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交易
陶夏终于在第二天入夜后等来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首领。
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二三十个小兄弟。
陶城人事先被陶夏洗了脑，已经认为大泽中的奴隶与自己在陶城的奴隶不同，于是对待泽和同伴的态度不咸不淡，除了对他们有所警戒，并没有想着把他们抓起来。
对于泽这样一个出色的猎手和首领，这种微妙的气氛，他自然能够体会得到，但是他不明所以，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柴的不解与困惑。
这群人对他们的人头确实不感兴趣，对他们的皮毛和珍珠也不感兴趣，那他们对什么感兴趣？
能坐下来谈判总是为了利益。
陶夏并没有起身迎他，而是让族人卸了泽的武器，坐在草棚中等他。
陶夏眼中的泽，跟陶城的那些舅舅差不多大，浑身黢黑又油亮，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大黑鱼。
而泽眼中的陶夏眼神坚毅，不像是城邑中养尊处优的首领家的女儿，头脑发热得对一切抱有无知的善意，也不像奴隶女子早已经历人事眼神浑浊麻木，觉得今天死和明天死没有区别。
双方戒备的寒暄几句，泽立刻切入正题。
“我知道你用盐威胁我们与你交易，但我要明确告诉你，我们大泽中人，不会再当奴隶，哪怕没盐吃。”
“你还不知道我想要交换什么就这么抵触？你不好奇？”
泽被陶夏问的一头雾水，他们能换的不就是那些东西？
陶夏扬扬眉毛，继续说道：“你就算想给我当奴隶，我还不想要呢！你们那点人就算当奴隶，能做多少活？能养活几个人？”
“你说我那两三千人只是那几个人？”泽一脸不悦的反问。
其实他心里还有另一句话没问出口，从来都是主人养活奴隶，这女的怎么说奴隶养活主人？不过这话听着不赖，对自己胃口。
于是泽忍下不满，直截了当道：“我都来了，这诚意都拿出来了，你直说要换什么吧？”
“其实很简单，我想要换的是，你们的力气和时间。”陶夏一句一顿说道。
“力气？时间？怎么换？”泽显然没有料到，力气和时间也能换？
“当然可以换。你们原本在主人家中也是拿力气换食物换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只是你们没有意识到。”
泽惊讶地张大嘴巴，脑子飞快地运行着，琢磨着陶夏说的话。
陶夏缄默不言，她知道得让他自己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有他明白了，他才能回去跟大泽中的奴隶讲明白其中的道理。
半晌以后，泽放声大笑，“我明白了！”
陶夏会心一笑，嵌了嵌身子，拍拍泽的肩膀。
泽看着侄女辈的人拍了自己的肩膀，他不怒反笑：“好！那我先换第一样——之前被你扣下的伙伴，能不能换回给我？先用我们有的东西交换，皮子、珠子，你说要多少东西我们尽量拿出来。”
陶夏撇撇嘴：“那些人一共二十个，但我只能换给你十四个了。”
“为什么？”
“有六个为了活命，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我再一问你们之前有过盟誓不准说出来，我就帮着你们把誓言兑现了一下。”
陶夏拍拍手，族人立刻从筐中倒出来几个被砍下的脑袋。
泽有些措手不及，愣了愣，反应过来才道：“杀得好。那剩下的呢？”
陶夏狡黠地笑道：“我是女人，喜欢漂亮的珠子做装饰。你那些同伴一人换一个夜明珠吧，若你没有这么多夜明珠，就凑齐了再给我，人你可以先领回去，我够有诚意了吧。”
“十四颗夜明珠没问题，人先押在这里，明天我派人拿珠子来换。”泽从未见过这样交换的，心中越发的不安，很显然眼前这人是准备做什么，万一是打算用另一种方法将他们全部抓住呢？
“好，随你。”
“陶夏你非常有诚意，但是我心里仍然忐忑不安，能否再讲清楚些，要如何换我们的力气？”
“大泽水草丰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物产丰富。而且大泽中人勤劳、聪明、敢于冒险。”陶夏一脸诚恳的细数着。
泽听了很是受用，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城邦首领跟自己说过这种夸赞的话，虽然古怪，却比百灵鸟的叫声还要悦耳动听百倍。他沉浸在陶夏构筑的世界里，甚至觉得自己和同伴真的如此。
“具有这种品质的人，正是我想要寻找的合作伙伴。我要用你们需要的盐和药，与你们交换力气、时间。我要在大泽建立手工作坊，制作陶器、木器、铜器、帆船等等工具，制作出来的东西用于跟大河流域的诸城进行交换。当然你们要是想换，我们也可以商量具体的交换规则。”
