉下第一层马甲。治安厅官员的态度让他“边缘小贵族”的人设土崩瓦解,过去没有注意过的细节争先恐后地跳进她的眼睛。

但那时的莉莉安并不觉得她比他低上一头。她坦然地请狐狸去平价的烤鸡店吃晚餐,她不觉得她要塌下形象去讨好对方。提包里的工作邀约让她拥有底气,莉莉安认为自己有能力还上文森特的情。

以至于文森特在讲出那句“喜欢她”之后,莉莉安也没有多么受宠若惊。刚毕业的学生机缘巧合地与加尼叶大剧院签订供职合同,事业上的良好开局让她看到什么都有去大胆尝试的勇气——

她看到了可能,她抓住了可能,把旁波的声音甩在身后,她正处在敢做敢为的阶段。

“不过我也纠结过某些事情,”小狐莉在抱枕后面笑了笑,“我想把它称为我和狐狸感情故事中的‘第一次牛角尖’。”

独角兽的鬃毛在日光中闪烁,“我想,一次惨淡收场的恋情也许会让你怀疑起爱情的真实性?”

莉莉安认同这个说法。“不过,让我纠结的不止这个。”

“挺可笑的,”小狐莉晃动尾巴,“在我考虑‘我喜不喜欢他’之前,我先开始担心起了另外一件事。”

【刚跟上一个分手,马上又和新男人纠缠感情,虽然最后也不一定在一起,但现在就开始想这种事,会不会太放.荡了一点?】

独角兽若有所思。“听起来,”独角兽动动蹄子,“你很容易把别人的看法放在自己的感受之前。”

小狐莉用力薅住靠枕。“刚进入新环境,”她的爪子冒出尖尖,“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说穿了就是想讨好别人,哪怕这种讨好会背刺我自己。”

莱可恩听说莉莉安的纠结之后,她评价得很犀利。“怎么,”莱可恩拍桌子问她,“莉莉安,你还要给那个狗东西守寡几年?”

莱可恩的话像是某种赦免,这一遭后,莉莉安才开始把关注的中心挪到了“我到底喜不喜欢他,这种喜欢又能持续多久,我值不值得再冒一次险”。

关于这些,莉莉安和卡沙女士谈了谈。

独角兽询问:“卡沙女士?”

“是我童年时期的家庭教师,”莉莉安解释,“她聪明又很有见地。卡沙女士给了我开启新感情的信心,所以我决定和狐狸试一试。”

“似乎一个权威的背书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独角兽注视着小狐莉,“感受到了吗?和你的前未婚夫在一起的时候,你已经感觉到了不适,却还是容忍了很久——因为前未婚夫符合旁波观念里完美丈夫的形象,这让你和他产生矛盾时第一个反思自己。”

“结束一段关系,”独角兽喝口茶水,“你又在进入感情新阶段的时候把决策权递交给别人。莱可恩——我没记错名字对吗——如果这个朋友说,‘是的,这么做是放纵的’,你还会毫无负担地把失败的关系利索地甩在身后吗?”

“而卡沙女士,”独角兽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家庭教师’,教给你知识和道理,对于一个幼年的孩子,这个身份本身就具有着浓厚的权威感。卡沙支持你,不,应该说是你认同的权威支持你,于是你雷厉风行,而不是像一些人那样,在感情上拉拉扯扯犹豫不决。”

小狐莉沉默下来。

“也许是因为你反感旁波女人被养在家里的生活方式,”独角兽慢慢地说,“所以在有关事业的观念上,你和旁波分割彻底。坚定地认为一定要自己工作、赚钱,你的想法比任何外界的声音都坚不可摧。在事业上,你的想法就是你追随的权威。”

而莉莉安实在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说要留在梦湖,立刻准备好作品集、仔细分析各个剧院的偏好,带着精心准备好的东西向雇主推荐自己。她在小节上略有懒散,例如晚睡晚起——但莉莉安从没耽误过正事。

