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合同
在景筠的叙述中, 宿舍其他三人才得知，原来她经常去电影学院并不是想追星，也不是有朋友在那, 她就是想去旁听蹭课。
“我真的很喜欢演戏，从小的梦想就是当演员。我高中时想走艺考进电影学院, 但我家里不同意……”
凌安妮等人沉默, 虽然不表示认同，但代入景筠父母的视角真的很好理解。
如果孩子的成绩很好, 都能考上北大, 怎么会同意她考电影学院, 进入娱乐圈呢？
很多人嘴上说羡慕明星日薪百万，但心里都很明白, 那属于金字塔顶尖，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更别提在社会舆论下，人们对“明星”的观感褒贬不一，对漂亮女生更有隐形歧视。几乎每个女明星都被造过黄谣——男权主导下的社会无法容忍她们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
高中阶段，还未成年的景筠只能妥协。
她没有抗争的余地，如果父母铁了心不同意, 别说报名艺考培训机构需要的高额学费了, 她连在学校吃饭的生活费都拿不出来。
从那之后, 景筠就意识到了经济独立的重要性，在高考结束后就立刻开始打零工，当家教, 还给很多桃宝商家拍过模特照，一个暑假就攒了两万多块。
凭景筠这张漂亮脸蛋, 倒是有很多公司找上门, 说是能把她捧红, 但仔细问就都是直播带货、颜值主播，或者干脆就是打擦边球。景筠又不傻，当然拒绝了。
她在电影学院蹭了半学期的课，有些老师和同学都认识她了，这时候才有靠谱的、正式的影视公司有意愿签下她，但他们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
“别的公司都是五年，十年，你敢想象宏业一开口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的合约，对有意入行的年轻人来说基本是卖身契一样的存在了。而且在这二十年里，前十年的分成比都是一比九，要到第十一年、第十六年才会分别涨到三比七和五比五。
景筠以考虑一下为名，带回了合约，其他人都只是惊叹于时间太长，分成太低，而专业人士凌安妮一翻，就知道里面藏了无数个坑。
“你千万不能和他们签。”
出于舍友的角度，凌安妮语气异常严肃地提醒景筠：“这是一份囊括范围非常广的全约，不管是你拍戏、唱歌、发行唱片、接商演、参加综艺、拍广告或者各种各样的活动，代理权都掌握在宏业手中。”
“合约期内，你能做什么，都由宏业说了算。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给你分配资源，你就什么都做不了，即使你自己去谈成了合作，绕过他们签合同都是无效的。”
“而他们分配给你的工作，比如你想演戏，他们偏让你去参加音综，你也必须要去。如果不去，那他们就有理由起诉你了。”
“违约金五百万，这是一个你支付不起，又不算天价的数目。宏业有经验丰富的法务团队，如果他们起诉你，这笔钱你或许不用全赔，但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最关键的是，他们完全可以拖延打官司的时间，你耗不起。”
景筠完全没想到这一层，脸色都有点发白。凌安妮将合同翻了页，指着这一行：
“补充条款，只有你为公司赚到一定数量的钱，你的分成方式才能发生改变，不是到了时间就会改。”
“我算算，十年内要赚这么多的话……你得升级成一线小花才能做到啊。”
要么景筠红了，宏业能把她继续留下十年，基本她最能赚钱的时期都要和宏业分成；要么景筠一直糊，宏业就一直给她安排没人要的活，反正她不能解约。
“太过分了！”
旁听的薛佳都听不下去，攒了一肚子火，更别提当事人景筠了。
她只庆幸自己脑子够清醒，没被宏业那边画的大饼给忽悠，想着先把合同带回来，找法学院的师兄师姐帮忙看看有没有可争取的余地再说。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继续谈下去的，他们这根本不是想认真培养演员，就是看谁好骗来广撒网，反正红了就拿分成，糊了就随便给资源，什么乱七/八糟的活随便塞过去完事。
“这份全约还有一个【基本工资】。”凌安妮都不用怎么翻，就找出了另一个坑，“估计还会找个挂靠公司，给你买五险一金，别以为这是好事。劳务关系绑定后，这样你连自己找工作都不行，想赚钱就得听他们的。”
