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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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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礽跟着贾珠出现在荣国府, 已经是常事。

阍室门房的心颤抖了几下,颤抖着颤抖着就习惯了,笑着将几位贵主子迎了进去,又忙叫人去通知老太太和两位太太。

太子拽着贾珠的袖子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说道:“阿珠的眼皮子底下又有青黑, 难道是昨夜睡不好?”

贾珠摇头, 笑着说道:“我怕是昨日府中歇息最好的人, 睡得很是舒适。殿下怕不是看错了?”

“看错了?”太子直接上手, 摸了摸贾珠的眼角,“旁的我会看错, 这个倒是不可能。”

贾珠闻言,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下意识看向身后的郎秋。

郎秋板正地点头, “大爷的确是累到了。”

太子爷和大爷这过分亲近的姿态,郎秋等人已经看得麻木,压根没有反应。

直到入了贾珠院子,将各院派来问询的人都打发了后, 贾珠才轻舒了口气。想着今儿怕是得早些休息,连殿下都看得出来他的疲态,今儿怕是撑不了多久。

允礽除了第一回来之外,便再没有去见过贾府其他人。

每次来到贾府,都是直奔着贾珠这里。

府上各人可没那个胆子等太子去拜见他们, 每回收到消息, 贾珠与太子一同入宫后,便会默认贾珠不会过来了。

“大爷, 厨房已经备好了, 是打算现在吃, 还是再等等?”许畅方才进府就与他们分开,便是奔着厨房去的,“厨房说,已是特地做了大爷喜欢的甜食。”

饶是允礽知道贾珠的喜好,他听到这话,还是勾起一个揶揄的笑。

贾珠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软声说道:“就现在罢,记得吩咐他们,殿下来了。”

许畅心中有数,这便是那套银碗筷可以端来用的意思了。

他们吃过晚食,贾珠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太子坐在软塌上,便自然地牵着贾珠的袖子往房间里面走——都这么些年,贾珠这房间里的摆设,允礽闭着眼睛都能走——他将贾珠推到床上去,“你本就该休息了,还强撑着作甚?”

方才吃到一半的时候,贾珠就犯困了,实在是因为殿下在,所以贾珠才又撑了撑。可允礽未必没感觉到,又嘀咕着,“这人都要睡倒了。”

贾珠困顿地倚在床边,自己蹬掉了鞋子,软乎乎地爬进了被褥里。

允礽站在床边,将被褥一点点地掩好。

他从未干过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做起来有点生疏,但也弄得有模有样。

贾珠迷糊着说道:“殿下呢?”

允礽便道:“我看一会阿珠,就走了。”

许是对殿下很是信任,即便没亲眼看着殿下离开,贾珠的意识挣扎了一瞬,又立刻沉沦。他的确很困,困到几乎睁不开眼,人躺到床上时,已是直接被睡意吞没。

太子坐在床边。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着贾珠沉睡的模样,眼眸幽深,沉静的小脸上露出一种有别于平日的深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太子探身,手指轻轻地落在了贾珠的脸颊。

一按,软下去了。

太子不知道想到了哪里,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他又轻轻地掐了掐贾珠的脸,末了,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来时坐的是贾珠的马车,去时,到了门口,自然是有人来迎接他。

允礽上了那辆极其低调的马车,王良跪坐在车厢的边上,轻声说道:“太子爷,万岁爷已经知道了您出宫的消息。”

是的,这一回,允礽出宫,是没有经过康煦帝允许的。

宫门口的侍卫也不敢真的阻拦太子殿下,再加上之前每一次都是顺利,由此也是放松了些。

可倘若康煦帝真的不知道,那太子的马车也不可能真的出得了皇宫。

因而,王良这里说的“知道”,意为皇上想要让太子知道的“知道”。

王良不知道这对天家父子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将宫内传递出来的消息告知太子殿下后,他便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动了。

良久,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王良,你在孤身边几年了?”

王良轻声说道:“已经是三年有余。”

三年有余,在毓庆宫待着的时间还算是长。

可太子如今已是十一。

这毓庆宫,从来是宫内最喜欢,也是最害怕的去处。

万岁宠爱太子,对毓庆宫的赏赐从来都是最高等,不曾落下。而太子不是个刻薄的,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可是为人大方,出手,阔绰,这本该是个好去处。

可偏偏,康煦帝对太子殿下的过分宠爱,叫殿下/身旁的人换了又换,能一直跟着太子的人毕竟是少数。在见识过了毓庆宫的更新换代速度后,想要谋求东宫内的空缺之人便越来越少。

可是再少,那也是多的。

谁不想,富贵险中求呢?

