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宋容忙跪伏在地，酝酿少许，试探性地道：“娘娘哪里的话，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辈子能伺候陛下和娘娘。这些年多亏了主子们不嫌弃奴才愚笨，这才有了奴才的今日，奴才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敢与娘娘作对！”
见他刻意提起多年伺候圣上的经历，皇后心中大抵也有了计较，明白了他所求，便大方地道：“魏院首这两年已然不大在太医院值守，平日里大多都在家中，明年起也该彻底致仕了。宋公公伺候陛下多年，也是辛苦，不若待陛下走后就告老还乡，本宫定当让人给你养老送终，保你后半生的富贵清闲。”
娘娘一向是说话算话之人，宋公公得了她的承诺，心下猛然松了一口气。“是，奴才这就让人去请魏院首，只是不知他今日在城中还是城郊的宅院了。”
见他上道，秦仪之更是满意地道：“既然不知道那便都寻寻，先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瞧瞧陛下，再等魏院首赶到给陛下诊治。”
“瞧瞧”与“诊治”，皇后的打算也颇为直接了，来个太医做做样子就成了，务必得拖到魏院首进宫后才许治疗，这样一来旁人指摘不得，圣上自也是凶多吉少。
“是，奴才这就去。”刚走到半路，宋容就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奴才还有一事要禀娘娘，陛下本来定下要去陪贵妃娘娘用膳，那之后该如何呢？”
哪里是在问用膳之事，分明是在等着她对吉贵妃秋后算账。“宋容，莫要想着揣测本宫的心意了，日后待贵妃与四公主自然是一如既往，从前怎样，以后便怎样。若是要让本宫知晓谁人苛待了她们，休怪本宫宫规伺候。”
“是…是！奴才这就去！”
看着仓皇离去的宋公公，皇后只觉着好笑。明明这么多年来自己受的苦都是因着圣上，如今她都可以拿捏他的性命了，还会有人问她如何处置吉贵妃。没有吉贵妃，还会有祥贵妃、如贵妃，罪魁祸首还是龙椅上的这位！
她并非不复仇，而是绝不会找错该复仇之人。
吩咐人将陛下抬去隔壁厢房之后，她便旁人去请太子与大公主。一个多时辰后，二人与魏院首前后脚地到了永寿宫。
“儿臣见过母后。”二人齐声行礼道。
“都起来吧。”
“母后，魏院首怎得去了厢房，可是母后身子不适？”太子颇为关心地问道。
皇后摆了摆手，答道：“你父皇想让我自请废后，可我不答应，他一怒之下便晕了过去，至于究竟是什么病还得等魏院首诊治过后方可知晓。”在孩子们面前，她一向散漫，不顾忌什么谦词敬称。
可她说得随意，二人却都脸色一变，大公主忙道：“不是小舅父已经大义灭亲，除去镇北王了吗，连镇北王的尸身都已经在运来京城的路上了。母后与父皇夫妻多年，怎会如此！”
“还不是为了那个吉贵妃……”太子叹道。
“慎言，吉贵妃从未有逾矩之行，她也是可怜人。”
他也觉着自己出言不妥，微微垂了眼接道：“母亲说的是，碰上这样的父兄，将她送进宫中争宠，也并非她所能控制的，母后教训的是。”默然片刻。
刚巧此时魏院首求见，紧皱着眉头道：“参见皇后娘娘、太子、大公主，陛下的病情来势凶猛，微臣已下针治疗，但暂无起色，也不知药熬好后喂不喂得进去，若是进不了药的话，怕是就这几日的功夫了。”
若放在从前，皇后定是会恳求太医再想想法子，可到了今日，她只觉着终于等到这一刻了。“魏院首辛苦，尽力便好，本宫不会苛责的。”
这话一出，几人也都明白了她的意思，院首的眉头也渐渐松了，告辞退下。
“太子，听说你这几日都未曾上朝，那接下去可得好好上心，想必这个年没那么好过。”她看着窗外的飘雪，心中念着的还是燕北当今之急，未曾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
“近来朝中可有异动？”
“罗格女王的白事已过了七七，使团决定待年后启程，带女王的骨灰至云城安葬，林娘子也会随行；另外……儿臣发觉郑相与镇北王似有勾结，应当是偷卖军械之事，不过具体情形犹待探明。”
皇后这些时日与世隔绝，确实不知京中发生何事。听闻诺夫人将归云城，也不由得叹道：“她这一生着实苦，可她却能过成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女中豪杰。”
