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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我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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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二字猝不及防地钻入耳缝, “嗞”得天灵盖啾啾打怵。

柳扶微未束的长发在风中略显凌乱,心说:这小丫头够狠,上来就把罪名给她扣到教主层面, 是唯恐戈平他们不就地使大招对不对?

她忙将手指抽开:“谁是教主?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啊。”

“行, ”柳扶微瞄了一眼走廊, 乌漆嘛黑的看不清有没有其他人,“那你说说看, 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教主名叫柳扶微,长安人氏, 自幼走南闯北, 四年前随父调职回长安。”

“……”

“……教主?”

柳扶微简直匪夷所思,“你, 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 偷窥到我灵域里去了?”

“我哪有这个本事啊, 那明明是教主你的……”小妖女说到这里, 瞄了一眼她的手, 忽地一拍脑袋,“教主还没有取回神戒么?”

“什么神戒?”

“瞧橙心糊涂的,没有神戒,教主自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认不出橙心了。”

想不起来什么?这怎么还越扯越戏剧化了?

“你……”一阵透骨奇寒生生将柳扶微嗓子哽住,不止是冷,小腹刺痛之尖锐更甚之前,简直到了临近昏厥的地步。

忽然间, 掌心被用力握住, 一股异常丰沛的灵气冲进四肢百骸, 只一瞬,不止寒气驱逐、疼痛消失,连日笼罩的疲惫都被一种爽心豁目之感取而代之。

橙心这才松开她的手,替她拭额间冷汗,“有感觉好些了么?”

柳扶微下意识格挡开,余光瞥见自己手心泛着一条淡光,活灵活现的仿佛还在蠕动,她吓得连退两步:“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是兰遇的情根呀。他的情根很丰富,灵气也是很足的。”

这献宝似的语气像极了大厨在夸上桌的烧鹅多肥多香。

“你有病!你把他的情根给我做什么……”

“教主你恐怕是忘了,你被人换过命格,需得时时以灵力支撑,否则命在旦夕啊。”

“……”

柳扶微大脑一片空白。

名字没错,出生地没错,就连换命也知道……这凭空冒出来的小妖女怎么会对自己的底细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心里隐隐生出了个荒诞且透心凉的念头——袖罗教新任教主……不会真的是我吧?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橙心一把拉住柳扶微的手腕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

戈平一行人奔进阁内时,屋中已空无一人,只余半掩的窗在夜风中吱呀作响。

澄明解了廊道外的士兵的穴道,却无一人说得清这里发生过什么,皆称自己看到一团黑影后就昏了过去。

戈平今夜险些被爬藤淹没,对这些邪魔外道的术法仍心有余悸,眼下最信任的就是一剑救自己脱困的澄明了,他问:“澄明先生,你有看清今夜闯府的那妖人的容貌么?”

澄明摇头:“此妖人以爬藤做遮掩,我还没进到内屋,听到呼声,便顾着救小将军你了。”

彼时澄明和支洲合力将戈平身上的藤蔓斩断,那诡异的笛声不止,众人只得退步三舍。后支洲闯阵,不多时就听到兵刃交接之响。等澄明带戈平进到内院,见到了动武之人的真面目——果然是假太孙。

但听那假太孙高呼一句:“先别管我,那女人在东阁,她的血可救教主!”

下一刻,一道蓝影倏地蹿出西苑,等澄明追去终还是慢了一拍。

戈平:“太孙……我是说那假太孙所言,究竟何意?”

澄明思忖片刻,道:“符姑娘曾说,袖罗教捉她入岛是为了施行什么法术,也许……今夜袖罗教如此大阵仗,不是为了取质子情根,而是为了符姑娘?”

这时,有士兵上前:“小将军,支洲先生让你们赶紧过去。”

*****

半个时辰之后,身处灵州城一家名为“月坊”的酒肆顶厢内的柳小姐,左手持杯,右手执箸,面对着一桌琳琅满目的本土菜系,不知从何下手。

端菜进来的小厮听到一声叹息,“咚”一声跪下:“仙、仙主可是有不满意的,小小小的这就叫人重做!”

柳扶微只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托盘抖如筛子。

橙心示意小厮先退下,道:“近来灵州风声紧,教中只留了月坊交接,他们之前没见过教主,这才露了怯,教主莫怪。”

尽管已经听橙心说了一轮“原委”,柳扶微仍觉得云里雾里不可置信:“我真的是你们教主?”