“然而你一旦进入感情领域,”独角兽选了个温和的说法,“你接受的教育从来没有说过,要把自己的感觉奉为圭臬。甚至于,在影响一段感情关系的所有因素里,你的想法可能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小狐莉紧紧攥住爪子。

“我想起我和狐狸的第一次亲吻,”莉莉安忽然提起别的事,“其实在我长大的环境里,即使是未婚夫妻也不可以做出亲吻这样亲密的举动。结婚前在宴会上跳三支舞,然后等着神父在好天气的时候主持婚礼。”

但那天她非常想亲亲狐狸。

狐狸在梦湖的冬夜里出现在她的门前,狐狸没有用最容易中伤她的话术确立他在感情中的优势,狐狸把他的小心思一五一十地摊平了放在她面前,狐狸让她抓着他的尾巴走出了“第二次牛角尖”,狐狸期待而诚恳地向她递出一只名叫爱情的爪子。

“有个声音告诉我,”小狐莉低头,“我不该和他接吻。但我最终没有听从这个声音,我想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成为故事里又一个被抛弃的人。”

小狐莉顿了顿。“我好像总是反复无常?”她盯着自己的爪子,“有时候很怯弱,有时候又意外地——不,我认为这算不上勇敢。”

如果真的勇敢,她也不会因为魔法集市里大狐狸花出去的一串金额而至今耿耿于怀。她该在那天就直接问他,“文森特,我并不能报答你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小狐莉抱着靠枕擦眼睛。

独角兽平静地望她。“这为什么不是勇敢呢?”茶水氤氲的水汽没有模糊尤妮肯的目光,“不是只有一蹴而就才是勇敢。”

徘徊、挣扎、苦闷,撕扯的痛苦之中,困惑和不甘会慢慢孕育出成熟的灵魂。

为自己构筑一个新的体系是件艰难的事,独角兽的螺纹角轻轻抵住小狐莉的额头,世界上最伟大的斗争者也不能在七天内创造一个王国。

“不要苛求自己,”尤妮肯带着小狐莉漫步到阳光中,“你做的已经很好。”

与自己和解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每个人终究能够抵达只属于自己的彼岸。

*

文森特将设计草稿中的珍宝馆细化完半个外景的时候,小狐莉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她走路时的声音很好认,带着一点不习惯四只脚.交.替.落地的别扭,掺杂一点偶尔错步的俏皮和踉跄。

所幸她的大尾巴已经学会在她栽倒的前一刻熟练地垫在身下做缓冲——

文森特只要想想这个场景就会不由自主地柔和起表情。

小狐莉一下楼就看到文森特线条流畅的侧脸。

大概是在想些什么,他沉肃时的样子很能唬人。但文森特很快向她的方向看来,多日的狐形相伴,莉莉安轻而易举地幻视出一只火红色的超大号毛茸茸正朝她唰唰地丢出诱惑的小勾子。

怪不得狐族兽人在艾德蒙的单身率是最低的,忘了刚刚迈出的是前爪,小狐莉稍微分心就从楼梯上啪唧栽了下去。仿佛一颗裹着白糖霜的草莓班戟,她在擦得光可鉴人的楼梯上弹跳着撞进文森特的怀里。

这一幕与舞台剧上的夸张情节太过相像,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现实生活里亲眼目睹类似的演绎,独角兽和她的小助理一时间看呆。

“回见——”扯着文森特的衣角,撞得脑袋痛的小狐莉忙不迭地跑出独角兽的工作室,“我会记得在下周的这个时候来找你——”

站在工作室外的树林里,尤妮肯看着莉莉安和她的狐狸走远。

……

看不见尤妮肯的身影之后,小狐莉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文森特,”她的爪子在落雪的草坪上踩出印记,“你觉不觉得梦湖的冬天很冷?”