只是谁也不清楚万岁爷心中究竟是怎么个章程,这频繁的更换宫人,难道就能叫太子殿下舒适吗?可殿下也不在意,这身旁的人换了又换,能有几年的便算长久。

王良总觉得,万岁爷对殿下爱是爱。

却有时,爱得不太得当。

乾清宫内,得了太子回宫,正朝着这里来的消息时,康煦帝正在与人对弈。

都已经是这般时辰,还能留在宫内的,自然也就那么几个。

——倒霉的裕亲王是也。

福全坐在他的对面,盯着皇帝的路数,无奈地说道:“皇上,您的心思既不在这上面,为何偏要臣来给您作陪?”

看看这棋面上的棋路,这是想与人下棋的模样吗?

康煦帝理直气壮地说道:“年少时,裕亲王说愿为贤王,自然当为朕分忧解难。”

“分忧解难自然是该的,可是皇上自打叫臣进来,便一句话都不说,直拉着臣下棋,”福全捏了捏鼻根,“这事和保成有关?”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他出宫去了。”

福全挑眉,“他这几年出宫的次数倒是不少。”

且这个时辰都还未回来吗?

“这一次,没经过朕的同意。”

“……殿下偷了皇上的印章?”

“那倒是没有。”

福全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

“他是当着朕的面,光明正大拿走的。”

福全:“……”

这不是纯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

康煦帝叹气,“可他与朕怄气,不愿和朕说话,实在是叫朕伤心啊。”裕亲王上下打量着皇帝,这视线或许是有些直率,可问题来了,他愣是没看出来,皇帝这是难过在哪里?

难过在嘴巴上?

就在裕亲王腹诽之时,梁九功来报,说是太子爷已是在乾清宫门外。

裕亲王立刻站起身,随手将棋面给搅浑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中,他往外走的身影显得如此决绝,“皇上,万岁,臣家中还有王妃在等着我回去,臣先走了。”

裕亲王走得比跑得还快,太子堪堪抬脚踏足殿内,王爷就如同一道风般走了。

还留下余音。

“殿下,哄哄你阿玛——”

允礽原本面无表情的小脸就垮掉了,原本还是大步往里面走,现在是一步一步往里面挪,仿佛是乌龟爬。

康煦帝原本是稳坐钓鱼台,就这么看着太子走进来。

可偏生变成乌龟爬后,皇帝看着允礽这么一点点挪着实是不得劲,起身大步地将他抱了起来。

允礽不跑,也不说话,就是揣着手生气。

康煦帝抱着允礽回到了座椅,这宽大的椅子少说能再挤下来一个人,偏生皇上换了个姿势,就将允礽拢在自己的身旁,不疾不徐地说道:“还在生气呢?”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好似海面上的风。

允礽:“保成没有生气。”

康煦帝挑眉,看着允礽这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在生气”的气息,“好,你没生气。保成出宫去了哪里?”

允礽闷闷不乐地说道:“阿玛难道不知道吗?”他气呼呼地挪开了一点,和康煦帝拉开距离。

“我知道。”康煦帝道,“可从保成口中得知,与其他人复述,到底是不同的。”

莫看太子殿下每次出行时,身边都空落落的没几个人呢,实际上,暗地里跟着的人可多了去了。康煦帝想要掌握太子的行踪,也轻而易举。

毕竟,太子从来都没想过要隐瞒皇帝。

“保成去了那处院子。”

康煦帝淡笑,“保成看出来什么?”

——那处院子。

这是一个指代词,当它被说出来的时候,不管是康煦帝还是允礽,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没看出来什么要紧的。”

允礽直接道。

康煦帝缓缓颔首,“的确如是。”

他们所说,是甄家甄夫人与她的女儿甄英莲。

太子早在许久之前,就觉察出了贾珠与他的特殊联系——在康煦帝的袒露后,更是如此。允礽很是为此生了几回气,而后今儿就带人去了甄家处。

甄夫人带着女儿英莲到了京城里来,住在了一处小院里。

平日里院中有人伺候他们,衣食无忧,也有人来问过两回,都是些寻常的小事。甄夫人住的时间久了,到底是有些不安,时常会过问伺候的奴仆关于主家的事情。

不过奴仆的嘴巴都很严,问不出什么。

但实际上,康煦帝已然派人去查探过。

不管是甄夫人还是英莲——尤其是英莲,看起来都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唯一看起来,怕是英莲是个美人胚子,将来定然会成为个小美人。

可是美貌,又有何干系?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玛可曾想过,或许您将他们带上京城的举措,不,还要更早,在您派人将英莲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扰乱了原本之路?”

那僧道的箴言,针对的是甄家,是甄英莲。

在他们的话里话外,甄英莲流落在外,出现在拐子的手中,似乎是天注定。

康煦帝直接将人从人拐子的手中里带了回来,或许已经破坏了这箴言的后续。

“保成是真的觉得朕做得不对吗?”康煦帝微笑,看向允礽的视线带着从容淡定,“倘若是这般认为,保成又觉得该怎么做?”

