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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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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绿萼已悄然发了几支,几片嫩绿的花朵儿被灯芒镀了一层光藏在枝头,随风一拂,连着阁楼也飘来几缕清香。

光影浮沉,那张清隽的脸被浮光一帧帧掠过,让人不自禁想去蚕食,软糯的唇瓣紧紧黏着,贝齿轻轻咬了咬,灵尖儿磕磕碰碰似要破关而入,而那人却岿然不动,她睁开眼,眼神盈盈如秋水,绵密的柔光铺在她眼底,衬得她妖治而诡艳。

那片旖旎随着她眼神潺潺而动,令裴钺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自制力非比寻常,只顿了片刻,便将面容给偏过,那痴痴扑过来的樱桃小嘴往下一磕,径直磕到了他的喉结,湿漉漉的舌尖跟蜻蜓点水似的从喉结滚过,裴钺愣是忍住肌肤的颤栗,逼着自己吞了一口凉气,连忙将舒筠给放了下来。

只可惜对面的小姑娘显然喝醉了酒,腰身软如滑腻的绸带,他手掌抽离那一瞬,紧接着整个娇躯就朝地上栽去,裴钺不得已,再次扶住她,只是这回没碰她的腰,而是拧着她双肩将人搀到阁楼廊柱旁。

舒筠醉醺醺地倚着柱子,眼中布满了委屈和茫然,

这美人儿怎么不给她亲呢....

裴钺刻意离了几步距离,暗自深呼吸强压□□内窜起来的那股燥热,头疼地瞅着舒筠。

他不过是救个人,结果惹出一桩麻烦。

怎么办?

于世俗的眼光而言,他们已有了肌肤之亲,这小姑娘刚又被退了亲,若他装作什么事没发生,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人命官司,无论如何他得负责,罢了,太上皇与朝臣那头催得紧,今夜纳她入宫,也算一举两得。

裴钺整了整被舒筠弄皱的衣领,正色问她,“姑娘父亲是何人,家住何处?”

舒筠婀娜的身子贴在廊柱,将半张俏脸靠在手背,露出妖娆的弧度,仿佛一尾搁浅的美人鱼,羊角宫灯从头顶倾泻而下,灯下美人如玉,真真应了那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就连裴钺这等不近女色之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容貌称得上倾城,这等好颜色放在美眷如云的皇宫也是无可匹及的。

她那惺忪的眸眼潋滟万分,俏生生埋怨道,“刚刚我问你,你为何不答?”

裴钺捏着眉心,叹了一声认命道,“朕姓裴...母亲早逝,父亲尚在,家中兄弟七人,我是父亲幺子....”

舒筠迷迷糊糊的,哪里听得出那个“朕”字,满心眼只记住他有七个兄弟,寻常人家儿子多,会送出去给人做女婿....

舒筠直起腰身,来了兴致,“七个兄弟,家中负担必不轻,你可有想过给家里省些娶妻的银子...”

晚风拂过她衣裙,楚楚的身姿毕现,裴钺挪开眼,不知该如何答她这话,余光却瞥见那娇人儿竟又是朝他跌来,这回裴钺倒是没躲,左右已决定纳她为妃,不必再避嫌,就着那双雪白的小手就扶住了她。

舒筠待要与他吐露心声,凑近一瞧才发觉他唇瓣破了一块皮,殷殷一点血迹嵌在其上,舒筠睁大了眼,从袖兜掏出手帕踮着脚要去替他擦拭,裴钺不明所以,抽出她手中的绣帕,往嘴角一拂,这才察觉被她咬破了皮,

这姑娘...他明日还怎么上朝。

雪帕渗了一片血色,裴钺捏在手中,正犹豫要不要还给她,却见舒筠忽然捂住了下腹,身子躬如虾,神情仿佛极是痛苦,“公子...您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这是腹痛要如厕....