文森特不太明白小狐莉的意图。“还好?”他不解风情到,“现在没有起风,而且狐狸的皮毛很厚。”

他最不怕的就是冬天。

小狐莉抖了抖身上蓬松的皮毛。“不冷,”她吃瘪地眨眼,“好吧,那我换个问法。”

趁着她和尤妮肯谈话之后生出的信心还没消散,小狐莉状似不经意地甩起尾巴。“那么,”她问到,“你想披着一条雪白色的、还带有金色花纹的狐皮领子吗?”

刻意扭过头的小狐莉自以为不明显地用眼角瞄他。

文森特被小狐莉藏头露尾的眼神狠狠地击中心巴。看来独角兽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解开了小狐莉心中的毛线球,文森特想。隔了几日暗地里的别扭,莉莉安突然的亲近让他相当惊喜。

“这可是条昂贵的领子,”文森特抽出手帕擦干小狐莉的爪垫,“莉莉安小姐认为我能拥有‘它’吗?”

看着自己白色的皮毛尖尖和文森特深红色的发尾相碰,意识到心中升腾起的欢欣,小狐莉在文森特的肩上找个舒服的位置趴好。

“‘昂贵’,”小狐莉抓住她从文森特颈边环绕过来的毛绒大尾巴,“本来我还在想,要怎么和你提到这件事才不显得刻意。”

“所以……我们可以不刻意地谈一谈了?”偏过头,文森特的鼻梁贴到小狐莉在风中鼓起的雪白毛毛。

莉莉安回贴他的脸。

“在我的勇气还没消散之前,”她暖乎乎的狐耳蹭着文森特的脸打转,“但我不确定能谈到多深——我可以保留时刻叫停的权利吧?”

文森特抚平小狐莉身上被风戳出的小坑。“当然,”他点上小狐莉的吻部,“你的权利不止这些。”

小狐莉的皮毛柔顺光亮,像是不慎遗失的又重新回到他身边,在梦湖的冬日里带给他别样的暖意,文森特感到某种踏实的、难以言述的安心。

“那,”小狐莉把爪子拢起来举到他唇边,“第一个问题,亲爱的文森特先生,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文森特看向她。

这是个鲜明的、带有人类王国痕迹的问题。只有那些思索人生意义的大哲才会动不动就试图看清事物的来源,而文森特很少往类似的方向考虑——兽人的爱恨似乎天然地就要比人类之间的情愫简单。

为什么会喜欢?文森特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正如他很难回答自己为什么更喜欢吃肉而不是吃素。

但是小狐莉执拗地看着他,看起来他无论如何也得找出一个回答。巧舌如簧的大狐狸笨拙地搜肠刮肚起来。

“最开始……”他沉吟,“我注意到你……也许是因为我们身上的气质相似。”

兽人帝国的学校很喜欢举办联谊舞会,旨在促进学生之间的情谊、加深校友之间的联结——最好再多凑出几对伴侣,让春天到处挑刺找茬的单身兽人少上一些,以此为艾德蒙的社会稳定多多做贡献。

文森特第一次见到莉莉安的时候,作为刚入校几天的新生,她正随着新生队伍出现在宽阔舞厅的门口。

通常新生在这个时候都很兴奋且激动,但莉莉安站在大立柱旁边的身影显得抽离而冷静。

喧嚣的舞会上,躲在窗帘和立柱的狭窄缝隙之间,她像个置身事外的人物。

这让文森特想起一些孤独的时刻,他的父母去世那年,文森特曾经费尽心思混进一场衣香鬓影的宴会:他想要借此见到他已经不能轻易见到的人。

但是那时的文森特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一个少年人顶着摇摇欲坠的爵位,成人的名利场上没有他的位置。

“我很抱歉,”闷了一会儿,小狐莉青涩地把有些沉重的话题扯开,“但我还是想说,你的眼神还挺好使的——新生交谊舞会上有那么多人,我只记得大厅里高高低低的全是发色各异的人头。”

“当然,当然。”提起这个,文森特矜贵一笑。“我母亲说过,诺福克家的狐狸在寻找家人的时候目光如炬。”

老诺福克也是在挤挤挨挨的篝火集市上一眼看到了迪丽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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