允礽没忍住瞪了眼阿玛,“……哪有什么对与不对。”

那僧道说出来的话,倘若真的无法改变,那阿玛又是怎么找到甄英莲的?或许甄英莲的确是要遭受无数磨难后再引出故事的变迁,可是当康煦帝插手的那一瞬,事情必定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哪怕他们是神仙,可康熙帝是天子。

难道还改不得他们批下的命数?

允礽嗤之以鼻,颇为傲慢地说道:“阿玛,这对甄家母女,就且留着罢。叫她们在京城生活下来,说不得……命运又会以某种特殊的形式重现呢?”

“那便依着保成之言。”

允礽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偷偷瞪了康煦帝。

这明明是阿玛自己也这么想,却装得好像是保成的主意。

皇帝失笑,“保成,怎还这么生气?”

康煦帝的声音带着亲昵和好笑,叫允礽蓦然鼻头涩涩,撇开了眼,思考了半天,又慢吞吞地从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挪到了皇帝的身旁,不情不愿地说道:“保成知道阿玛是为了我好,但是……”

当允礽真的从康煦帝的口中听到,当初他将贾珠允入宫的真实目的时,还是叫这小太子气得跳脚。

知道是一回事,听到阿玛亲口所说,又是另一回事。

康煦帝缓缓说道:“纵然是在现在,你和阿珠如此亲密的时候,倘若我知道这与你有利,我还是会这般做。”皇帝的声音并不急促,带着疲倦和平静,“保成,朕也很喜欢阿珠,但唯独你是最要紧的。”

此时此刻,皇帝在和允礽非常认真地对话。

他并没有拿着自己的身份去压允礽,将太子摆在了一处平等的位置上。

“保成,阿玛只希望你平安无忧。”

末了,皇帝忽而笑,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焉能知道,阿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知情呢?”

允礽前面还在认真听着,沉默以对,仿佛是真的听了进去,可是到了这句,他却蓦地看向康煦帝,紧蹙眉头,“阿玛,阿珠不会害我。”

“朕并非说他会害你。”康煦帝摇头,“不过,从一开始阿珠未必不知道,他在毓庆宫的时候……”

想了想,皇帝到底没藏着,“你或许不记得,当年你岁数小,总是梦魇,时时啼哭。那会阿珠刚入宫,有一回你哭得非常惨厉,伺候的宫人都说,你险些就这么厥过去。那会的阿珠分明被人拦在外头,却不知怎的跟着太监进去,叫谁都抓不住地溜到了你的身边,将你团团护住。”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真的有用,在阿珠抱住太子后,不多时,梦魇的太子便安然睡着了。

这是允礽记不得的事情。

他的记忆力很好。

哪怕是一二岁的事情,都未必记不得。

可是三岁那年的许多事,对允礽而言的确是朦胧一片,记得并不分明。

当年康煦帝以为,贾珠的性情便是如此。

冲动,又不失勇敢。

可是在这些年里头,贾珠时常出入宫闱跟在允礽的身边,他沉默得像是一道影子跟随在如同朝朝初生之日的太子身旁,却因为太子的偏爱而无人能忽视得了他。

康煦帝也逐渐熟知他的脾性。

皇帝学着太子眼下的模样,歪着脑袋看着允礽,“保成觉得,以阿珠的性格,会在那个时候冒然闯入被重重包围着的你身旁吗?”

不会。

哪怕允礽没有说话,可康煦帝都能听到他的回答。

是的,不会。

贾珠是个轻易不会逾越雷池的孩子。

他的几次三番越过线,盖因允礽带着他。倘若没有太子,那贾珠必定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

有什么样的原因,会逼得这样的贾珠,在年幼的时候冒险闯入东宫,越过那些太监奴仆的阻拦,定要奔赴到哭啼不止的太子身旁呢?

叫一个好孩子破戒的原因,想必,是另外一个危急的关头。

太子殿下抬起自己的小脑袋,漆黑如墨的眼眸看着康煦帝,眼眸中的某种情绪如同星辰闪烁,他慢吞吞地说道:“阿珠在某些时候……总是比人敏感。”

比如,对于太子偶尔的做梦,贾珠的反应就比常人大。

可太子也清楚自己的梦不足以为外人道也,哪怕是在康煦帝的面前,太子也很少提起。

“但阿珠不会害我,”

康煦帝气笑了,他支撑着下颚,没好气地说道:“难道朕会害你?”

“阿玛自然不会,但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小年纪,太子已会和皇帝打机锋,露出几分锐利之色,“阿玛想从阿珠这边入手,查探他有何奇异之事,我不允许。”

太子语气平静得怪异。

“阿珠在我身旁多年,不管是荣宁两府,还是他的本身,阿玛必定是筛了又筛,查了又查。贾府漏出来的事情,阿玛想必比谁都清楚。他那弟弟宝玉的奇特,都比阿珠要来得分明。”他摇了摇头,“倘若阿珠真的哪里有问题,阿玛早就将他驱逐,不可能留到现在。”

他坐得笔直,眉头微蹙。

“那么,将他当做诱饵的事,保成不允许。”

康煦帝蓦然笑道:“是怎么猜到的?”