舒筠扭头扶着廊柱,迷茫地循着廊庑,跌跌撞撞往下去了。

裴钺无奈摇头,片刻过后竟还听得楼梯甬道内传来砰砰几声,仿佛是撞倒了什么,他失笑一声,耐心等着她回来。

等她回来问明家世,着人送她回府,明日下旨过后,再正正经经迎她入宫。

司礼监掌印刘奎早已在甬道内等候多时,待舒筠离开,这位大珰躬身出来,笑眯眯朝皇帝作揖,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裴钺瞥了他一眼,神色倒无明显变化,垂眸瞅见那沾血的雪帕,血色已晕开,宛如雪中红梅,他凝视片刻,拽入掌心,“解药呢?”

刘奎怔了下,傻眼道,“解药?还要解药?”这不是有现成的解药么?

他连忙将袖子往后一收。

裴钺凉凉睨着他,神色倒显郑重,“你让朕喝着药去临幸她?再说,这姑娘喝醉了酒,将将与人退了婚,朕此时临幸她,无异于趁人之危,待她清醒也定不高兴,朕虽是天子,却也不能强人所难。”

刘奎泄了气,不情不愿将被绢帕裹着的解药捧在掌心奉上,裴钺捏了过来,闻了闻确认是解药一口服下。

解药短时内还没见效,裴钺身上燥热难消,遂迎风往前数步,吹着凉风,主仆立了片刻,刘奎回眸往甬道瞥了瞥,竟是没等到舒筠回来,偏生舒筠去的又是恭房,他一个老太监也不好去瞧,回眸过来,见裴钺不知在寻思什么,便问,

“陛下,您可打算给姑娘什么位份?”

裴钺恰才在想户部的账目,被刘奎这一问,稍稍回过神,回想舒筠刚才的模样,道,“瞧她的穿着该不是显贵之家,”

这三月来,太上皇与太妃们以各种由头让他见过京中贵女,他却从未见过舒筠,可见舒筠出身并不高,装扮也不奢华,不是奢靡富贵之家,

“但,她毕竟是朕第一个妃子,朕也不想委屈了她。”

“至于位份....待朕问过她再做思量。”得知道舒筠父亲是何官职。

“是是是,陛下思虑周全....”

二人又等了一刻钟,舒筠还没回来,这下刘奎有些担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老太监拂了拂额尖细汗,与皇帝请旨去底下瞅一瞅。

裴钺思及舒筠喝了酒,担心她出岔子,便准许刘奎过去。

偏生刘奎将内侍等人都遣开了,这一会儿也张罗不到人手,他扶着楼梯来到第六层,寻到恭房外,又不敢进去,硬生生等了许久,直到确信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刘奎汗如雨下,担心把人弄丢了,连忙发出信号,将侍卫召集过来,把整个摘星楼给翻转一遍,哪有舒筠的踪影。

裴钺于夜深人静的摘星楼顶,看着手中带血的雪帕,不禁气笑一声,

这算怎么回事?

深夜,刘奎战战兢兢跟在裴钺身后,小跑着进了奉天殿,看着前面步履如风的高大男人,忐忑问,

“陛...陛下,您看,要不奴婢遣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去寻,左右能进园子的人有限,无需多少功夫便能寻到....”

铁树好不容易肯开一回花,决不能给掐灭了。

裴钺着实有些生气,却又也不至于被人亲了一口就非对方不可,他驻足,立在灯火通明的廊庑下,扭头看了刘奎一眼,

春寒料峭,却生生给刘奎急出一身冷汗来,他擦着汗躬身在裴钺跟前,大气不敢出。

裴钺默了片刻,摇头失笑,“罢了,兴许她清醒过后,不乐意了...”

抚了抚结痂的唇角,裴钺啧了一声,无奈踏入御书房。

刘奎看着裴钺挺拔的身影越入屏风之后,气得捶了自己一脑门,他怎么就没多留个心眼呢。

这算什么,堂堂皇帝被人轻薄继而惨遭抛弃?

