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进京
十二月十七，京城。
昨夜里城中下了鹅毛大雪，早上一看已积成厚厚一片。在瑞阳去往陈家的路上，随处可见百姓在清扫门前的落雪。
“今年的雪落得可真晚，不过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个好年！”她掀开车帘，让一片雪花落在手中，晶莹剔透。“不知燕北是什么样的光景？他何时能赶回来啊……”
陈家小小的院落里挤了不少人，除了原先的婆子和小厮，还多了时刻住在陈家的大夫与药童。她进门后，几人齐齐向她见礼，随后又忙着自个儿的事了。
“前两日宫里赏了我新的银丝碳，今日特地带来了，这碳没什么烟，不必经常开窗通风，伯父也就不会着了风。”她指着身后几篓子碳，示意婆子拿去点上。
进了主屋，一股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这些时日她都闻惯了，也不觉着有什么，要紧的是旁的。“大夫，伯父今天的情形如何？昨日太医可改了方子？”
候着的大夫吩咐药童了几句，起身到了正堂，答道：“回郡主的话，还是老样子，虽说眼下还算平稳，可指不定何时就……”他抬眼看了一眼郡主，还是道：“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势了，陈少监还不回来吗？”
“早就派人去报信了，按理说前两日就该回来了，也不知怎得人没回来，信差也没了消息。”瑞阳深感其中定出了什么差错，前两日又派了人去催，算算这两日总该有消息了。
“不过伯父一向身体康健，几十年的老工匠了，怎么会因为一场风寒就一病不起，以至到了今日呢？”她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大夫往里屋看了一眼，确认陈父一切安稳，才回过头来答道：“其实这位老爷身子早就亏空了，工匠干的是力气活，确实没个好身体干不成，可几十年下来再好的身体也被磨得差不多了。”
“风寒不过是诱因罢了，说得明白些便是本就是纸糊的身子，碰上一星半点的火星，这一燃便停不下来了。别说太医了，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没法子，我们这些做大夫的，能做的也只是和鬼差们抢上几日光景而已。”
明白眼下情形的瑞阳，不由得闭上了眼、捏了捏眉心。这一个多月来，她就没听到过半点好消息，无论请来谁家名医，都道时日无多。可明明只是一场风寒，陈父还未至知天命的年纪，怎么就没有半点希望了呢。
就在此时，阿碧在屋外唤道：“郡主，燕北来人了！”
不由得一振，她忙转身快步到屋外，可见着的却不是盼了许久的陈竺鹤，而是她派去燕北的暗卫——小周。
“小周怎么会是你？陈竺鹤和信差在何处？”她忙问道。
暗卫满脸疲倦，身上的衣衫也皱巴巴的，一瞧便知是赶路奔波所致。“见过郡主，可借一步说话？”
院落中站着不少外人，瑞阳心下有了些计较，将人带进一旁的小间，道：“究竟是出了何事，怎么会是你回来了？”
“郡主，燕北出事了！”
“平靖关与万莫关均已被封了六七日了，再加上邵将军传出封狼关出事，三关齐变，这在镇北军中可是从未有过的。最奇怪便是平靖关封禁无旁的看守，少监他们还瞧见了外蕃奸细；而万莫关却是由封狼关的骑兵师重兵把守。”
“不光如此，属下去镇北王府传信时，守卫却说秦三老爷出远门了不在府中，三夫人则在佛堂不见外客，属下没别的法子，只好先行回京了。”
听完这些的瑞阳，不由得一股寒意自脚底而起，镇北军三关军营皆出了事，这意味着什么？听秦源提过秦三叔从未出过王府，却在此时外出失去踪迹，这又意味着什么？
外蕃奸细是如何靠近平靖关，而怎会如此恰好军营就封了进出。为何封狼关的骑兵师要严防死守万莫关，他们在怕什么？一个最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可她不愿相信。
秦家守了燕北数十年，大初建国十余年，天下安稳了不过十余年而已。
“那镇北王府就没有半点异样吗？”她喉头咽了咽，方问道。
小周皱着眉头略思忖了会儿，一拍手掌答道：“还真有！我去王府时，整个府里喜气洋洋的，还装扮了不少。我一时好奇问了一嘴，守卫说是府里二房刚得了个孙小姐，这可是秦府数十年来头一个小娘子，所以十分看重。”
“他还提醒我，过几日孙小姐满月之时，王府会发赏钱和吃食，让我记得届时来领呢！”