太子的眼眸透着锋利之色,“这还用猜吗?阿玛。”

允礽露出一道奇异的微笑。

“孤是阿玛的儿子。”

乾清宫内煞时寂静下来,好似一时间没了人,便也没了声息。

一直安静的顾问行站在角落里,一双眼眸轻快地在太子的身上落了一下,又看向康煦帝。康煦帝落在扶手上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顾问行的眉头微跳,立刻又移开了。

“保成想要和朕讨什么呢?”

“讨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阿玛这就有些明知故问了罢?”

允礽扁嘴,总算流露出几分娇蛮,再没之前的严肃。他许是气不过,两只小手抓住康煦帝的胳膊,低头嗷呜一咬。

疼倒是不疼,但这动作,却带着几分娇纵放肆。

康煦帝晃了晃胳膊,允礽的小脑袋就跟着晃了晃,皇帝无可奈何地说道:“滑头,这就是你请求的态度?”

允礽撒开口,认认真真又思考了一会,“保成再咬一口?”

康煦帝一巴掌将他的小脑袋给扒拉开,无语地说道:“你的口水印子难不成是什么好东西?”

允礽竖起一根食指,“这是在给阿玛放松!”

满嘴都是歪理。

康煦帝揣着手看他,好半晌,笑意淡了些,“罢了,朕答应你,不会再惦记着对阿珠做些什么,成了罢?”

允礽犹用带着狐疑的小眼神盯着康煦帝,“阿玛不会诓骗保成吗?”

康煦帝气得鼻子都要歪掉,拧着允礽的耳朵干巴巴地说道:“就算朕要骗你能如何?你能怎么办?”皇帝故意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允礽的个子,“就凭你这光吃只长肉的身材吗?”

允礽闻言,如同惊天霹雳,掐着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他不去看康煦帝,反而扭着身子找顾问行,“顾太监,孤真的只长肉不长个子吗?”

顾问行憋笑,轻声说道:“殿下,皇上这是在骗您呢。您已经比去岁高了不少,人也瘦下来了,怎可能光长肉不长个子呢?”

允礽扭着小身子嘀嘀咕咕,“保成要长得比大哥,比阿玛还要高,不能再长肉肉了……”顿了顿,他蓦然看向正在偷看他的康煦帝,将阿玛抓了个正着。

小太子努力将方才康煦帝说过的话重新思考了一遍,雷霆震怒。

“阿玛骂我!”

“朕何尝骂过你?”

“阿玛骂我不长个子!”

康熙帝故意地又比划了一下自己和太子的身高,“长了吗,朕怎么没看到?”

允礽大怒,气得从座椅跳了下来,正好康煦帝坐着,允礽站着,正能看到他和皇帝的身高比。哪怕是康煦帝坐着的时候,保成都要矮上不少——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本就正常——可允礽在比划了出自己和阿玛的差距后,就蔫吧了一会。

太子殿下恹恹地踹了康煦帝一脚,轻轻地,力气并不大,“哼,孤还是能踹到阿玛的膝盖的。”

允礽转身就走,看起来似乎是被刚才皇帝的话给气到了。

只是这人走到了殿门口,又没有立刻跨出去。

允礽转过头来看着正坐在身后饶有趣味打量着他的康煦帝,小太子拧着眉,末了松开,“保成相信阿玛,阿玛既是答应了,就没有破坏的道理。”

他不知是想了什么,眨眼间又是笑嘻嘻的模样。

“而且,保成要去找太皇太后告状~”瞧瞧他这小尾音上挑的欢快样,甜滋滋得很。

康煦帝:“……”

他幽幽地说道:“你除了会告状,还会什么?”

“还会吃,还会光吃肉不长个子只长肉肉,还会气阿玛,还会跑!”

在看到康煦帝霍然站起来的动作,允礽大笑着转身就跑,还真别说,看着个子不高,这小短腿还跑得飞快,再加上毓庆宫那一堆宫人忙提着灯笼跟了上去,那浩浩荡荡离开的仗势可不小。

康煦帝背着手看着那道光火远去,半晌,默默坐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

“好小子,会故意诓骗朕了。”皇帝琢磨了一会,“保成根本没证据。”

光是靠猜,就猜出了七八分。

顾问行笑,“殿下这是对皇上太过喜欢,也太过熟悉了。”

康煦帝冷哼了声,“他是对阿珠太过喜欢,也太过熟悉罢。这里头有朕什么事吗?顾太监,你没瞧着他特地为了阿珠来算计朕?”