真是见了鬼。

*

翌日,春光昳丽,暖阳从窗棂照进来,刺痛了舒筠的眼,她揉了揉眼角,只觉头颅似箍了个紧箍咒,又疼又胀,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她方翻坐起身,腹中烧热袭来,她捂着胸口趴在塌旁吐了一痰盂。

芍药听得动静,端着一碗蜜糖水进来,见舒筠如常模样,气笑道,

“姑娘真是好雅量,奴婢在那累死累活抓贼人,您却大着胆儿喝酒,奴婢没跟着您,您怎么敢喝酒呢,幸亏也没遇到登徒子,倘若被人撞见欺负了怎么办?”

芍药想想还很后怕。

昨夜她与王家的丫鬟好不容易将人逮着,押着送到门口,将人塞给单嬷嬷,又连忙折回来寻两位主子,敢情好,将摘星楼底下三层寻了个遍也没闻着个声儿,最后在摘星楼六楼转角的甬道口撞见两位主子叠罗汉地栽在地上。

可把两个丫鬟吓了一跳,一人驮着一个,将各自主子弄出了园子。

芍药将碗搁在高几上,扶着舒筠坐起,看着她迷茫昏懵的眼,冷笑道,“主儿,喝酒的滋味怎么样?”

“不好受....”舒筠懊悔不已,腹中难受便罢,脑子更是跟浆糊似的,塞了许多陌生又奇怪的画面,她任由芍药喂了一口蜜糖水,靠在引枕暗自琢磨。

昨夜她做了个梦,梦到一长得格外俊俏的男人,她仿佛还大着胆儿亲了人家,再后来...再后来她就不记得了。

说是梦,竟是无比真实,那张脸此刻还清晰映在她脑海,他唇瓣的温热仿佛还残留在齿尖,舒筠抚了抚唇,狠狠摇了摇头,该是她在做春梦。

舒筠羞耻地捂着脸,再次拱入被褥里。

这时珠帘响动,一貌美的妇人被人搀着迈了进来,这几日天气转暖,苏氏身子大好,可下地行走,昨夜出了那样的事,她身为母亲岂不急,晨起一早便来了舒筠院子。

苏氏穿着一件湖蓝色的厚褙子,立在床边朝里瞅了一眼,见女儿还在赖床,嗔了一句,

“都日上三竿了,还不梳洗?你父亲可是在正院等着你呢。”

想起那件糟心事,蠕动的人儿猛地一紧,紧接着被褥被掀开,露出舒筠一张乱糟糟依然漂亮的脸蛋,

“娘,是女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眼见女儿眼眶泛红,苏氏眉心一软,推开丫鬟的手,走过来坐在塌边,将女儿拢入怀里,

“好孩子,不打紧,高嫁并不见得好,与其日日仰人鼻息,不如自个儿活得痛快,这门婚事本不遂娘意,如今退了亲娘倒是可自自在在给我女儿议亲,依着娘的意思,咱们筠儿性子天真烂漫,哪儿都不去,干脆招个上门女婿,待回头老太太过世,咱们三房分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岂不欢喜?”

舒筠闻言眉间阴霾顿散,紧紧搂住亲娘。

单嬷嬷进来带着两名丫鬟给舒筠梳妆打扮,不多时,母女二人相携来到正院杏花堂,两开的门庭进去,正北的《松山林鹤图》下端坐在一美髯男子,男子年纪还不到四十,留着一撮美髯须,神态间颇有几分朗月清风的气质。

正是舒筠的父亲,国子监司业舒澜风,

舒筠踏入便要提着衣裙给他行跪礼,舒澜风摆摆手,起身迎着母女二人入东次间就坐。

舒三老爷与三夫人苏氏相对而坐,舒筠侍候一旁。

苏氏便问舒澜风,“老爷,可与王爷说道清楚了?”