“教主可是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处?那容橙心再说一次,去年教主从神庙出来之后,就遇到了我娘,然后我娘……”

柳扶微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娘就是郁浓教主,你是袖罗教的大小姐,对吧?”

“嗯,嗯。”橙心双手托腮,乖巧点头。

这事,可谓是荒谬乘着一匹脱缰的野马去找他姥姥——荒谬到姥姥家了。

依这说法,当日她从娑婆河上岸之后,应该是回到了神庙,结果一出大门,就好死不死的撞上了守株待兔的郁浓。不知中途发生了什么,郁浓不仅没把她剁碎,还捎她回了袖罗岛,然后……把教主之位传给了她?

“真是你娘把教主位传给我的?”

“当然。”

“我怎么听说新教主的位置是篡来的?”

橙心眼珠子咕噜一转:“那时几个分坛坛主都不大安分,是教主你怕自己初来乍到震慑力不足,就让我娘死的时候配合着你演一出被你杀的戏。”

“你是说……我在你娘临死之际还撺掇着她陪我演戏?”

“可别说,效果是真的挺好的,大家都非常崇拜教主的威严呢。”

“不是。”柳扶微越听越迷,“你先告诉我,郁教主是怎么死的?”

橙心微一垂眸,“她……为了救我,耗费了太多灵力,才油尽灯枯的……”

本想问“你怎么了”,听到耗费灵力,柳扶微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是辛未年……”

“七月初九辰时。”

“……你娘一心捣鼓的换命之术换的是?”

“我。”

天,敢情闹了那么大阵仗,又是设计顾盼又是血染大理寺还千里迢迢把她拐走,一切的祸端都始于这丫头?

“教主,你是不是想说,闹了那么大阵仗都是为我,让我自己哪凉哪呆着去?”

“……”

“没关系,虽然骂过我一次,还可以再骂一次的。”

“……”

柳扶微哪有余力骂人?

她心里觉得这事太过离奇。可仔细想,从无端出现在袖罗岛,再到身体一些诡异的变化——譬如疤痕和赘肉的消失,种种迹象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承认,并非娑婆河的那一浪将她打到了八个月之后,是她忘记了这八个月之间发生的一切。

“你……是叫橙心对吧?”

“橙子的橙!”

“……姑且信你没说诓我,但是当初你娘捉我时无非就是为了给你换命,我不懂,为何她不把教主之位传给你,反而传给我?”

橙心摸了摸肩上小辫:“我也不懂。”

“??”

“我从小活在地下,不可见天日,当时……我说的是被唤醒的时候,娘亲已经快不行了。”

柳扶微哑然片刻,“你是萝卜么?从小活在地下?”

有问必答的橙心吸了吸鼻子,先摇头,又点头:“我不知教主和我娘亲之间达成了什么约定,可她说过,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袖罗教教主的了。”

“……”

郁浓该不会是人之将死神智错乱,被坑蒙拐骗了吧?

呃……还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柳扶微自我揣度了一下——若当真是生逢绝境,眼见要被郁浓榨成汁儿,那必然还是得垂死挣扎一番的,指不定灵光乍现说了转危为安的话博得信任……

天,那得什么程度的灵光,会把人唬到托孤的程度啊!

可,傻一人就罢,哪能傻一窝?

“席芳、还有邀月他们呢?”

“这个啊……”橙心道:“芳叔惹怒了教主,前段时间被赶出去了……”

“……”

“橙心永远都是站在教主你这边的!”

“谁把谁赶走……你,没说反么?”

“教主若然不信,等见了欧阳叔叔你问他也行啊。”

“欧阳?”柳扶微艰难地做了个小鸟飞的动作,“就那个大蝙蝠,欧阳登?他和席芳他们不是一伙的么?”

“怎么会!欧阳叔叔可是教主你最忠实的门徒呢!”

“……”

好不容易捋清的线条又被揉回成一坨波云诡谲了。

柳扶微又问了几个关于“为什么席芳不叛变”“为什么欧阳登会听命于自己”之类的问题,橙心一问三不知,反道:“教主,你不是一向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就没有你驯服不了的么?”