对于景筠这样的大学生来说，这才是诛心一击。
这样她连退出娱乐圈，回归现实生活的退路都没了，基本等于把生死大权交到宏业手中。
宁梦听得直皱眉：“好恶劣的手段，娱乐圈的公司都这么黑心的吗？”
又是宏业，这个破公司的高层真是沆瀣一气，人品败坏。
“不能以偏概全。”凌安妮举起爪子，“每个行业都有蛀虫啦，至少我家的公司就不会这样。”
她家？全宿舍用疑惑的眼神看过去。
凌安妮：“好啦，那几个练习生就是我家公司的，是我爸妈开的。当时怕麻烦我才说是亲戚，你们别和别人说哦。”
经过一段时间，凌安妮也算是摸透几个舍友的人品，告诉她们也无妨。
“主要是担心万一有那种没分寸的粉丝，追着我问艺人的联系方式什么的，那就很烦人了。”
大家想象一下，纷纷表示理解。这时候，凌安妮的好姐妹薛佳就开口了：
“对哦，景筠，你可以考虑安妮家的公司啊。”
佳佳真是好人啊，凌安妮在心里给她点个赞，没白带她追星。
景筠明显意动，确实是和熟悉的人合作更放心一点。但她有点犹豫：“这样好么？会不会被别人说走后门什么的……而且，我只想演戏。”
上次来学校表演的，都是以爱豆为目标的练习生啊。
难道要曲线救国，爱豆转演员？
凌安妮立刻正色道：“不能走后门，你这周六到我们公司来面试，有专门的总监和你详谈。”
必须是周六，公司新招聘的法务员工周五才正式到岗。
“我家公司的签约艺人也有演员，放心吧，爱豆反而是新开发的业务。”
有正规的流程，反而让景筠放松许多。她眼睛都亮了，没想到还有这样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发展，拉着凌安妮问了好多关于华安的事情。
凌安妮也问了她很多问题，顺便做了份性格侧写，结果是越了解越满意。
像景筠这样意志坚韧、内心敏感、共情能力强大、学习速度极快、精神世界非常丰富的人，简直太适合当演员了。
尤其她还有一张很有韵味的电影脸！这是老天爷追着非要她吃下这碗饭啊！
凌安妮说过的话又应验了，在这良莠不齐的市场环境里，只要你做到“正常”，就会获得奖励。
她其实能理解宏业自以为做到行业龙头，对一个素人女生高高在上的心态。所以这个知识点要记下来，以后华安做大做强了，千万要警惕这方面的问题，不能让到手的好苗子飞了。
宏业传媒——凌安妮的娱乐圈错题本。
勇敢踩坑，为后来者总结经验，多么伟大质朴的奉献精神啊！
凌安妮发自内心地感激他们，这要是不把《七中的故事》拍好，把景筠捧成影后，都对不起他们的这份辛勤付出（肯定语气）
至于给景筠的第一份资源嘛，她刚才就已经想好了。
凌安妮发消息给莫北初：【女同学的角色定完了吗？我这边有推荐。】
景筠还需要上课，如果第一步戏就演主角，无论从时间还是演技上，对她来说都是很大的挑战。
从情景喜剧里的配角演起，既不会占用太多时间，也能积攒一些拍摄经验。如果她发挥得好，未必没有被观众记住的机会。
那接下来的路，就比较好走了。
华安传媒的女演员人数有望+1，凌安妮就想起了目前的那根独苗，柳薇。
这位女演员二十三岁，长相甜美，科班毕业，却是童星出身的“老戏骨”了。
她混得比梁凉好一些，起码能在一些班底好的剧组演演配角。但如果是主角，还是只有低成本网剧会考虑她，上星剧是争取不到的。
关于她的规划，凌安妮还是想等见到她本人后再决定。
一个集齐了演技、美貌、童星好感加成的演员，怎么就火不起来呢？
原因会有很多，她得亲自诊断，才能对症下药。
凌安妮给柳薇的经纪人发消息：【柳薇在拍的戏是不是快杀青了？】
她是配角，戏份也不多，正常情况下会比主角杀青早。
经纪人：【还没那么快，男主角离开了，说是要参加什么综艺，只能让女主和其他配角接着拍。】
凌安妮惊呆了：【这怎么接着拍？？？】
经纪人：【场景接着用，编剧临时改剧本了，薇薇看得都发愁呢，很多逻辑不通的地方。】
凌安妮：？
凌安妮：……
故事大纲主线都定好了，每个情节一环扣一环，临时要改，那逻辑能通顺才奇怪吧。
编剧竟然还能配合去改，真是心理素质非常强大了，如果这事让韦冬冬遇到，她指不定暴躁到什么程度，肯定会把剧本砸到男主角脸上。
她是真的服了，这么爱参加综艺还拍什么戏啊！拿陆秉文举例，就算他爱接综艺，但那也是在不拍戏的情况下，什么时候主演都可以放着正在拍摄的剧组不管，这么任性地离开了？
每日一骂，内娱这破烂风气！