三老爷叹声道,“昨夜淮阳王便寻到我,与我说了一宿的话,言辞间十分不舍,问我愿不愿意给世子机会,为我拒绝,王爷又愧又气,扬言一定给我交代,可我念及舒家体面,让他作罢,”

“世子身份虽贵重,却不堪为婿,给了长房也无妨...”舒澜风看着舒筠,目色带着宽慰,

“你不比旁人,你是我与你母亲的独女,是为父掌上明珠,婚事无需着急,若寻得好亲,可出嫁,否则招一郎婿,也未尝不可,这桩事便过去了,你不要再介怀....”

父母开明至此,舒筠哪能耿耿于怀,遂拂去心头的杂念,屈膝一礼,“女儿明白了...”

苏氏夫妇相视一笑,不再赘言,苏氏又扬眉吩咐单嬷嬷,“上早膳吧。”

少顷,两名丫鬟提着几个食盒进来,舒筠亲自帮着苏氏净手,母女二人依偎坐下,前一刻一家人还言笑晏晏,待看清桌上摆着的膳食时,舒筠脸色终于变了。

昨个儿早膳三盅燕窝,一盘水晶饺子,四样糕点,一盘蒸鸭,一叠鱼脍。

今个儿就只剩下一笼包子,几个馒头,并一壶黄豆汤。

三老爷脸色也极其难看,筷子刚拾起便放下,“我去与老太太分说。”

“等等...”苏氏唤住他,“老爷莫急,这是后宅的事,交给妾身来料理。”

三老爷见妻子气定神闲,忍了忍最终坐了下来。

苏氏含笑,“布菜吧。”

一家三口默不作声吃了小笼包,喝了几口豆汁。

舒筠心口难受,没吃下去几口,正要放筷子,却见身旁的母亲投来镇定一笑,“不吃饱肚子,怎好打胜仗?”

舒筠被母亲揶揄的口吻逗笑了,又将半个馒头塞入嘴里,狠狠嚼了几口,

“待会女儿陪娘过去。”

苏氏没做声,早膳过来,苏氏催着丈夫去国子监,自个儿在正屋歇着,她身子不好,便养精蓄锐。

倒是舒筠帮着单嬷嬷收拾碗筷,二人在西次间小声嘀咕。

“当年夫人生下姑娘您,身子落下病,难以再孕,起先还没什么,您长到五岁那年,老太太那头发作了,非要给老爷纳妾,老爷动了怒,掀了老太太的桌子,二夫人便乘势以老爷不敬长辈为由,扬言要去都察院告咱们老爷,”

“夫人闻讯不得不去上房理论,最后以两间铺子的代价,换来三房的安稳...”

单嬷嬷说到这里,心头酸楚一阵阵溢出来,哽咽道,“那两间铺子是当初舅老爷倾家置办的产业,是夫人压箱底的嫁妆,原是打算给您陪嫁的,如今都落到了那些腌臜人手中,奴婢每每想起,这心里便呕着一口气。”

“若是好吃好喝供着便罢,偏生处处刁难克扣。”

“那铺子正在铜锣街第三条街口,是顶顶好的地儿,长房二姑娘抢了您的婚事,二房二夫人又夺了咱们的铺子,老太太两头的好处都得,她们个个吃香喝辣,还不是咱们供着的?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舒筠眼底一片冰冷,“我刚退婚,她们便来作践咱们,”咬了咬牙,问单嬷嬷道,“舒芝身旁那丫鬟呢?”

单嬷嬷闻言来了些精神,将泪水拭去,“安置在稳妥之地,您放心,此事奴婢已禀报夫人,夫人心中有数。”

苏氏身子归不好,却不是个软弱的。

大约午时还未到,上房那头来了人,说是老太太请苏氏和舒筠过去一趟。

舒筠撸起袖子要起身,却被苏氏按住,“你且在这里躺着,哪儿都别去,为娘去一趟便可。”苏氏抬眼看着窗外久违的春光,“人在低处有在低处的好,”

她轻柔一笑,“行事便可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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