“……”

得,对着这个不知道是橙子还是萝卜的,是不可能聊到点上去的。

柳扶微决定暂时越过“如何迈入袖罗教”这一前史,单刀直入问:“在都护府,你和我说‘灵戒’‘记忆’,是什么意思?”

“喔对。教主当日就嘱咐我,说一见到你得先提这一茬的。”橙心指指脖子上的项圈,“待教主寻回神戒,开了‘陋珠’,一切记忆都可找回!”

陋珠?柳扶微睨了一眼她颈上银铃,这才察觉到每一颗大小不一,雕纹奇特,尾端竟分别挂着小锁——小到微乎其微、忽略不计的程度。

柳扶微:“你是不是想说,你的这个项圈名叫陋珠,能存人的记忆?”

“东西也可以,灵力也行,还有情丝,教主的好多宝贝都存在里边呢。”

“哦。”她极力让自己适应橙心的神神道道,“然后呢?”

“然后,教主有大半记忆被封存在‘陋珠’里,还有一些在神戒里,但戒魂现在被寄养在那个小将军的宝刀上……”橙心说:“就好比钥匙和锁,总之陋珠由谁合上,只能由谁开启。可现在教主没有神戒,以橙心灵力低微,自然也是开不了陋珠的。”

“……”好吧,并没法适应。

柳扶微尝试就着她的思维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有一枚神戒,戒指有魂,戒魂附在了戈平的刀上?”

“对呀。那宝刀杀人无数,神戒再喜欢不过。”

“戒魂附刀上了,那戒身呢?”

“戒魂本就无形,只有教主才能令神戒显形呀。”

“……”听不懂,算了,不重要,“继续。”

橙心眉眼一弯:“教主你原本是想上船后找机会触到宝刀,收回神戒的。”

那柄花里胡哨的刀,她是差些碰着来着。不过……

“我为什么要把戒指寄在别人那里?”

“岛上就剩我们俩,去路又被堵死,橙心可在海中憋气数个时辰,但教主你不行,就……”

索性扮成一个被困于袖罗岛的受害者,由敌人亲自送自己离岛。

考虑到攻岛者或有仙门中人,这些仙者可摸脉、也有可能会窥探他人记忆,所以不止神戒要摘,在袖罗教这八个月所发生的一切,需得暂时抽出来。如此,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被绑架至此的长安闺秀。

橙心道:“教主不能离神戒太远,这才兵行险着,挪到那个小将军的刀上。”

柳扶微听到这段,忍不住“咦”了一声,“我这么胆大心细、未卜先知的么?”

橙心起身拎壶斟酒,道:“教主就是最厉害的。”

酒杯递来,柳扶微没接:“岛上其他教众呢?”

“是有人要攻岛,我们提前得到了风声……”

“谁攻岛?为什么要攻岛?”

“……这些,等教主寻回神戒就能想起来了。”

“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何岛内沦陷,需要教主和大小姐殿后?”

握酒壶的手一抖。

“神戒里有我的记忆,我为什么还要把记忆分割出一部分,存放在你的陋珠里?”

橙心张口,没发出声音。

显然是还没想到合理的骗词。

柳扶微看她急得恨不得揪下自己的小辫,不由叹了一口气,替她编道:“是不是担心戈平的刀有什么闪失?”

橙心点头如捣蒜:“是、是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哈,小丫头果然忘了前头提到没神戒打不开陋珠的说法。

她不动声色的接过酒杯,“如此啊。”

橙心道:“那,我们……”

应该指的是拿回神戒的事。

“贸然回去只怕惹他们怀疑,再想想吧。我困了,这里有地方小憩么?”

橙心看柳扶微愿意留下,这才长舒一口气,立时命人去备厢房,不料才出去绕了一圈,回屋时已不见教主的踪影。

*****

天蒙蒙亮,冬境天哪哪都冻。

柳扶微穿得不多,唯一一顶帷帽是从月坊随手顺的,丝纱质地毫不挡风,没法在大街上久荡。待晃到晓市巷口,见有几家摊子已开炉挂幌,任意拐进一家顶上有罩棚的,拣了个相对挡风的位置坐下。

店家本在忙活摔肉跺菜,见这一大清早就来了客,还是个戴帷帽的姑娘家,忙先递上一块热手巾,问:“姑娘来点啥?”

柳扶微这会儿哪有什么品肴的心思,只说随便,店家道:“那,也和那位客人一样,俩芝麻饼,一素菜汤面?”