凌安妮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别以为配角被加戏就一定是好事，到时候剧爆了拿奖被夸的是主角，而无论爆还是扑，配角都逃不掉为注水背锅的命运。
得了，她得防患于未然，现在就开始收集那男主角不在组拍戏的证据。
谁的锅就该由谁背好，男主角要是敢乱发通稿给她家艺人泼脏水，她就让他知道谁才是软柿子。
尤其这个主角还是顾洲——怎么又是他，这就更不能忍了！
凌安妮骂骂咧咧，对这位“原男主”的鄙视又加深一层。
**
星光闪闪录制地。
A班分成两支队伍抱团后，选人也是相当激烈。林知琴所在的《X女生》刚点名林婧伊，夏清妍所在的《我喜欢你》组立刻举手竞争，表示她们也想要。
林婧伊虽然从A掉到了B ，但她的努力是所有练习生有目共睹的。而且她在舞台上的亲和力，能为整首歌的效果增色不少。
虽然现在还没出排名，不过林婧伊是很多练习生心中的人气选手，拉她进来的话，现场投票也会更有优势。
按照规则，现在由林婧伊在两支队伍中进行反选。
两首曲子的风格都很适合女团，区分也很明显。《X女生》节奏很快，舞蹈很炸，比主题曲的唱跳难度还要再高一个等级；而《我喜欢你》的舞蹈动作就比较简单了，一个甜字贯穿始终。
岑珂中肯地建议道：“《X女生》是最燃的，它的歌词很有态度，中间还有一段rap，肯定能嗨翻全场。《我喜欢你》很甜，最适合你，也挺有竞争力。全场第一应该就是这两首歌的1组之间了。”
林婧伊犹豫片刻，最后选了《我喜欢你》。
等A班的两支队伍选完人，剩下的歌曲组队就要由抽签来决定了。
谢嘉安抱起纸箱，即使导演和他说可以抽了，他也认真地摇晃了很久很久，确认里面的纸条确实“洗牌”过了，才从中抽出第一个。
黎绮晴小声念叨，抽到她抽到她抽到她……
倒不是为了选队友优势，主要是能选曲啊！她才不要去《我喜欢你》和《X女生》的2组，虽然能接受这种最坏的情况，但能规避还是尽量规避吧！
黎绮晴双手并拢：“信女愿三天不吃鸡腿，不管是哪方的神仙，保佑pd一定要抽到我抽到我。”
岑珂：……
你这祈祷敢不敢再随便一点啊，哪个神仙都不能答应你吧！
下一秒，谢嘉安展开纸条：“黎绮晴，请选择你心仪的歌曲。”
黎绮晴：！！！
岑珂：！！！
竟然真的可以！幸运之神的眷顾竟在身边！
岑珂惊讶到张开嘴，看着黎绮晴发出兴奋的欢呼，像快乐的小鸟那样飞出练习生人群。
——等等，刚才她是什么手势来着，现在模仿还来得及吗？
黎绮晴目标很明确，直奔《惊蛰》而去。这是一首带有国风元素的歌曲，里面还有古典舞的部分，是她从四岁就开始学的东西。
嗯……她在这领域成为专业舞者是没什么希望，但对比起其他练习生，够用了！
在选队友环节，小黎的目光看向岑珂，岑珂朝她摇头。
她的外形和风格都不适合这首歌，古典舞更是从没接触过，流行歌才是她的归宿。
好吧，黎绮晴跳过岑珂，挑选了其他练习生。
后面岑珂虽然没被pd抽中，但她作为B班成员，还是相当抢手的，在下一轮就被《黑月光》1组挑走。
这种带有暗黑元素的风格，岑珂也是首次尝试，希望能取得好成绩吧。
林婧伊选好组别后，就在心里回忆刚才看到的demo，思考自己能选择哪个位置。
C位是不用想了，这组神仙打架没她什么事，她顶多走个流程重在参与；但《我喜欢你》也有其他很出彩的唱段，或许可以争取一下。
比如说，开头的第一句？
她低头沉思，再看向还未分组的练习生时，发现场上就剩九个人了，唐曼也在其中。
被剩下的九人，自动成为《X女生》的2组，和林知琴代领的1组进行对决。
这可真是……唐曼都升到C了，怎么会和其他F班的学生一样被剩下啊。
导师评级非常公正，那她就是……人缘有点差？不至于吧。
如果让凌安妮来说，她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某些小说里，女主角走到哪里，都会自带“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光环，所有女性都和她气场不对付，所有男性都不由自主对她产生怜惜。
虽然现实的走向已经和原作偏差十万八千里……但唐曼和女生玩不到一起去的特质竟然神奇地保留下来。
而且，在这种女主受委屈的情节之后，必然伴随着男性角色的高光时刻，所有欺负女主的人都将被狠狠打脸。
节目之外，《星光闪闪》已经放出了很多物料，各平台也有营销号积极转发造势，给这档节目开播前的热度添砖加瓦。
而本该在剧组拍戏的顾洲，发微博公开表示他会成为星光闪闪第一次公演的惊喜嘉宾。他的粉丝在评论区疯狂表示期待，还有不少人在超话里询问去到现场的渠道。
