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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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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氤氲,将太上皇的黑青衣摆衬得如一泼浓墨,他老人家穿着一身黑金寿字纹蟒龙服,幕天席地坐在褥垫上,身侧一池温泉冒着腾腾热气,斑驳了廊庑宫灯投下的五色光芒。

“今日人都瞧见了,可有中意的?”

太上皇玩味的语气里含着一丝郑重。

他话音落下,池子东侧的白玉石台外久久没有回应。

太上皇等得有些久,略有些不耐烦,撩眼望去。

温泉池四周栽种了一圈花草,虽是盛春未到,此地却有一片葳蕤之景,各色娇花铺了一地,迎着烟煴的雾气如同夏日西边天的霞蔚。

在这一片葱翠花色中,立着一修长挺拔的男子,年轻的帝王身着一件寻常的月白直裰,他手里捏着一颗白玉菩提子,那颗菩提已包浆,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流露出一片温润的光泽。

湖风涌动猎起他的衣摆,他侧着眸,面容一半隐在暗处,一半被热气斑驳,瞧不真切,可那举止投足散发出自然而然的矜贵,让这周遭的山河月夜成了他的陪衬。

“我离开这些年,父亲倒是惫懒的很,朝中诸务皆撂给李辙,朝臣只闻李相不闻天子,我收拾完边关那些鞑靼,回来又要捡起您的烂摊子,您还有功夫问我选何人为后?”

听得身后太上皇发出一声“哎”,似要替自己辩解,裴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令山河失色的脸,漆黑的眼眸深如月夜下的寒潭,语气淡淡截住他的话头,

“您什么都不必说,立后的事儿子自己拿主意,您别插手。”

扔下这话,裴钺负手往前,顺着绿茵茵的河堤离开了。

太上皇盯了他背影半晌,蓦地失笑,摇着头拍了拍手掌的灰尘起身,这时,躲在花丛后的老太监灵便地凑过来,将他老人家搀起,太上皇并不恼儿子的埋汰,反倒是笑吟吟问老太监,

“事成了吗?”

老太监战战兢兢抬起眸,心有余悸道,“依照您的吩咐在陛下的酒液里掺了些助兴的酒,晚膳您亲自灌他的那杯便是....”语毕,老太监揩了揩额尖的汗,担心皇帝回头兴师问罪,第一个就要砍他的脑袋。

太上皇乐呵呵捋了捋胡须,一眼看穿大伴的顾虑,拍了拍他老迈的肩,“别怕,他不是无故迁怒之人,晓得是我的主意不会为难你....”

太上皇与皇帝顾虑不同,这天下是那帮老兄弟陪着他一起创下的,他承诺过与兄弟们共富贵,便不能食言,再说,比起朝政,太上皇更急另外一桩事,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除夕之前病过一场,倘若一不留神殡天,裴钺便要守孝,当务之急是尽快让老七成婚,并孕育子嗣。

江山不能无后。

太上皇是枭雄出身,曾是个混不吝的,伙同中书省那几名老臣便给裴钺灌了酒,只要裴钺肯近女色,今夜便是大功造成。

太上皇做的明目张胆,裴钺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干脆饮了那酒,趁机脱身。

早春的夜风寒飕飕的,拂过他清俊的面颊,乍眼一瞧,看不出任何端倪。

裴钺性子内敛,平日不显山露水,即便体内已生出几分躁意,神色却依然没有半分变化,离开温泉宫后行至一条宽阔的水廊,司礼监掌印从暗处走出来,苦着脸冲裴钺作揖,

“陛下,太上皇发话留下了那些参选的官宦女子,也将您的行踪给透露出去,如今这园子里处处都有人,奴婢请您示下,该如何料理?”

事实上司礼监掌印也巴不得主子能纳几名妃子入宫,主子老大不小了,再不能耽搁下去。

裴钺瞥他一眼,掌印立马背躬下去,不敢吱声。

默了片刻,裴钺言简意赅吩咐,“你们别跟着朕,弄些障眼法,将人引开,此外,太上皇给朕下了药,你去寻解药来。”话落,信步往前。

司礼监掌印忙不迭诶了一声,追过去问,“主子,那您去哪儿?”

裴钺闻言驻足,立在湖边放眼一望,四处灯火攒动,人烟不绝,其中以湖心岛的摘星楼最盛,摘星楼是今夜宴乐之地,人多不奇怪,那些意图入宫的姑娘自然料不到他会去那,裴钺反其道而行之,指了指对面摘星楼顶,

“待寻得解药,送去摘星楼阁楼,朕在那里等你。”

司礼监掌印顺着他视线瞄了一眼,“遵旨。”

掌印带着内侍与侍卫散去各地,给裴钺打掩护,裴钺则借着夜色跳上一叶扁舟,催动内力迅速朝湖心岛驶去,大约一盏茶功夫,他悄然抵达摘星楼下,寻了个僻静之处,一跃上了楼顶。

他所料不错,摘星楼的人烟渐渐散去,只一楼敞厅有零星几位少爷赏景,楼顶漆黑一片,唯独阁楼的围栏处点缀着一串羊角宫灯。

昏黄的灯芒撑开一片夜色,裴钺款步至廊庑下,漫天繁星倾垂,浩瀚的苍穹下,一道单薄的身影嵌在围栏处,裴钺目色一凝,正待转身离开,却听得那女子传来孱弱的抽气声。

裴钺仔细端详那女子所坐之处,眉心皱起。

这女子坐在围栏内的台柱处,脚下腾空,双肩轻颤,呜咽不止,虽说外面还有一层月台,却也危险,若不留心一阵强风便可将她刮下。

所以,她这是动了轻生的念头?