“贾小公子是皇上当初选中,特地放在太子殿下的身旁。殿下会对贾小公子最初那么上心,未必没有因为皇上,这才爱屋及乌的道理。”顾问行宽慰道,“贾小公子待太子殿下也甚好,几次三番地维护殿下,老奴瞧着,当初皇上所做的选择,甚妙呀。”

康煦帝沉默了一会,这才叹了口气。

“朕倒也不是不喜欢阿珠那孩子,朕当然也是喜欢。可这贾府的事情……”康煦帝的目光变得深远了些,“罢了,再查查那贾宝玉是怎么回事。”

“嗻。”

顾问行犹豫了一会,“那贾小公子……”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没看太子为了阿珠都这般绞尽脑汁了吗?那自然是不能将他的大宝贝给坑害了,真是的,天天就惦记着和太皇太后告状,朕什么时候教出来这么个臭小子……”皇帝一边嘀咕着一边骂,将手里头的一份文书丢到了火盆里。

火盆的焰火悄无声息地舔舐着纸张,安静地燃烧起来。

顾问行轻轻说道:“万岁此前,不也是拿不准主意吗?”

僧道的事情,查到了甄家后又断了线索,甄士隐就仿佛是从这世间消失了,再找不到他的痕迹。而甄家母女的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的因果。

而在当年至今,还有几分可能再查的,反倒是成了贾珠。

可当初不管是贾珠还是贾府,宫内都是筛过好几遍的,倘若再查,对贾珠必定会造成影响,且会不小。

譬如,当年的事。

康煦帝一直怀疑那一刻,小小的贾珠会冲入内殿,爬上保成的床榻拥住他,乃是因着某种无可言喻之事。

正如方才天家父子关于他性格的争论。

因为阿珠足够好,所以,倘若有什么叫他僭越冒犯,那必定有其缘由,有其因果。那时那刻,阿珠到底预见、或者感觉到了什么?

又或许,他是在某种可怕之事下,抢回了太子的命数?

从前康煦帝或许不会想到这般地步,但随着追查僧道下去,皇帝开始相信这世间或许真的有这般诡奇之力。康煦帝自然不会想求长生修仙,可身为帝王,自当会对这般解不开的谜题感到好奇。

这可世间,难道好人就该吃亏?

康煦帝思忖着贾珠,思忖着这个好孩子,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太子这般为你作保,朕也愿意信你,阿珠啊阿珠……”

莫叫朕失望。

顾问行心下一松,露出轻快的表情。

贾珠不知天家父子为了他小小“争吵”过一回,眼下贾府正是喜事临门。

贾珠的院试过了。

从县试,府试,再到院试,对贾珠来说,这童生试的三关总算是挨了过去。

只是不曾想到的是,这一回院试,居然还叫他得中了案首。

这也算是拿了小三元。

贾府虽想低调,却压不住这喜色,到底也是请了亲朋好友过来热闹,而家里又去信给贾政,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大出息,在外头学政之路莫要担忧家里。

经过庆贺,再走了几次亲戚,贾珠总算能轻松下来,重新回到之前的安逸里去。

到底只是取得了秀才的名头,虽得的是头等,但贾珠并不需要那份朝廷的供给,每岁取了都是捐献出去。而他眼下跟从太子读书,更是无需入府学读书。

这事便算是翻篇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眨眼间就到了金秋时节。

快到十月的时候,允禛四处叭叭着要请大家来吃自己的生辰宴。宫内的皇子皇女便是长到了十来岁,都容易留不住。他们的生辰从来都不怎么大办,纵然是太子也是如此,生怕孩子太小压不住福气。

但这一回,是皇贵妃娘娘提及的。

她说一年到头,允禛都是最安分乖巧的,这到了生辰上,不如也请自己喜欢的手足兄弟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吃些东西。

这些皇子皇女的岁数都不算大,自然也只有这样的玩乐。

允禛听了皇贵妃的话,当即眼前一亮,高高兴兴地应下来,然后盘算着要去请谁。

太子得知此事后,就顺手给所有人都发了帖,并且掐着允禛的小脸说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笨。皇贵妃这么说,你还真的能这么做不成?你要是只给单独几个发了,要是阿玛问起你,难道你要说,阿玛我只请了我喜欢的兄弟?”

那剩下的那些人情何以堪?

太子殿下在这些事情上是懒得装,可是他有这样的底气,允禛现在可没有。

被太子重新调/教完了后,回去的四皇子老实地请了所有的人,不过最终来的人,也到底是如皇贵妃的猜测,只有那几个与四皇子关系好的来了,而余下的那些不是岁数太小,便是因为身体不适。

比如六皇子。

就在允禛的生辰前后,六皇子刚好发了烧,德妃娘娘照顾六皇子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让他去参加四皇子的生辰宴?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会,德妃才想起来允禛的生辰也到了。

她疲倦地坐着永和宫内思考了片刻,唤来了宫女,“去开了库房,找一下之前万岁爷赏赐的那套笔墨纸砚在何处?”

