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短暂
但后来，她还能看到宋星昀的有些日子，也差察到他其实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光彩。
他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有时会给她一种类似自毁的感觉。
那段时间他总是请假，班里甚至还组织过同学去看他。
陈醉也想过去看他。
她在日记本里数着他没来的天数，也在成绩排行榜上看着自己的分数一天一天更往下落。
她像行尸走肉一样重复着一样的日子，然后发现自己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
后来她自己的身体也出了点问题，和家里的关系更是一天比一天降到了冰点。
在那个阶段，她陷入了名为自卑的沼泽里爬不出来。也陷入了和自己较劲的境地，她仿佛看到一点光亮，又掉入了另一个沼泽。
比那个时候再早一点，她认识了江醒。
江醒学音乐，总是穿一件白色的衬衫。在雨□□撑一把伞时下意识往她这边倾斜，走在雨中会轻声哼自己写的歌。
他哼歌的时候会牵扯嘴角，笑的也很好看，只不过不和人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很冰冷。
陈醉总觉得江醒像极了秋天，万分温柔、也极其凉薄。
十七岁的时候，送她回家的这条路她和江醒走了无数次。
每当到门口的时候她总会小心翼翼的拽住他的衣角，凑到他耳边轻声对他说：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然后江醒目送着她离去，说：“好。”
陈醉有时会回头，有时不会，但无论什么时候回过头，都能看到他在。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隐隐约约，有时是低头看手机，有时垂眸目视着远方。总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仿佛一直都是那样。没有过谁同谁使小性子，没有过吵架、没有冷战，没有闹分手，更没有过挽留。
江醒太过理智，而陈醉太自私。在那个年纪的同龄人里，他们显得如此特立独行。
江醒是陈醉来向宋星昀包括自己证明，她不喜欢宋星昀了最好的证据。
而江醒明明知道这些，却漠然的抛到脑后。他从不在意她的喜欢、她的一切。
陈醉第一次见到江醒是在明州实验中学的一场篮球比赛。
江醒和她朋友的学校正巧对上。他并不是主力，表现也不怎么亮眼，可她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身上永远带着一种鲜活的少年气，又很稳重成熟。就像她最喜欢宋星昀的那一年。就像宋星昀给她的感觉一样。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江醒变成了市侩又冷漠的样子。他会温文尔雅的笑，俯下身来低头说话，却笑意不达眼底的教导她，怎么样才是对的。
陈醉曾爱看他专注认真弹琴的样子，修长的十指在黑白键上跳动。
她也爱听他说话的声音，他嗓音很低，又很柔和，所有话语都温柔至极。
却也在很多瞬间很清楚一件事情——自己根本不喜欢他。
她对江醒的爱更像是爱先于她一步成长的邻居家哥哥。在连她自己都没搞懂喜欢是什么的那个年纪，她唯一清楚的是，牵引着她所有喜怒哀乐的那个人不是他。
数年以来，只有宋星昀能做到，一句话让她黯淡，又一句话让她喜悦。
她和江醒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不认得宋星昀。只是偶尔听她提起他的名字。
在别人面前，陈醉总是用尽一切力气描述宋星昀的幼稚恶劣。
可那一次带着他逛校园时，她却忍不住笑着指给江醒看，说：“就是篮球场上最有少年气的那个。”
他打球的姿势总是让她忍俊不禁，她有时感觉他和她一样，缺了点运动细胞。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两个的身体都不怎么好，心态也都不怎么好。
那时江醒看着那道传球的跌撞身影，像是看破了一切。他语气十分笃定的说：“你喜欢他。”
陈醉当然不会承认。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那个人，是我很讨厌的人。”
江醒说她是别扭的小孩。
那时候他们分开，所有知情的人都很诧异。
她无疾而终的暗恋和根本没有必要的早恋一样。都短暂又易碎。
有人说，陈醉和江醒在一起好像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一样。单从名字来看就是一个醉一个醒。
那一年陈醉将这句话当玩笑随口说给江醒听的时候，他正俯下身子帮她解一道数学习题。
听见她问他：“我们是不是很搭？”
他的笔顿了一下，好像之前在什么时候也有听过这句话。
在那一瞬间江醒情绪的翻腾刚好被她捕捉到，那是一种是很复杂的情绪。以当时的年龄，陈醉无法识别。
陈醉抬头去看他，听见他对她说：“你不用这么在意我的感受。”
江醒确实是比她成熟太多。他比她大几岁，在他眼里她仿佛是小孩般的存在。
他教她在感情里两个人的付出不一定非要相等，而他总会付出的比她多一点。
陈醉问他为什么。
江醒突然笑了，他说：“你就当因为我是你男朋友吧。”
那时，陈醉不够懂得察言观色，江醒也还没有那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们都不明白及时止损。
