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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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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澜风脑子如遭雷击, 这墨无论如何研不下去。

先是行宫得到万众瞩目的特殊优待,又是出动锦衣卫太医院救他妻子于危难.....还有那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靛蓝缎面腰封,以及这一身怎么都挥之不去的活络油药香....

每一桩事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可这么多迹象凑在一块,舒澜风很难不怀疑。

他偷偷抬眼打量端坐在案后的年轻帝王, 模样俊美, 举止内敛, 在朝中刀起刀落, 在疆场信手由僵,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的男人, 竟然跟自己女儿.....

舒澜风不敢想下去, 心中更是如绑缚了一块巨石,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他愣是凭着多年为官的敏锐给强压下去。

手往下一扶,捏住墨锭缓缓朝一个方向研动。

他没吭声。

小内使替裴钺摊开绢帛, 又奉上朱砂玉笔。

裴钺接了过来, 悬在手中。

他瞧见舒澜风眼底的惊愕一闪而逝, 昨夜舒澜风本已生疑,眼下怕是断定, 裴钺这辈子都不曾像此刻这般窘迫, 与人家女儿偷香,被对方捉个正着。

裴钺的眉目是低垂的, 在舒澜风看来, 他依然保持着一个帝王该有的高深莫测。

可舒澜风实在是憋坏了,趁着裴钺还未动笔, 咬着牙涩声问了一句,

“陛下这是受了伤?”

裴钺手中朱笔一动, 不知为何,他竟是在舒澜风语气里嗅到一丝冷讽,

他目光依然定在绢帛上,神色毫无起伏,回道,“今晨习武不小心扭了一下胳膊。”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开始下笔。

他完全可以当场承认,并与舒澜风表明娶舒筠之心意,可是一旦承认,无异于告诉舒澜风,他私下与舒筠已暗通款曲,即便这在一个帝王身上并不算什么大事,可他还是不想给这位老丈人留下任何把柄,更不能给他质问舒筠的机会,舒筠面儿薄,定要哭坏身子。

舒澜风听了这话,并未好受半点,裴钺表情越没破绽,他心里越发笃定。

可是笃定之后呢。

无论帝王在不在理,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女儿非入宫不可。

舒澜风绝不可能将娇滴滴的女儿送入这吃人的皇宫,那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趁着皇帝还没有下旨,想法子应对。

于是,舒澜风关怀一句,将墨研好便退去一旁。

君臣二人各怀心思,均又默契地没有挑明。

孙祭酒听闻皇帝受了伤,提了个心眼,愣是细细问了缘故,又恳求皇帝爱惜身子,裴钺含笑应付几句。

一封手书写好,递给舒澜风,舒澜风双手捧上,仪态恭敬地挑不出半点毛病。

“臣告退。”

望着舒澜风二人渐退的身影,裴钺心底募的一空,舒澜风的神情没有半分女儿得到皇帝宠爱的欢喜,哪怕一丝丝荣幸也没有,意味着舒澜风不想让舒筠入宫。

裴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较棘手。

舒澜风这一夜并没有回府,他喝了几口苦茶,打起精神留在藏书阁继续查阅文书档案,将所需书目单独摘录出来,回头交给小内使帮他找书,他忙个了个通宵,直到天蒙蒙亮,雪彻底停下来,他方收拾行装离开藏书阁。

出宫时舒家的马车已在西华门外等他,舒澜风心情沉重上了马车,双手交合坐在车内闭目养神,一夜未睡,他身子极为疲惫,只是意识却无比清醒。

皇帝刚提拔妻舅入京,彻底改变了三房与苏家的境遇,这不吝于再造之恩,可若这是以女儿幸福乃至性命为代价,舒澜风不答应,他相信若妻舅晓得真相,也定与他一般抉择。

无论如何,赶在皇帝下旨前,他得搏一把。

半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当当抵达舒家大门,舒澜风下车时,一股寒风扑鼻而来,他环顾四周方发觉,在这样一个阖城封冻的时候,舒家前面的巷子居然被清扫的干干净净,舒家下人是什么秉性舒澜风还算清楚,能一路畅通无阻回府,定是皇帝交待了兵马司,预先给了舒家行了方便。

舒澜风摇着头下了车,先去后院给老太太请了早安,随后回到三房,路过穿堂,他下意识往舒筠院子方向瞥了一眼,问守门的婆子,

“姑娘呢?”