“娘娘不是觉得那套留给六皇子以后使唤正合适吗?”

那都是上等的材料,虽算不得名贵,却是皇帝的赏赐,故而显得珍贵。

“难道本宫就缺这个不成?“德妃倦怠地说道,“允禛的生辰到了,你待会取来后,就以六皇子的名义将这份礼物送去罢。”

待宫女出去后,德妃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幽幽地望着承乾宫的方向。

承乾宫内,皇贵妃专门给他们辟了一处殿宇,好叫他们兄弟几个热闹热闹。说到底最终来了的人,便是太子,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七皇子,余下的几个皇子岁数还小,皇女也都是各有缘由,便只是送来了礼物。

康煦帝和两宫太后送来的生辰礼早就到了,允禛虽是高兴,但也不及几个兄弟到的时候。

皇贵妃既是要叫允禛高兴,便没有留着太多的人盯着他们,免得几位皇子们不太习惯。宫女太监们将膳食端到殿内后,便只守在了殿门外,预备着这些皇子们使唤时用。

如果没有被召见,他们只会守在外头,并不会入内。

贾珠也有一处席面。

别的人也就罢了,贾珠是允禛点名道姓一定是要叫他过来的,这也是除了皇子皇女之外,允禛发出去的唯一一份不是皇家的帖子。贾珠接到后没有犹豫,就给四皇子准备了礼物。

毕竟这是四皇子亲自邀请,贾珠也不能拒绝。

殿宇内的席面是随处摆放,并没有依着非常严肃的等级,就好比如,太子应该是在首位,可是现在上面坐的是允祐。而允礽占据了原本是给大皇子的位置,拉着贾珠坐到了三皇子的位置上。

三皇子撇撇嘴,去找了七皇子的位置,五皇子笑呵呵地和四皇子挤在一处。

大皇子叉着腰,左看看右看看这几个烦人的兄弟们,最终去了五皇子的位置,这坐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

允禛在一片欢腾中,在座位上扑腾着说道:“希望明年,还是这么高兴!”

大皇子长臂一挥,抓着允禛的脑袋摸了摸,又斜眼看向坐在对面自己位置上的太子,没好气地说道:“允禛生日,你就送来那些无趣的东西,谁要在生辰的时候还惦记着下棋啊!”

太子给允禛送的礼物是一套棋具。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孤这是希望小四将来在棋艺上大有裨益,倒是你,大哥,你给允禛准备了什么礼物?这般神神秘秘,到了现在都还没有拿出来?”

允禔嘿嘿一笑,左看看,右看看。

那些宫人都是守在门外,七皇子正认认真真地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吃东西,没有宫人伺候,他吃得满嘴都是,不亦乐乎。

而其他几个皇子要么在吃东西,要么在说话,包括他身边这生辰宴上的主人公也在乐呵呵与五皇子说话,半点都没有真宴席那般热闹。

允禔觉得不妥。

允禔要给叫这生辰宴真正热闹起来!

允禔从怀里掏出一小壶酒。

贾珠正坐在对过,正在慢吞吞地吃着茶水,眼角一瞥,发现大皇子跟做贼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壶酒,差点咳嗽起来。哪怕这般,他也呛到了,捂着嘴闷闷清了两下喉咙,轻轻用胳膊肘子捅了捅太子。

太子朝着贾珠看来,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对面。

允礽:“……”

他露出一副大哥你是不是要找死的表情。

允禔嘿嘿笑,“保成,这你就没想到吧?这是我送给小四的礼物。”

允礽露出一个非常温柔的微笑,“惠妃娘娘知道你送来的礼物是这个吗?”

“不知道。”大皇子爽朗地笑起来,“额娘叫我自己准备。”

贾珠默,如果惠妃娘娘知道的话,想必是后悔莫及。

原本是觉得由她来准备过于老成,不如叫兄弟间备一份礼物,显得更加亲近一些,却没想到大皇子是如此别出心裁。

允礽在贾珠的耳边偷偷说道:“大哥要是今儿不被骂,我是不信的。”

贾珠的声音软软地,小小声,“殿下,难道你不打算阻止大皇子吗?”眼瞅着,大皇子已经兴高采烈地开始倒酒了。

允礽眨了眨眼,歪着小脑袋说道:“为何要阻止,我也想尝尝。”倒不是说太子从来都没喝过酒,偶尔的宴席上,他的席面上也会有一小杯的。

只是他的岁数不算大,皇帝又疼宠他,从来都不许叫他多喝,倒是大皇子私下肯定是喝过的,瞧他倒酒那行云流水的模样。

碍于太子没有阻止,大皇子顺利地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分了一杯,岁数不同的,这分量也不同,以七皇子最少,贾珠和大皇子最多。

贾珠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一盏酒,颇为无奈。

太子倒不在意这分毫的差别,自己端起来抿了一小口,而后微微蹙眉,“你取的是烈酒?”