只知道在彼此心里都有所惦记的时候，这种不负责任的感情应该结束。
以至于陈醉提出分开时，江醒没有挽留。江醒说：“最最，你应该跟很好的人在一起。”
没说完的话是：那个人，不应该是我。
而陈醉是用一个很蹩脚的理由甩了江醒。
她说：“我要好好学习了，我们就算了吧。”
江醒在社交软件上匆匆回了她一个“好”字。
那时她很忙，他也很忙。
她整日对着那些复印好的卷子愁眉苦脸，忙到没有什么精力去想宋星昀、更没什么时间去想江醒。
于是他在她的世界里变得越来越无关紧要。
即使江醒不止一次的对她说：“你可以偶尔依靠我一下。”
陈醉漫不经心的应下，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她因为不想欠他。
从一开始她就把他们分得很清楚，分开好像是必然的结果。
她的自卑好像自始至终清清楚楚摆在那，尽管江醒帮她找回了很多的自信，但每周一次的见面抵不过每天看到宋星昀的那一眼，他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嘲讽。
后来她看不到他，却一味的执念于与他的分道扬镳。
她害怕执拗的脾气再惹谁的厌烦，也害怕这份好到最后没办法还清。
就连之后在交朋友上也是端着一副有距离感的清高架子，礼貌的谁也不敢接近。十七岁之后，她锐利的棱角被磨平了。她对什么都看的很淡，生怕再次过分在意。
她向来爱喝酒，酒量极好，曾假借着醉意问江醒：“为什么是我？”
江醒端着杯子，靠在椅子上，静静想了一会才开口。
他说：“是就是了，没什么别的原因。”
那时江醒的唇轻擦过她的侧脸，她除了浑身起鸡皮疙瘩，脑海中剩余的想法竟然是：
宋星昀。
她躲开了那个毫无温度的轻吻，顺带着避开了江醒。
等到她站起身冲出门，被冷风吹的裹紧了衣裳的时候，那个夜晚霜寒露重，有些水汽化作滴露，挂在她的睫毛上。
后来她瘫倒在沙发上后知后觉的想，可他们，明明是完全失联的两个人。
十八岁生日，她吹蜡烛许愿。却根本不知道许什么愿。
半晌，那抹暖黄色才消失在空中。身边的人催促她快点切蛋糕。
落座圆桌，人群的喧闹声让心脏仿佛跌入某处。
白炽灯猛然亮起，就像谁惨白的脸。
她落下第一刀，刀下偏了。就在这空隙，她心里默念。
“宋星昀。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往日，她看着晃动的烛火许愿，总是想起宋星昀的脸，有时她说：“祝他快乐。”
有时是：“祝他前程似锦。”
有时是：“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
就在这年复一年中，她迎来送往。身边的人总是更迭不停。
可她竟然已经爱了他整整七年了……她一个人，写了一场整整七年的独角戏。
这出戏里的男主角，只回应了她两句“同乐”和一个“删除好友”。
许言泽宽慰她，但总是宽慰不到点子上。他说：“或许他早就不记得你是谁了。”
“就算你在路上遇到他，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是吗？可她那些自以为让他厌烦的折腾，都不够让他印象深刻的话，那些又算什么。
陈醉给不了自己答案。她不知道过往那些荒唐应该怎么下一个定义。
她摩挲着手机上的“添加对方为好友”，一遍一遍、最终还是放弃。
她找不到任何的理由。也不愿意再想起少年略显冷漠的那双眼。
最后还是许言泽拿着自己的手机把陈醉的名片推送给他，从中斡旋他们两个加个好友。但是后来他们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甚至他们的动态也对彼此不可见。
七年的时光怎么样去改变一个人。
七年的时间怎么样去忘掉一个人。
前者她有答案。但对于后者，她的答案是，她忘不掉。
尤其这种感觉在她身边接连出现和他相似的人时、愈演愈烈。
陈醉回过神，在日历上圈下明天的日期。抽了只红色的笔，在上面写上“同学聚会”几个字。她不知道再见到他，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将手放在键盘上，却有些敲不下去。
将电话转而打给迟意，她们在前不久刚联系上，可因为学生时期太过要好，竟然也没觉得生分多少。
只是她有点埋怨她的不辞而别，那时候一声不响的就断了联系，连她考去哪都是听她同校的朋友提起才知道。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陈醉打岔把这个话题草草带过。她不想让迟意知道她这个没什么志气，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的行为。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起曾经和她的那些约定。而是想起来很多自己做下的蠢事。
她因为没有和他们考上一样的学校，因为维护自己近乎脆弱的自尊心，因为想要屏蔽有关宋星昀的一切，她把一切都要快刀斩断。
以为这样自己就不会再惦念。到头来却是迟意抱着她，眼圈有些发红的说：“我好想你。”
她除了在折腾自己，就是在折腾最亲的人和最好的朋友。
电话只响了几秒，迟意很快就接起，声音疲惫的询问她：“最最，怎么了？”
她那边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陈醉不由得出声问：“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