婆子回道,“姑娘醒了一会儿,晨起喝了粥又睡下了。”

舒澜风不言,至正院沐浴洗漱回到房内,已是巳时三刻,苏氏早就醒了,靠在床榻给他做袜子,舒澜风担心她累着,劝道,

“筠儿给我做了不少,你就别费这个功夫了。”

苏氏含笑,眉梢间依然有年轻时的秀美,“我这不是闲着吗?”

舒澜风想起娇滴滴的女儿,被那天子哄得给他做女红,头皮一阵发麻,他默了默,开口与妻子道,

“先前怕你担心,有桩事没告诉你,筠儿这几日没过来并非是着了凉,她实则摔了一跤。”

苏氏闻言手中针尖一刺,戳入指腹,失声道,“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舒澜风见妻子脸色惊慌,连忙宽慰,“没有大事,你别慌,这两日已好了很多,不然我也不敢告诉你。”

苏氏一颗心回落,眼眶渗出湿意,“我就说这孩子平日健健康康,怎么连着几日没来正院,单嬷嬷说是着了凉,我还没当回事,不行,我要去看她。”

舒澜风笑着拦住,“别急,不如这样,我让单嬷嬷带着人将她从角门背过来,年前她就住在正院,我左右忙,回来就在书房歇着,不叨搅了你们娘俩。”

苏氏闻言露出笑意,“也好,那就委屈老爷了。”

她根本不知舒澜风另有打算,舒澜风笑了笑没接话,转背便唤单嬷嬷去将舒筠背过来。

大约是午时初刻,睡得迷迷糊糊的舒筠就被婆子丫鬟给弄来了正院,好几日没见着母亲,舒筠想念之至便趴在苏氏怀里腻歪一会儿,苏氏只顾去查看她的伤势,搂着她心疼地喊心肝。

舒澜风看着女儿出了一会儿神,他昨夜一宿没睡,眼下已撑不住,一面吩咐人早些去摆膳,一面就跟舒筠道,

“接下来你便陪着你娘睡,爹爹去书房歇着。”

“啊?”舒筠下意识愣了下。

舒澜风眯起眼看着她,换作以往她不知多高兴,如今却是这副反应,可见不乐意了。

“怎么,你不想陪娘?”苏氏率先反应过来,摇了摇舒筠。

“哦,不是,女儿自然想....”舒筠心里头打鼓,勉强露出笑容,怕被苏氏察觉便扑在她怀里,苏氏被她弄得浑身痒痒,笑着抚了抚她的头。

舒澜风起身出去了,迈出门口,见芍药端着绣篓往里去,他忽然叫住她,

“慢着。”

芍药连忙打住步子,折回来给舒澜风请安,“老爷,您唤奴婢有事吗?”

舒澜风看了一眼正房,避到廊角下说话,“后院人多,缺你一个不少,今日起你去外院书房管茶水。”

芍药一听便知坏了事,脸色煞白煞白的,扑腾一声跪了下去,呜咽道,

“老爷,奴婢错了,您有什么事罚奴婢几板子,或者扣奴婢月银也成啊,千万别让奴婢离开姑娘。”

舒澜风自然知道舒筠没了芍药不成,他不过是敲打敲打,脸色前所未有冷漠,

“你想留在筠儿身边也不是不成,其一,嘴给我严实了,一个字都不许乱说,其二,记住谁才是你的主子。”

芍药有如五雷轰顶,身子往下一沉,磕头在地,“奴婢明白了。”

芍药每日忐忑不安,生怕哪一日东窗事发,如今舒澜风已知晓舒筠与皇帝的事,芍药反而卸下了重担,她含着泪磕了几个响头,

“奴婢一切听从老爷安排,只是还请老爷不要怪责姑娘,姑娘也是没法子。”

舒澜风何尝不知女儿是无计可施,那个傻姑娘,定是看在皇帝救了苏氏的份上,决心将自己一生搭进去。

“进去伺候吧,先别声张。”他皱着眉往外院走。

芍药连忙擦了泪,重新抱着篓子进了正房。

舒筠这一日心情谈不上好,她倒也不是非要见裴钺,就是怕他夜里跑空,午膳后,趁着苏氏午歇,舒筠便让芍药想法子递消息出去,芍药面上是应了,私下却不敢行动,舒澜风嘱咐她不管,她便当个睁眼瞎。

舒澜风这一觉睡到掌灯时分,他来到后院时瞧见女儿靠在罗汉床上发呆,单嬷嬷端着锦杌坐在她跟前,拿着一瓶活络油药膏,给舒筠推拿。

舒筠神色恹恹的,时不时还皱了皱眉。

舒澜风慢悠悠踱步至她身侧,俯身轻问,“单嬷嬷没有他揉的舒服?”

