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靠近
大学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那一年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庆幸逃离了这座小城。
她不喜欢这个城市,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北方的小县城,四季分明。只有夏天的燥热和冬天刺骨的冷风。
在夏天她不敢穿裙子,害怕不如那些身材好的女孩子。在冬天里她拼命的裹紧衣服还是被冻得脸颊通红,一个人拎着期末沉重的纸袋子回家。
厚厚的课本的重量把手指割的通红。已经不知道是疼还是冷,总之没有知觉。
这个城市也有她提心吊胆害怕碰面的人。他们目睹过她的从前,尽管那样狼狈的从前离她已经很远很远。
她长到很大,才终于成了那个爱穿白裙子的姑娘,可以对自己说,你和从前不同了。
你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
但她好像还是抱有私心,总是拐弯抹角的打听着他的消息。
其中唯一和她有断断续续的联系,人又在省内上学的、可能也只有许言泽了。
他最知道她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偶尔还会提起宋星昀的近况。
他最近怎么样,过的好吗。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想知道,更多的是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其实不知道更好。
不过许言泽不是个很靠谱的,每次都支支吾吾:“我上次见到他,他好像又长高了。”
本来在很紧张的看着他正在输入中的陈醉,看到回复简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莫名无力。
她在屏幕那头气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特别像某嬛传一个姓齐的娘娘......他难道还能长成个两米高的树杈子高吗?”
许言泽以前跟宋星昀关系很好来着,快到毕业的那阵不知道怎么闹的有点疏远。
他们玩的好的那段时间陈醉总爱拉着许言泽谈心,其实是想借机打听宋星昀,许言泽估计是想八卦他们两个,也来者不拒。于是两个人就各怀目的的成了好朋友。
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其实酒量并不好,喝醉了给他打电话表白,听的许言泽一身冷汗。直到陈醉顿了顿才在电话里说对他是朋友的喜欢他才松了一口气,手机一下子没拿稳砸在了自己脸上。
许言泽说:“我那时候差点以为你其实是借着宋星昀的名头喜欢我,吓死我了。”
陈醉又气笑了:“你有多远给我爬多远。还有,我不喜欢宋星昀。”
好像有一个秋天,许言泽站在枫树旁,那时候他们两个还不熟,他笑眯眯的凑过来,很自来熟的问她:“陈醉,你是不是喜欢宋星昀啊。”
枯黄不堪的树叶落在地上被他踩碎,发出一声脆响,连同她手里形状好看的火红枫叶一起,被风吹的轻颤。
最后跌落在地上。
陈醉的心也跟着轻轻颤了颤,好像落到了地上。
刻意隐藏了许久的秘密,被人一眼就给看穿。他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跟我说实话。”
那会儿她心气儿高傲,恼羞成怒的捡起枫叶,还不忘转过头恶狠狠的对他说:“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许言泽顶着这样的目光却仍然哧哧笑着。
于是在那棵枫树旁,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真实性。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确实喜欢宋星昀。”她声音轻的要命,表情又很认真,把每一个字音都咬的标准极了,还又有点不情愿。
感觉下一秒就要英勇就义。
陈醉喜欢宋星昀这件事情并不稀奇,但是她亲口承认喜欢宋星昀,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青春期的少年总是有无处安放的精力,似乎怎么挥霍都挥霍不尽。
在那段时光里,她注视着宋星昀的那道炙热的目光,让有关他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
陈醉根本没想到这段无疾而终甚至并没有说出口的单恋会给宋星昀带来这么多的困扰。
每次听见这个名字,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总是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而众人看见他这副神情,起哄的更欢。
于是她和他顺利成为他们口中常出现的一个消遣,成为茶余饭后或者打球累了的时候,用来解闷的笑料。
但就算被传的沸沸扬扬,满世界皆知,这是一个未曾被人知晓的秘密,也是一个皆知尚未证实的猜测。
许言泽恰好是一群男孩子之中好奇心最重的一个。
他打完球回来,看见陈醉蹲在地上极为认真的捡拾枫叶,便一脸揶揄的上前和她搭话。
“陈醉,你喜欢宋星昀,是不是真的啊?”
听见她的回答后,他笑的前仰后合。
笑了好一会,他才停下来极为认真的对她说:“你真的很好骗你知道么?”
陈醉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说过你不会说出去的。”
“那边的两个同学,上课铃响了两遍了,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直到教导主任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许言泽也没答话。
等到许言泽笑着跑回了班级,推开窗户从楼上跟她打招呼,她才回过神。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幸好,教导主任是个不爱戴眼镜的高度近视眼,不然被当做谈恋爱抓了全校通报,实在很丢脸。
第二个想法,幸好,许言泽没有刨根问底。如果他问她:“你到底喜欢宋星昀哪啊?”
她真的回答不出来。
直到同桌迟意听说了这件事情,在旁边默默的补上了一句:“你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被他诈出来你喜欢宋星昀了吗?”
迟意恨铁不成钢:“拜托,陈小姐。你还等着他问你喜欢宋星昀哪呢?这难道不是,送人头。”
陈醉托着腮帮子看向窗外,呆呆的应了一声:“许言泽诈出来......我喜欢宋星昀了?”