哪怕有粉丝都明目张胆问起黄/牛票了，顾洲也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甚至发了第二条微博，很期待在现场和你们相见。
节目组：……
这人不会是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吧，不懂什么叫“惊喜”吗？
而且你见个鬼啊，他们这是选秀节目，你一个嘉宾让那么多粉丝进来想干嘛？你又不唱歌跳舞！
负责嘉宾对接工作的员工气得想骂街，这家伙是忘了自己签过保密协议吗，他倒是任性了，把节目组的安排全给打乱了！
同事无奈地安慰他：“签了协议又怎样，难道你要去告他吗？当红流量就是爹，你去质问人家，你信不信他们敢说帮忙做宣传还不领情？”
说白了，他这件事又没触及到平台高层的核心利益，就算闹大了，对顾洲来说，也就是在饭桌上自罚三杯的事。
但别人就很不理解，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对他有任何好处吗？
顾洲的用意其实很简单。
对原作有大概了解，还有多年选秀经验的凌安妮精神一震，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等等，他不会是想在现场表扬唐曼，让这些为了他而去到现场的粉丝全部投票给唐曼吧！
是这样吧，凌安妮看出来了，最先在超话里说可以买黄/牛票，可以去找秀粉出钱转让名额的粉丝，绝对是顾洲团队安排的脂粉。
听起来很离谱，但如果是顾洲，做这种事倒也正常。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还真有可能被他做成！
第一次公演的时间在《星光闪闪》正式开播前，有意愿报名去到现场的粉丝其实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常混圈的秀粉，她们很多是抱着看热闹而非真追星的心态，给钱就转名额的几率很高。
还有一部分，就是导师团的粉丝，她们恐怕也不会太执着于公演。毕竟那边的主角是练习生们，又不是她们偶像的演唱会。
如果等到二公、三公，那时候节目已经开播，大批真粉丝入坑后，再想要去到公演现场，难度就不是一个等级了。
以顾洲的角度去思考，第一次公演，确实是最容易实现目标的机会。
事实也正如凌安妮推测的这样，在原作中，这一段是被重点描写的甜宠打脸情节。在顾洲的霸气护妻下，唐曼逆风翻盘，所有练习生对她又嫉妒又讨好，希望下一次有机会被她带飞。
好消息：不用她特意搜集顾洲拍戏时期擅自离组的证据，这家伙猖獗到主动公布了。
坏消息：这**为了保他女朋友进下一轮，已经丧心病狂，完全不准备要脸了！
他说一句期待相见，就要让粉丝砸钱买票，粉丝以为和哥哥双向奔赴，实际上是花几千块来当大冤种，助力哥哥与嫂子的浪漫时刻。
而为了舞台付出一切，忘乎所以的练习生们，还傻傻地抱着努力了就会被看见的希望，参加这场早已写好暗箱操作剧本的比赛。
凭什么。
凭什么？！
无论代入哪一方，凌安妮都气到急需吸氧。她在心里将顾洲痛骂几千几万遍，他凭什么糟蹋粉丝的一片赤诚心意，凭什么为一己之私，肆无忌惮地破坏选秀规则？
他想提高唐曼的人气，那就光明正大发物料秀才艺，实在不行炒点话题买个热搜，就算不光荣，至少不可耻吧。
资本捧红人的方法有那么多，他倒是选了“效率最高”的，这**对得起谁啊！
还有因为他的离去，而耽误的剧组拍摄计划——场地、机器等样样都要钱，剧组开工就不可能停下，编剧无奈之下做出的临场改编，很可能毁掉所有人的心血。
事后，顾洲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明星，所有的黑锅都是被他连累的人来背。
不行，这样不对。
不管是出于保障公司练习生可能受损的利益，还是她情感倾向、正义感爆发的角度，她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
凌安妮深呼吸两口，先让自己从暴怒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不要慌，不要着急，生气对解决问题没有帮助，要想办法。
她的心中很快有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