大皇子的笑容莫名爽朗,“好男儿就该喝这样的酒,若是果酒花酒也太没滋没味了些。”

贾珠瞥了眼这里最小的七皇子,他的舌头碰了碰,旋即整个小脸都皱巴巴的,立刻将酒盏推到一旁去不肯再碰。三皇子喝了一口,微蹙着眉,看起来不太喜欢,但也能喝。四皇子和五皇子端着酒盏小心翼翼地和彼此碰了碰杯,然后高兴地喝了一大口。

——四皇子呛到了喷出来,五皇子吞下了眼泪汪汪,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可怜兮兮的。

大皇子一边大笑,一边一口闷了。

贾珠盯着自己眼前的酒盏,犹豫了一会,发现允礽的视线随之看来,“阿珠没吃过酒?”

“家中管得严,的确是不曾吃过。”

其实到了贾珠这般年纪,出入外头肯定是有过酒水相迎的,可贾珠对这些不感兴趣,家中因着他的身体,也从不叫他吃这个。为此,贾珠的确不曾真正吃过。

“那就不喝。”

太子的手越过席面,取走贾珠的酒。

贾珠拦住太子殿下的动作,迟疑地看着酒盏,取了过来,“尝一尝,也是无妨。”

允礽一笑,将自己的是酒盏端起来,冲着贾珠比划了一下。

贾珠抿唇笑起来,冲着殿下敬了一记,用袖子盖住酒盏,仰头喝了一小口。

这味道的确是他从未想过的浓烈,酒水入了喉咙后,好似要烧起来的感觉叫贾珠的眼角霎时间泛起潮红。

他努力将这一口吞下去,将酒盏缓缓地放到桌面上。

允礽看他,只觉得阿珠长得忒是好看,笑吟吟地说道:“阿珠知道自己的耳根都红了吗?”

贾珠迟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根,软绵绵地说道:“这酒好烧喉咙。”

大皇子踱步到他们的席面前,“这酒的特性便是如此,若是没有这口感,我还不稀罕呢。”他给太子敬酒,允礽虽然嫌弃他,到底是陪着他喝了一口。

旋即,允禔又看向贾珠,笑嘻嘻地说道:“阿珠,我也敬你一杯。”

“一口。”

允礽坐在席面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别打着偷偷灌醉他的主意。”

允禔撇撇嘴,“什么灌醉不灌醉,说得这般难听,我就只给他这么一盏,多了也不给。”他那酒壶也是偷偷带进来的,要是拿在手上都未必能成。

能被揣在身上的酒壶,能有多大?

这一人一盏一杯,已是差不多见底了。

贾珠笑了起来,举起酒盏与大皇子相敬,“多谢大皇子美意。”他且叹且笑,怕是为着允禔今日的荒唐与胆大,却也是的确有趣。

大皇子哈哈大笑,仰头吃完了这杯。

贾珠便当真只是一口。

这又一口,已经吃得贾珠的脖颈都烧红了起来。

他本来就长得白皙,这燃烧起来的红色,叫人看得分明。贾珠用袖子捂住嘴,看向席面上的七皇子,“大皇子,七皇子身边的那两个,莫不是四皇子和五皇子?”

他的声音有点迟疑,大皇子当即看了过去,只见允禛和允祺正牵着手,慢吞吞地在允祐的身后乱跳,看起来像是吃醉了。

大皇子忙走过去看。

原来这两个孩子虽然是哭唧唧的,但到底是对酒很感兴趣,就偷偷摸摸地喝,趁着大皇子不知道的时候,两人将杯底的酒水都喝完了。

舔了舔舌头,习惯了的四皇子偷偷说:“七弟那一份还在。”

五皇子叽里咕噜说了一顿,听不清楚,但四皇子知道他是答应的意思。

他们两人就偷偷摸摸地过去了。

七皇子对两位兄长要喝掉那个苦苦的东西非常赞成,立刻全都推给了他们。

四皇子和五皇子就你一口,我一口,就这么都喝掉了。

结果,这份额吃下肚,这小脸就烧红。

晕乎乎着,做出了平日里不会做的事情……大抵是真的有些醉意。

三皇子允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吃完了这杯酒。他看着大哥在阻止着允禛允祺,到底是有些无奈地发愁。按了按额角,也随之走上去将两个在乱蹦跶的小孩拉下来。

允禛和允祉吃进去的酒水其实不多,大皇子给他们几个的份额本来就不多,但许是他们从前都没碰过,这么一点点就足够叫他们有些发晕的。

七皇子还看得有些乐呵,拍着小手奶乎乎地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说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话。

这场面当真是看了叫人头疼。

大皇子看着四皇子和五皇子的醉样,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他在拉着允禛下来后,允祺一把扑上了允祉的后背,就像是一只灵活的猴子。

就在这闹剧里,贾珠能感觉到太子一直在看他。

而贾珠则是低头看着酒水的清澈。

“……殿下,不去帮忙吗?”