她咬碎一块薯片,然后磨着牙说:“不对,我不喜欢宋星昀。”
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因为他一直都待在她身边,或者是那时候他身上散发的光才吸引了她,她搞不懂。
她给不了自己答案,但她一直耿耿于怀在那些枯燥乏味,桌上堆积着练习册和写字稿纸的年头。
宋星昀身上冷冽的清香,让她觉得安心。
那时候他坐在她前面,让她想就那样跟在他身后过完一整个青春。
手机再次震动了一声。发现自己陷入了回忆,陈醉点开语音条,安静的环境,只有许言泽在有些无奈的笑声:“好说,你肯来就当帮我忙喽。
他干笑了两声,笑声里却听不出什么愉悦。
陈醉不明白他说的没头没尾的话,但是许言泽不想说的事情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曾经有人告诉她,再好的关系也一定要有清晰的界线才能长久。
陈醉记得很清楚。
当那个人将那本《语言是一门艺术,说话是一种技巧》拍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认为正义感十足的口无遮拦其实是一种错误。
而且错的不能再离谱。
记不得是高一下还是高二上的午后,陈醉终于啃完了那本厚的要死的书籍。
垂头丧气的趴在桌子上给许言泽发短信:“原来我过去十几年的人生这么失败啊。”
“你终于醒悟了,我还以为你真要一直这么傻下去,感谢你背后的男人吧。”许言泽对她能说出这番言论很是欣慰和感慨。
“我都已经快习惯了你到处得罪人,然后我跟在你身后收拾烂摊子的日子了,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幡然醒悟还挺不适应。”
“突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陈醉发了一串代表无语的省略号过去,附赠一个菜刀的表情,后面跟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总有儿子想当爹。”
事实证明,人一旦有了痛彻心扉的悔悟,确实会发生惊天动地的改变。
其实这么多年,她变化的很大。
许言泽假期到明州市玩,顺路来陈醉实习的公司看她,眼神中都透露着不可置信。
那时候他们有两年没有见过面,搞得像网友面基一样拘束。支支吾吾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说话。
她也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看着他夸奖:“不错不错,人模狗样的。”
“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当你在夸我了。毕竟陈醉嘴里吐不出象牙。”许言泽倒是没生气,还笑眯眯的回怼:“不过你头发留长了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她回头看他:“那么回事是哪么回事?”
她头发确实留的很长,偏冷的灰棕色,精心养护过,又卷成波浪形状,显得整个人成熟了不少,有种毫无棱角的温柔。
许言泽清了清嗓子:“一看就很......贤惠你知道吧。就欺骗性很强的那种。”
“你能说出一个好词吗?”
陈醉穿着柔软的针织衫,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叹了一口气:“在当今社会,夸一个女孩儿贤惠和骂她有什么区别。”
“既然我的嘴已经攻击性够强了,为了礼貌,尽量在视觉上让人看着温柔点吧。”
“温柔不好说。”
许言泽端详了她一会儿,故作正经地提出建议:“但我觉得你如果多笑笑,说不定还能营造一个视觉上的傻白甜。”
她听到他的话,并没有如他意料的那样开怀大笑,反而出奇安静的点了点头。
不置可否的认为他说的很对。
向前走了几步,陈醉俯下身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什么,细高跟鞋的声音在屋内响了几下又安静下来。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许言泽还是说给自己听。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儿了。”
“小孩儿才整天爱笑呢。”
许言泽想要跟着她的步伐向前走,突然顿了一下。
他明明站在那里,离她很近很近,他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很远了。
果真是变了。
这一年陈醉二十岁,这两年,她对那座南方城市的感受除了光鲜亮丽,还有人与人之间略显冷漠的距离感。
就算是回到明州市,回到那个小地方宁城,也是一样。因为她的心境早就变了。
这两年她和过去的人很少有联系,只有这样陈醉才会有一种融入了那座城市的感觉。
她在陌生的城市里寻找一种归属感,尽管很多时候还是陌生。
回忆戛然而止,站起身来的时候,陈醉不经意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对着镜子牵扯了一下嘴角,镜子里的人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微笑的时候,眼睛要用力,大脑不可以放空。”
忘记了是谁这样教导过她,只记得这个笑容她练习了很多次,以至于镜子里的人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副文雅安静的样子。
陈醉的脑海中又浮现宋星昀的声音。
她想起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嘲讽,他说:“她?虚伪又讨厌,简直蠢的要命。”
这句话像是梦魇,困扰着她一年又一年。
可后来就是这样的虚伪,帮助了她很多很多,她也成了那个,被很多人喜欢着的女孩子。
她想:那时候,他们都太幼稚了。
视线触及微信通讯录列表上的字母“s”,陈醉手指轻轻滑动,那三个字就在她眼前,她点开消息,两个人仅剩的对话只有新年的一句快乐。
还有他回复的:“同乐。”
陈醉又想,有时候他还真是一针见血。
她对于经营人际关系永远都是三分钟热度,却还是喜欢为别人仗义执言。享受那种被注视着的眼光和出风头的感觉。
虚伪又讨厌,是十分中肯的评价。
但这么多年以来不知道是只有他能看得出来,还是只有他敢在她面前开口。
数年来她因为不想被别人察觉到自己的痛点,所以总是一副骄傲的样子,可她骨子里仍然是那么怯懦,那么胆小。
宋星昀眼底澄澈清明,仿佛没有藏着半点心事,生来就是生活在温室里永远充满着自信。
这样的少年太像一束光,而她在黑暗中,拼命想靠近他。
原本两个人相安无事,只是因为他是光,黑暗便虚伪至极。
陈醉痴心妄想向往光亮,甚至想成为光亮,最终只能被他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