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
雪下得愈发大了，次日晨起时，院中的石桌上都积成了厚厚的一层雪，阿碧还在上面写了“瑞雪兆丰年”五个大字。
一向爱躲懒睡到午时的瑞阳，今日也早早地起了，赶在朝会结束之前，就带着小周在养心殿外候着了。天子还未进殿，他们自然也不能进去。
等了好半晌，冻得手都红肿了才盼来了这九五至尊。“臣女见过陛下。”
圣上迈进殿中的脚步微微一滞，仍如常地进了养心殿。坐定后，将人都传了进来，“倒是难得见你入宫来了，自上回中秋宴后，朕也没再见着你了。”话中隐隐有些责备的意思。
“回禀陛下，是臣女的不是，日后定当多为陛下与皇后娘娘尽孝。”瑞阳规规矩矩地行着礼，却不似从前般直视着皇伯父，只是垂眼答着。
这几个月她一直在细细思索着当年之事，还与秦源促膝长谈过一回，解了心中许多困惑。至少她确定了一点，欲逐鹿天下的圣上，选择让秦家效忠来抵了自己爹娘的性命。
血脉相连又如何，这大抵就是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呵。
“近日听闻京中又多有你的流言蜚语，身为郡主也要考虑一下宗室体面。”高高在上的位置，高高在上的言语，圣上带了几分说教意味地道。
“是，谨记陛下教诲。只是今日臣女有要事要禀报陛下：臣女的火器先生如今正在镇北军中为陛下效力，其父病重，臣女派人去万莫关送信给他，谁知手下人却见着了蹊跷之处。”
瞬间圣上面色肃然了起来，“说来听听，怎么个蹊跷法？”
一直站在瑞阳身后的小周向前了两步，将昨日禀报给郡主的话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额外又添了些他在万莫关中的见闻，如——佟参将。
“最后实在是寻不见秦三老爷了，属下这才按陈少监的吩咐，连忙回京报信。”他此前从未见过天颜，眼下声音都带了丁点儿颤抖。
自从三日前暗卫传来老镇北王薨逝秘辛，以及燕北三关齐封的消息，就再无新的线索了。面前信使所言也与暗卫所说的相吻合，看来燕北确实不太平了。
“佑儿，你怎么看？”
忽然被点名的瑞阳愣了愣神，不明白为何点到自己头上，便道：“臣女不通战事，没有什么看法。”
“不正是你觉着这信使所言有蹊跷，才带着他进宫的吗。但说无妨，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这……”她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或许这是最后一个能寻出当年一手谋划文城案之人的机会。
“臣女觉得最为蹊跷之处便是平靖关的外蕃奸细，为何偏偏在平靖关军营封禁进出后出现，他们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在此处做了何事？另外为何要劳动佟参将率铁骑看守万莫关，平靖关可无人在外看守。”
“可最教人不解的还是封狼关究竟出了何事，竟需使燕北三关齐封？若是此时来了敌人，又该如何是好！”
圣上听完却并未发一言，他自然明白是封狼关出了何事，他原以为封锁诸关卡只是为了防止消息外传，可唯独平靖关军营外出现了奸细一事，不由得让他重新开始审视镇北王的打算。
若秦凝之自己对平靖关将士下手，念在同袍之谊，他手下人也未必下的了这狠心。可若是旁人出手，那他连个骂名都不用背。看来他还不打算明着谋逆，是有旁的打算了。等等，那秦延之又去了何处？
“朕听说秦家三子从不出王府一步，你这信使怎会寻不见他？”
瑞阳也不知前因后果，只好替小周硬着头皮答道：“王府刚添了位孙小姐，过几日就满月了，许是秦三叔因着此事去请老王爷和王爷回云城？正巧没几日也要年下了。”
就在此时，殿外又有人求见，宣进殿内后正是暗卫队长吴方。
“队长？”彼时他在郡主府时，正是小周的队长，二人已有多年未见。
吴队长也是一脸诧异地看了一眼他们，行礼道：“若陛下仍有要事，属下先行告退。”
“不必了，他们来是为了燕北之事，提及平靖关出现鬼祟奸细，万莫关有骑兵师参将带着重甲铁骑看守。”
“属下来也是为了燕北之事，只是……”他又迟疑地看向了身旁的二人，不知是否要开口。
圣上长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但说无妨。”