不说还没注意到,角落那桌竟已坐了一个头戴斗笠的客人,一身灰色素衣,一副“生人勿扰”的坐姿,同帷帽都绣花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柳扶微道:“我要羊肉汤面,加葱的。”

心情再糟也不能惨到喝素菜汤吧。

本以为最多只剩□□日,乍然发现自己又多活了八个月,整个人仍处于一种悲喜莫测的恍惚中。

她放着大好的轮回前程不要,傻了吧唧的从娑婆河飘出来,本想证明一下自己并非白白来人世间走一遭来着。

谁曾想……好吧。

天下第一妖道教主,还真是轰轰烈烈,没白走一遭。

就是未免太过邪门了。

不止郁浓传位邪门,席芳不趁机碾死她邪门,那个叫橙心的更邪门。

就那拔人情根和摘菜似的狠劲,搁她跟前装什么小白兔?真把失忆当没脑子么?

饶是她从小看话本到大,最爱看的莫过于妖邪中也有善人、正派是伪君子这一类的情节。

但话本归话本,现实是现实,袖罗教把人头咔咔一顿切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呢,她不会真傻到自己能凭三寸不烂之舌以及传奇色彩般的奇遇就登上了那个高位。

那凭什么呢?

“哒哒”两声,饼和面齐齐上桌。

这北境小摊,浅房窄屋,吃食自不如长安那般讲究。棚外飞雪,身后炉子滋滋拉拉烧得贼响,别有一番意境。

在月坊她不敢贸然下口,眼下被勾起食欲,决定先果腹再说。热汤一勺一勺下肚,总算恢复了少许思考力。

是了,神戒。

如果说,神戒就是在在渡厄舟,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指尖那个发光的玩意儿,说不定真有什么特殊能力,才会让郁浓态度大变。

橙心和自己都是命格垂危之人,两人至今未死,会否皆因此戒?

若是如此,她一个劲撺掇自己找回神戒也就说得通了。

那又为何不能有话直说?

柳扶微啃了一口芝麻饼,心说:弯弯绕绕,必定有诈。

她信不过这小妖女,也知自己一个劲问不出答案,只得先溜出来——把时间拉长、姿态拉高,就不信橙心憋得住。

又惑然:倘若自己真拥有如此宝器,郁浓死后,何以还要留在袖罗?

难道说……自己是有什么隐藏的野心因埋太深了而不自知?

开始自省本人是否有魔头潜质的柳小姐,因想得太专注,一时没留神外头的动静。等听到杂沓的脚步声,一迭声“别跑”“站住”以及“啊啊啊”已然欺近,她抬眸,但见一道金光灿灿、上半身被网状物裹成粽子、下身却健步如飞的人,正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柳扶微生生呛了一大口。

兰遇?

他不是都被拔了根吗?怎么还能在这儿上蹿下跳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待她看清追在后头的人是澄明、以及都护府众兵马时,兰遇已刹在她跟前,可怜兮兮道:“看什么看,救我啦!”

“……”

柳扶微猛然想起,天亮之前,橙心把这二傻子的情根……注入自己体内来着。

不会是……顺根摸瓜……找来的吧?

她凝定成了一尊冰塑,委实不知这一声该怎么应。

装不认识是不能了,支洲与澄明已追至跟前。

就在她眼睁睁看着一道拂尘卷向兰遇之际,一只手越过她,将她稍稍往边上一别,同时将兰遇往身后一捞——隔壁那桌斗笠客不知何时迈了过来,堪堪使支洲的拂尘扑了个空。

下一刻,兰遇贴着斗笠客的背哭嚎道:“他们要剖我的骨!”

支洲和澄明在棚外站定,紧盯向斗笠客道:“袖罗妖人?”

那斗笠客手中还持着筷子,闻言,轻轻放在桌上,道:“不是。”

此人声音温润,语调平和,与这凛冽的寒风颇有些格格不入:“他也不是。”

支洲道:“休要狡辩,他已自认袖罗教妖人!”

斗笠客别了兰遇一眼,道:“他先前中过情丝绕。若自认袖罗教,应已被取走了情丝,所言所行不足为凭。”

澄明和支洲同时怔住。

柳扶微则是彻底呆了。不止是因为这句实情,而是他说话的声音。

于她而言,分明是数日之前听到过的,再熟悉不过的……

是太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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