“大哥和三弟在,他们要是阻止不了允禛和允祺,那这做兄长的也太没颜面了吧?”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有些醉了,大皇子和三皇子有些受限,无法很好的下手。”贾珠慢吞吞地说道,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尖,不知想到了什么,迟钝地笑起来,“……大皇子要挨训了。”

太子瞥了一眼这场中的闹剧,笑了笑。

待允礽起身往闹剧的中心走,贾珠有些困顿地支着自己的下颚,刚才那两口酒烧得他的心口暖暖的,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说是舒服,那也不完全是,就是叫人有些发痒。

这喉咙到心口的痒痒,叫贾珠不由自主地盯着还未喝完的酒盏,沉默了好一会,他又喝了一小口。

再一小口。

等允礽叫来宫人,处理了这场纯粹是由着大皇子引起来的闹剧——当然,也或许有着太子放纵的这场闹剧——他转头看向身后正安静跪坐着的贾珠。

阿珠似乎是感觉到了太子的视线,慢吞吞地抬头,朝着他轻飘飘地笑了起来。

允礽蹙眉,下意识便大步往回走。

等到他看清楚贾珠那一盏酒已经被彻底吃下后,贾珠也正仰头看着他,露出几分迷茫之色来。

而后,就看贾珠缓缓地低下头,嘀咕了起来,“保成怎么,比我还要高这么,多呀?”他的声音软乎着,带着从前不曾有过的放松和困惑。

因为孤站着,你坐着。

笨蛋。

允礽在心里骂了一声,转头吩咐宫人,“去请李太医过来,然后和皇贵妃娘娘说一声。”

方才宫外的宫人被叫进来,看着这几个皇子乱糟糟的模样,就有些担惊受怕,见太子殿下拿定了主意,立刻就照着他说的话去办。

允礽蹲了下来,可是贾珠一直低着头,他想要看清楚阿珠的表情也是难。

小太子想了想,敲了敲桌面,“阿珠,阿珠?”

贾珠努努力,将沉重的脑袋抬起来,朦胧湿润的眼睛望着太子殿下,有些费力地说道:“……太子?”

“阿珠还记得我。”太子淡淡地说道,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允礽在想些什么。

或许清醒的贾珠是看得清楚,但困顿泛醉的阿珠是分不清的。

贾珠吃吃笑起来,“怎么可能,会,记不得,保成?”他的脸颊红通通的,不管是漂亮的脸蛋,还是耳根,亦或者脖颈,甚至连蔓延至身前那小处白皙的皮肤,都布满潮红。

乃是酒意所逼出来的热气,叫贾珠烧得有些头晕脑胀。

他的两只手慢腾腾地捂住自己的脸,然后抿着嘴笑,那乖巧的笑意,从来都是允礽最是喜欢的,“保成,也来,摸摸看。”

贾珠非常大方地说道。

允礽愣了愣,越过桌案摸了摸贾珠的脸。

贾珠昂着头,微闭着眼,似是有些享受太子殿下的抚弄,他半睡半醒般地说道:“好凉快……”

这手指下的触感异常滚烫,烧得阿珠的眼雾蒙蒙,脑子也昏呼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他顺从着太子的力道,将自己的头闷在了殿下的手掌心里。

呼出来热气带着湿润的潮,贾珠嘟哝着,“保成,别生气……”

允礽蹲在他的身旁,安静地说道:“我没生气。”

“保成一直都,很好……他不坏……他不是……坏人……”贾珠闭着眼,软乎乎地来回说着这句话,“……阿珠乖,阿珠也很乖……”

允礽轻轻地应是,“阿珠是世上最乖,最好的阿珠。”

他记得的。

当年小小的贾珠嘴馋,想吃糖,却苦于家中的教诲不敢吃。在偷偷给小小的允礽是塞了一颗后,拍着自己的小肚子说自己也很乖,然后偷摸着也吃了一颗。

允礽从来都知道,阿珠会将自己压抑到什么地步。

他将很乖很乖的阿珠压到自己的肩膀上,轻声细语地说道:“那,很乖很乖的阿珠,究竟还藏着什么小秘密呢?”

他侧过头去,嘴唇正好擦贾珠的脖颈,那突突跳动的血脉声,透过这短暂的接触传递了过来。

鲜活,香甜的血气。

贾珠应是伏在允礽的肩头,睡着了罢,并没有回答。

耳边安静的呼吸声,带着炽热的潮气。

但没关系。

人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秘密。

是人皆如此。

他亦然。

他也有……应当不能对阿珠说的“小秘密”。

太子压住心头怪异畅快的愉悦感。

比如。

他喜欢。

阿珠这般可怜可爱,好似独独只能依赖着他。

阿珠知道,怕是要不高兴罢?

可是,保成高兴。

好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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