裴钺是天子,是万民之主,断见不得人在他眼皮底下出事,更何况今日是皇家赏花宴,也容不得任何人有失。

思忖片刻,裴钺便定了主意,他功夫极深,脚步若无声,趁着女子毫无防备,打算悄悄靠近,将她救过来。

熟知就在裴钺走近五步之内,那女子霍然转过眸。

四目相对,舒筠愣住了。

朦胧的光色里仿佛凭空幻化出一男子,这男子上揽天河,下踩尘土,气度凌云,当真跟画里的仙人似的。

世间竟有这般俊美的男子,若不是在做梦吧。

舒筠吹了一会儿冷风,面颊热度散了些,意识时而灵清时而混沌,就连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也是迷糊的,她扶着望柱转过来半个身子。

裴钺看了她腿脚一眼,见踩着扶柱一侧,将伸出的半截手臂收回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对上舒筠的脸。

这少女无疑是绝美的,只是面颊残有泪痕,眼眶泛红,若没猜错大约是经历了什么重大变故。

“夜风寒凉,姑娘坐在此处作甚?”

连嗓音都是如此动听。

舒筠望着他沉稳的眼神,委屈不知不觉溢出来,尽管裴江成这厮不可靠,那门婚事却是三房的护身符,往后她的日子如履薄冰,怕是再难嫁出去。

“我刚刚退亲了....”她嗫着嘴羞道,

难怪...

这世道于女子并不公平,仿佛一旦退亲,女子便难以再嫁,要受世人指指点点。

裴钺侄女众多,年纪多与舒筠相仿,看着舒筠本能便带着几分长辈的口吻,

“退亲便退亲,表明那不是你的缘分,兴许你能遇到更珍惜你的男子...切莫...”原想说切莫想不开断送年轻的性命,却见对面的女孩儿眼神忽然亮若星辰,仿佛是浮木找到支撑,娇脆地说,

“我也是这般开导我自个儿的....”

这梦里的男子好生体贴,竟与她想到一处了。

开导自己开导到这阁楼栏杆处?

裴钺有些无语,却也不能辩驳她,继而颔首道,

“没错,你能想明白是最好,快些下来,别摔着自个儿...”又见望柱下并无脚踏,担心舒筠一不留神翻出去,他犹豫片刻伸出手,“借着我胳膊下来如何?”

清风拂猎,鹅黄的碎花裙翻飞如蝶,她像是蹁跹的仙子,俏生生摇着头,“我不下来....”她风还没吹够呢。

她还要等幼君姐姐回来一道吹....

裴钺微微眯起眼,沉默下来。

舒筠干脆坐在望柱当中的横梁,双手往后撑着最外那层桅杆,双腿自然垂下如同踏浪,笑盈盈地问裴钺,“公子姓甚名何,家中几口人....”

嫁不出去便招婿,这男子相貌英俊,好生温和体贴,干脆招来做郎婿,舒筠痴痴的想。

裴钺自然不会答她,而是琢磨如何安稳地将她救下来。

他已闻到这小姑娘身上沾有酒气,怕是醉醺醺的在这儿说糊涂话呢。

“你下来,我便细细与你说...”他耐心哄道,

他负手立着,如一颗历经风霜的雪松,风华内敛,

舒筠长长的眼睫微微怔了下,裴江成以前也爱哄她,当时她以为未婚夫待她好,如今忽然察觉到,裴江成的哄带着敷衍,而面前这男子,却莫名觉出几分包容。

兴许是刚刚经历变故,不知未来何去何从,又喝了酒,心神脆弱到了极致,她微微红了眼眶,面颊的红晕如一团晚霞,慢腾腾地转溜着眼神,委屈道,

“你可别骗我....”

裴钺敏锐觉察到了她的彷徨和脆弱,语气不知不觉跟沉淀了几分,郑重道,“朕...不会骗你。”

这句话仿佛击溃了舒筠刻意伪装出来的坚强,她泪水再次决堤,顺着鼻翼滑落至裙摆,顷刻那裙摆已湿了一片。

她被骗够了,裴江成欺骗她,舒芝利用她....欢天喜地的婚事成了个笑话。

裴钺看着脆弱到了极致的女孩儿,仿佛是被肆意拂掠的蝉蛹,令人心生怜惜,他静静等着她,给她时间宣泄情绪。

舒筠哭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出息,拂了一把眼泪,委屈巴巴看着裴钺,“让您见笑了....”

裴钺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随后往前克制地迈了两步,伸出手,“现在可以下来了吗?”

舒筠眼中含着泪光,笑眼弯弯,腼腆地点着头,“好...”

裴钺放心地再近一步,一只宽厚又沉稳的手掌伸到舒筠跟前,舒筠脑子如同塞了一团浆糊,她盯了片刻,将手搭在他胳膊,裴钺见状手腕一沉,迅速握住她,一股强力拖住舒筠,舒筠借势往下一跳,

就在这时,身后的裙摆却被望柱给绊住,舒筠身子被那股力往回一扯,下意识“啊”了一声,裴钺眼疾手快,另外一只手迅速一拂,将她整个身子给捞在怀里,而舒筠也本能地伸出胳膊,圈住了他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亲近,令裴钺无所适从,少女特有的娇香扑入他鼻尖,体内的药性蓦地被催动,裴钺心神一敛。

近在咫尺的那双盈盈泪眼,痴痴盯着他,仿佛盯着猎物,

舒筠当真瞧痴了,离得近了,才发觉这男子五官似精心描绘一般,无一处不完美。

这大约是在梦境,既是梦中便放肆大胆一些,她鬼使神差地倾近他,红嘟嘟的双唇贴了过去,趁着裴钺愣神的片刻,稳稳地压住了他温凉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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