即将满月的孙小姐，突然出了远门的三老爷，会不会其中有什么关联？瑞阳一时猜不透，但她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定得禀告圣上。
但看看天色，不知不觉中天已快暗了，就算现在赶过去宫门也要下钥了。“明日一早你随我进宫，将今日的话原原本本地再说一遍，切记此事不可外泄！”
再三嘱咐过后，她本想让暗卫先回去休息，可却见他从怀中套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郡主，还有一事，少监被骑兵师堵在了万莫关中，他只好写了这封家书让属下带回来。”
信封上有些褶皱，可没有丝毫破损，她掂着颇有些分量，便问道：“一封家书怎么会这么沉，他这是写成一本书册了吗？”
“郡主有所不知，我是偷偷从秽物车中溜出来的，不然怎么能躲过骑兵师的看守。为了书信无损，少监特地在外头套了防水和防火的料子，这才这么沉。”小周咧开嘴笑着解释道。
“还有一事，少监提到要将此事禀报给您与秦统领，郡主觉着属下该何时去秦府？”
“待明日咱们从宫里回来，你再去一趟秦府吧，此事……事关秦三叔，他理当知晓。先回去好好休息，这几日实在是辛苦了。”
“是！”
虽说陈竺鹤还未能回来，可至少他的书信到了，想开陈父也能稍作宽慰了。瑞阳又进了主屋，将信封递给了大夫，道：“也不知伯父何时能清醒些，烦请大夫届时将这封家书念给伯父听，可好？”
可大夫却有些手足无措，不断推辞道：“不若还是郡主来吧，毕竟此时的家书，老夫怕涉及他们父子之间的密事，也不好……”
“大夫放心，他一定会赶回来的，这封信只是他拿来让父亲多撑些时日的盼头，而不是他们父子二人的诀别。”她浅笑了几分，将手中的信封又递了出去。
这些时日她时常出入陈家，又请了太医来为陈父医治。京城中又暗暗流出了不少传言，她怕扰着他养病，又派了暗卫和侍卫在附近日夜守着。
她不在乎自己与陈竺鹤的关系是否会为他人所知，她敢于爱人后，已经不再惧怕爱要承担的后果。
万莫关。
佟参将等了许久，总算从封狼关得了消息。
“混账！”他不由得痛斥出声，可一想起自己所斥责的对象，又紧紧抿住了双唇。
平靖关昨日斩了数十倭寇，可到此时他才收到风声。他可是派了二百弟兄去了数万人的倭军之中，结果现在才知晓倭寇的人已被斩了。
“要是他们对我手下的弟兄们也下此毒手……”他几欲带人直奔倭军处，可现实便是他只剩下千人了。就算镇北铁骑勇猛无比，可千人对数万人——无异于找死。
“将军，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王爷吩咐了咱们还得再封三天，等倭军快到京城之时，再率万莫关众将士打头阵，进京勤王。眼下正是关键之时，王爷对您有知遇之恩，最重要的是……您一家老小还在封狼关呢！”一旁的副将也看清了局势，可他也只能劝告道。
佟参将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改变他一世的那一日，仿佛就在昨日。
“末将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有何吩咐？”正在操练将士的参将，在冬日里也一身的汗。
这味道实在有些刺鼻，镇北王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但想起正事还得放下身段。“听闻你阿爹近日身子不好，可有此事？”
“是，不知王爷如何晓得此事，但让王爷挂心了。”他又行了个礼，面上皆是疑惑。
“本王与神医谷的罗神医倒有几分交情，罗神医的医术天下无双，哪怕是太医院的温院首也不及他，想必你阿爹的病，也是小事。”王爷摩挲着桌几，眼睛却时刻盯着眼前人。
佟参将激动地立即下跪，“多谢王爷垂怜！末将母亲早逝，如今父亲病重……末将却无能为力，好在王爷愿出手相助。末将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若你能办成此事，本王不但请罗神医出马救你阿爹一命，还会许你孩儿一道光明前程！就看你应不应了……”
这是应下此事之后，他头一回觉着有些悔了。他不怕千古骂名，可这些弟兄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若成事最好，若不成岂非牵连他们？
“明日就开营门吧。”佟参将疲倦地道。
“可是将军，王爷吩咐的是……”
“我们现在出发，打倭寇个措手不及，还有回转之地，可若是到了最后……那便只能听王爷的命令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