“嗯...”舒筠不假思索点头,旋即猛地反应过来,“不是的,爹爹...”

舒澜风看着泫然欲泣的女儿,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没错。

那个深更半夜潜入女儿闺房,替女儿疗伤的男人是当今圣上。

舒澜风坐在舒筠对面,扶着额,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堂堂帝王竟来给一个小姑娘揉脚推拿,可真是豁得下脸面。舒澜风不知该叩谢天恩还是勃然生怒。

舒筠见父亲一脸黑青,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近来一直犹豫寻个什么契机将事情与父亲禀明,每每临到嘴边便有些迟疑,或是没有底气告诉父亲她将入宫与人为妾,又或者想多贪婪一丝家中的温存,到了眼下父亲问出那话,可见是怀疑她私会男人了。

舒筠吸了几口寒气,将泪水拂开,与单嬷嬷道,“嬷嬷,您请避开一回儿,我有话与爹爹说。”

她说未说完,舒澜风抬手阻止她,“不,你什么都不必说,爹爹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舒澜风起身往苏氏的东次间走,路过舒筠身侧,语气放缓,“孩子,不是你的错,一切交给爹爹。”

夜越深,舒筠心里越不安,北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棂飒飒作响,她怕裴钺不顾风雪奔来寻她,即便是她这样不谙世事的后宅女子,也晓得年关是朝中最为忙碌的时候,他白日殚精竭虑,夜里还要来吹一遭冷风,舒筠一想,心口坠坠的疼。

苏氏本就敏锐,自然察觉丈夫与女儿今日不对头,她将舒筠搂在怀里,轻轻安抚她的背心,“筠儿,你跟爹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呢?”舒筠红着眼在她怀里抬眸,“爹爹给女儿相中了一个上门女婿,女儿不大看得上。”这是父女俩商量好的说辞,

苏氏笑了,又开始询问那男子是何人,她腔调格外轻柔跟摇篮曲似的,舒筠意识渐渐混沌,迷迷糊糊说着,

“他生得十分好....性子沉稳...”

苏氏越听越觉得好笑,揉了揉女儿发梢,“你这莫不是说胡话吧,世上有这样好的男人?”

“有的....”

“既这么好,你为何不答应?”

舒筠睡过去了。

裴钺的确来了舒家,他在茫茫风雪中立了半宿,明知道舒澜风不会让他见舒筠,他还是来了,他只是想告诉舒筠,

他没有食言。

也不会食言。

*

腊月二十二日清晨,风雪交加,奉天殿的大门被刮的一阵阵响。

顾云生的党羽寻到几处齐铮贪腐的证据,伙同都察院御史,在朝廷参了齐铮一本,其中还牵扯到了前一任左相李辙,朝中炸开了锅,整个京城风声鹤唳。

天下初创时,各部制度不健全,人为操纵的余地大,现在四海安定,吏部考核,户部审批都该有长治久安的章程,根子出了毛病,必须将那根腐烂的筋给拔出来,再将内里的腐肉给踢除,待春花大地,方能成就一片欣欣向荣。

裴钺心如明镜,坐山观虎斗,待闹差不多了,他再来收拾局面。

午后回到御书房,刘奎给他递来一道请觐帖,“陛下,司业舒大人求见太上皇。”

裴钺神色一顿,目光往那觐贴一扫,轻啧一声,“他见太上皇可没好事。”

朝中臣子拜见太上皇,先投觐贴至司礼监,再由司礼监呈给太上皇,可事实上,裴钺严格管控臣子走太上皇的门道,故而有帖子刘奎第一时间便送到这里。

裴钺自然有法子拦,可他更想知道舒澜风是什么打算。

“让他去见。”

舒澜风得了司礼监的回复,于半个时辰后赶到太上皇所在的万寿宫。

太上皇早盼着舒澜风将女儿送入皇宫,这会儿正主来了,他摆出扫榻而迎的架势,着宫人将舒澜风迎入暖阁,不待人行礼,就高高兴兴道,“无需多礼,坐。”

舒澜风倒是不疾不徐掀起蔽膝,在太上皇跟前跪了下来,

“臣叩谢太上皇救命之恩,如今内子已大好,心里挂念着您的恩情,特嘱咐臣来给您磕头请安。”

太上皇脸色有些微妙。

给苏氏治病打着的是他的旗号,事情已过去了许久,舒澜风先前已谢过恩,如今又特意来一次,有些蹊跷。

老人家试探道,“朕关怀爱卿,自然也是有缘故的。”

话留一半,看舒澜风接不接招。

舒澜风抬眸看了太上皇一眼,脸上笑意不改,

“臣明白,当初那桩婚事筠儿没能攀上,是咱们舒家没有福气,眼下正有一门好亲,也算了了臣一桩心事,今日来也是想告诉您,还请您不要再记挂了。”

太上皇心里猛地一咯噔。

这可不妙得很。

“什么好亲?”