“万莫关最新传来线报，不知何处出现了大批倭寇，经万莫关附近向南而来，走的皆是荒无人烟的路，不知最终往何处去。”吴方连忙将最为紧急之事报来。
虽说他说着不知要往何处去，可自万莫关向南而行，除了燕北与京城，又有何处！
这等堂而皇之的侵略，圣上直接气得拍了桌子，强忍之后才咬牙切齿地问道：“按照他们的速度，离京城还有多久的路程，倭寇有多少人，兵器如何？”
吴队长立即跪下答话道：“回禀陛下，目测约有两三万人，几乎都是步兵，因着暗卫在远处盯着，怕对方发现未曾靠近，不甚精确。另外火炮也有十数门，火/枪若干，其余武器便是常规军中所有。”
“因着不知他们最终会走哪条路，眼下按他们的速度与可能的路，大约还得五日左右到达京城附近。但……若是他们拐向了其他城池，就不一定了。”
垂首的瑞阳瞬间绷紧了面皮，她被吴队话中背后的含义吓出了一身冷汗。倭寇皆是海寇出身，所求的不过是金银珠宝，多年前倭寇肆虐之时，他们都是先先占一城作为据点，再不断攻陷周边城池，怎么这回却只走荒无人烟之路。
他们就是冲着京城而来的！
倭寇，为何要谋取京城？区区两三万人，竟敢谋夺京城？
洛县时，匪宼之中便有带着镇北军徽记的乘云梯，守备军印记的火炮。从前他们只觉着有人以此牟利，现在……怕是他们早就暗中勾结了！
“吴队长，可有平靖关的消息，那些奸细可是倭人？”她一时嘴快，问出了口，话一出口才觉着不对，暗叫不好为何出头。
吴方正准备禀报平靖关之事，不想郡主却先问了。“郡主所言甚是，倭人奸细在平靖关军营的所有井水之中下了大量巴豆粉末，使得平靖关的将士们上吐下泻数日，直至有人寻出奸细，将人都给斩了，自此平靖关解封。”
“巴…巴豆？”瑞阳不解地重复道。这些倭人冒着风险潜入军营，只为了让军中诸人腹泻？而且若是倭寇与镇北军有所勾结，那他们为何要这么对待平靖关的将士们呢？而且直接将奸细们通通斩首，真的是同盟所为？
“正是此物，就是在斩首前历数罪行时所言，好在只是巴豆，好歹性命无忧，只要虚弱些时日便可恢复。”
然这依旧不能解她的困惑，反正已经参与至此，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敢问吴队长，平靖关的将士与万莫关的将士可有不同？为何皆是封禁，一处无人把守，一处重病铁骑看守？”
还没等吴方应声，安静许久的圣上便强压着怒意答道：“平靖关的人，大多是朕从别处调过去的；而万莫关的人，是这数十年来秦家从四处收编的。”
所以，不是看守，而是保护？瑞阳突然忆起吴队长最初的话，倭寇正自万莫关向京城而来。所以也非是保护，而是防止万莫关的将士去阻挠倭军前进的步伐！
这样看来二者虽是同盟，可互相都各有心思。倭寇只想拖住平靖关，并不打算正面应对；而镇北军打算将谋逆之事通通栽到倭寇身上，将自己留得一身清白名声，当真是虚伪至极。
“呵。”想到此处，她不禁冷笑出声。
“佑儿是有何猜想不成？”圣上直直地盯着她，问道。
事关百姓社稷，她与镇北军背后的秦家也有笔帐该算，自然不会藏私。她将自己对二者关系的看法和盘托出，“不过臣女不过是个未见过世面的，还请陛下莫要治臣女妄言之罪。”
随着她话语的落下，圣上看着她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到最后更是感慨道：“当年你对朝中局势的看法，让朕甚为惊讶。今日佑儿又让朕惊了一回啊！”
他踌躇了片刻，方道：“既然如此，朕也就不瞒你了，数日前封狼关传来密信，老镇北王——薨了。”
“什么？”瑞阳下意识地向前了两步，一脸不可置信。老镇北王不是一向身子硬朗嘛？数月前她才见过他，没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样子，步态比她都轻盈几分，怎么会……
半晌，她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觉察出其中暗藏的玄机——老镇北王是在封狼关薨逝的，且在这之后燕北三关皆变，倭寇重现。
“陛下的意思是……老镇北王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西北急报！西北急报！匈奴攻下塔木城，段将军左臂受箭伤，西北军全力支援塔木城！”殿外的传信官边跑边高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