“不过郑相之事，你还是莫要着急，这点小事最多教他伤筋动骨，触及不了他的根本，不若找到证据以待时机成熟之际，一举拿下。”
“母后说的是。”大公主谦逊应是。
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太子忽的行了大礼，伏在地上道：“母后，恕儿臣愚钝，不堪重任，收回儿臣的太子之位！”
“这……”二人皆是一惊，齐齐地望向他。
“你先起来，有话咱们慢慢说，母后自不会强逼你的。”皇后起身扶起太子，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只见他额间竟紧张得微微出汗，面色也微微有些发白。她在心中暗道，看来长子确实无意于皇位，只是不知其中缘由。
“可有何难言之隐？”
“在母后面前，儿臣是人子，可在歌儿面前，儿臣是她的父亲。为人父母的，自得为儿女计一计长远。”
袁歌是太子唯一的孩子，太子妃生她之时伤了身子，此后不宜有孕。二人情深意笃，决定此生只有歌儿一个女儿，不再有旁人分去她的宠爱。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幼时出了痘，虽未留下痕迹，可烧得太久伤了头脑，十岁的孩子仍像三四岁的稚童一般。
为此，圣上每逢佳节都得催促太子再要子嗣，甚至接连赐下许多美婢，还是太子一狠心让魏院首道他不能人道，方停了父子之间的争端。
“母后，若儿臣继位，歌儿势必成为大臣与百姓的眼中钉，不是催促儿臣再要孩子，便是从宗室之中过继。那为何不直接由二妹继位，她在朝堂之上如鱼得水，处理政事的本事儿臣自是远远不如，两个孩子也都是聪慧过人，无论哪一点都比儿臣更适合继承大统。”
他情真意切的话语，教二人明白其用心，皇后思忖片刻，觉着仍得尊重女儿的想法，便开口问道：“那大公主是如何看的？”
“儿臣盼着天下百姓饥有食、寒有衣，幼有所育、老有所养。儿臣愿穷尽一生之力，让大初成为这般的人间。”大公主毫不犹豫地行礼应承道。
纵使他们知道不会这般顺利，可今日三人之间的谈话，成为了将来盛世的起初。
“我已让宋容假冒你们父皇的笔迹，草拟圣旨，遣秦源为镇北军统帅，两日后出发，眼下还缺个监军，否则朝中大臣还是放心不下秦家。”秦仪之开始讨论今日最后的事宜，此事商定后便可传重臣们入宫。
这监军一职名分虽高，却无甚实权，一般将领遇此多会推脱，怕功劳领不到，还得担上一身的责。况且此次是刚刚谋逆过的镇北军，说不好再来一回，砍的定是监军的脑袋，怕是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还是大皇子勇于承担，领下了这份差事，“不若便让儿臣陪源弟一道前往，待日后边境事定，儿臣也好携家眷留在云城。这样一来，有皇子坐镇，朝堂之上也能少些怀疑，儿臣也能名正言顺地改做王爷，让出储位。”
这也不失为可行的法子，三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才赶在宫中下钥之前请了朝中几位重臣入宫。
这一夜格外漫长，没有人能安寝，哪怕是宫外的郡主府。
自从得了圣上的旨意，瑞阳已将自己关在屋中许久，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好在晚间她总算打开了的屋门，道：“阿紫，教我鞭法。”
两位侍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郡主为何突然要学鞭法？此前不是不大愿意学武功嘛。”
“陛下让人先行传来的旨意，镇北王尸身不日将抵达京城，于大年三十正午京城街市口处，处九十九鞭鞭笞之刑，此后扔入乱葬岗，不许立碑。他让我自行抉择，头三鞭是否由我来执刑。”她面色平淡地解释了其中的缘由，可听着的二人却被话中的寒意吓得一抖。
她已知晓镇北王的死讯，也为自己未能亲手为父母报仇而悔恨，眼下圣上给了她一个出气的机会，哪怕明白或许皇伯父另有所图，她也不得不动手——若错过这一回，她此生都没有正大光明报仇的机会了。
“可是如今天寒地冻，郡主现在才开始练鞭，怕是会着了风寒。”阿紫有些迟疑地劝道。
“不必多么精深的鞭法，能让我全了这份恨意的，便够了。”她猛地将自己埋进了一旁的雪堆之中，试图用冰雪来平息自身的怒火。
而后来秦源带来的消息，才真正让她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