舒澜风直起腰身,再道,“臣蒙天恩得授国子监司业,南来北往的士子见了不少,前不久恰恰遇见一江南的学生,竟是臣内子的同乡,那孩子性子本分,家中贫寒,臣与内子欲招为女婿。”

太上皇这下再也维持不住淡定,眼角绷起,“好好的姑娘,为何招婿?”他气得脸色泛青。

舒澜风苦笑道,“臣家中只此一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她性子软糯,毫无心机,若嫁出去指不定被人欺负,干脆就留在家里,再说,先前也不是没有人上门说亲,可女儿在佛祖前起誓,说什么必须正妻待之,且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若不合这条,她便不得好死,臣左右寻不着这样的人家,只得招婿。”

太上皇双手从膝盖滑下,脸色阴沉如水。

这哪里是寻了一门好亲,分明是找借口婉拒皇家。

舒澜风明知皇家与朝臣不可能选舒筠为后,故而撂下此话,以堵皇帝之口。

正妻待之都不可能,遑论四十无子方纳妾一话。

简直是荒唐。

可偏生舒澜风只字不提皇帝,让太上皇有口难言。

不过话说回来,舒澜风这番顾虑倒不假,舒筠那性子的确不适合皇宫,除非皇帝铁腕保护,否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哪日死在妃嫔争宠中也不是不可能,太上皇回想舒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到底没当场挑明。

裴钺的事让他自个儿做主。

“舒先生这要求可是为难人,这样的男子满京城也不好找。”太上皇语气淡淡。

舒澜风笑道,“可不是,故而只能招婿了。”

他已细细琢磨,待风头一过,辞去司业一职,携妻女回江南,等皇帝娶妻生子了,再给舒筠婚配,届时尘归尘,土归土,谁也不记得谁了。

太上皇见舒澜风执意如此,也不好多留,最后摆摆手,“舒先生去忙吧。”

舒澜风再三磕头谢恩,缓步退了出去。

太上皇坐在圈椅里好一会没吭声。万寿宫毗邻太液池,湖风凛冽,一下又一下拍打窗牖,衬得殿内越发寂静。

等人走了,裴钺方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他捏着那串已包浆的菩提子,长身玉立,眺望湖上皑皑白雪,神色辨不出喜怒。

太上皇一时拿不定儿子主意,讽笑道,“瞧见了?你上杆子讨好人家,人家可不待见你,怎么着,是下旨还是放弃?”

“若一封圣旨扔下去,你长兄与三兄面子不好看,干脆放弃,貌美的有,天真的也有,何愁寻不到心仪之人?”说白了,太上皇对裴钺夺侄儿之妻的事耿耿于怀。

若裴彦生知道裴钺纳了舒筠为妃,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

裴钺一眼窥破太上皇的心思,他冷笑了笑,到今天为止,太上皇还认为舒筠于他而言可有可无,随时可被替代,那便表明他老人家没有真正关心过他。

回想舒澜风那番话,裴钺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不怕舒澜风提条件,他怕的是舒澜风死不奉旨,裴钺一言未发,离开了万寿宫。

申时六刻,裴钺回到奉天殿,忽然瞥见御书房上摆着一不寻常之物,

“这是什么?”他一面褪去玄色大氅,一面指了指那被黑绢包裹之物。

刘奎笑眯眯接过他的大氅,“这是暗卫蹲守舒家时,亲眼瞧见舒姑娘搁在窗台上的。”

裴钺一听与舒筠有关,心中莫名一动,修长的手指缓缓伸过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忐忑,慢慢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岩石。

周身已风化露出斑驳的纹路,唯独正中不知被什么打磨过,跟明镜般幽亮。

裴钺心仿佛被重重一击,手掌轻轻覆在磐石,慢慢露出深长的笑。

心如磐石,坚不可移。

她这么勇敢,他又怎么会让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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