陶夏眉飞色舞地说着，泽也听得入神，不禁畅想起，到那时自己和同胞们都能真正做个“人”，这种的感觉真好啊。
“我要如何信任你？即使我信你，那要让我的伙伴如何信任你和你要做的事情呢？”泽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抬头问道。
“泽首领比我了解大泽众人，没有好的提议？”
“除了盐和药，我得跟你换另一样东西。”
“什么？”陶夏急忙问道。
“人！会治病会用草药的人！”
陶夏一听，心中顿时生出不满：“难怪食肉者会鄙夷你们，若是两方真心交易，只需签订盟约，哪里需要交换人质？”
泽亦是无语，双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状。但他是有私心的，能看病的巫医对大泽来说异常珍贵，没有比巫医更好的人质了。
陶夏摇了摇头，她回身望向自己的族人，问道：“谁能去趟大泽？”
族人们仿佛被定住一般，一时间无人应答。
“谁可以？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去的话，很有可能会死，大家慎重考虑……”
随行的男女医师，和几个知道一些草药知识的人，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既然这件事对陶夏很重要，那么这件事做成了对自己的未来就很重要。
陶城、铜城、阳城不论，这座即将建立的新城可没有推选这个说法，肯定是由陶夏指派的。
可是这件事也很危险，现在谁也不知道后面合作能否顺利，万一自己去了大泽，外面的人毁掉盟约或者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肯定要死。死了的话，这么大的功绩。又有什么用？
就在冷场的尴尬快要到达顶点之际，一个坚定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传来。
“我去。我是陶夏的弟弟，从十岁起就学习了各种知识，我不仅会常见的医术还会算数、测量、编织、耕种等各种知识。所以我去最适合，请姐姐准许！”
陶夏笑了，她很欣慰，转而向泽开口道：“你听到了，这是我们陶城最勇敢、知识最渊博的少年。同样的，你也要交出你的人质。”
“你要谁？我吗？”
“你太高估自己了。我不要你，我要你的孩子，我不仅要你的孩子，我还要你们大泽中各个管事的人的孩子，不少于十个，你同意吗？”
“我做不了主……”
“真的？”陶夏掀了掀眼皮。
“好，明天交换人质和之前押在这里的伙伴。”
“成交。”
泽看了眼陶冬，扭头出了草棚，带着此行同来的伙伴离开了。
待泽离开，陶城环视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到了陶冬身上，她捏了捏弟弟的小脸，赞许地点点头。
陶冬还是精神紧绷，问道：“那我到了大泽中，到底要做什么？”
“除了给他们看病，便是教他们种植。闲暇时候讲讲我们从山洞走出来建立三座城邑的故事。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就这些？不需要想办法记住去那里的路？”
〝不需要。也不要试图去这么做。这么做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明白了，我会做好的。”陶冬认真地点点头。
“陶夏，我也要去大泽！”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两人的交流。
姐弟俩齐刷刷循声望向声音的主人。
只见月杏攥着拳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忐忑：“陶冬是男子，不方便给女子看病，尤其是接生孩子。虽然我也不会，但是我可以现在就跟女医学，我可以的，陶夏请你相信我。”
陶夏脑子嗡嗡，扯出一丝笑容：“月杏，你不是陶城人，我做不了你的主。但是我希望你平平安安性命无虞，你懂吗？”
“我懂的，但是陶冬要去涉险，他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
“什么？”陶夏一脸不可思议，“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是为了男人？虽然这男人很优秀，是我的弟弟……”
“陶夏，你的感情观我闹不明白，但我不会去评价或干涉你。我的感情，请你也别干涉我。你说了，我不是陶城人，你做不了我的主。那么，我自己做我自己的主。”
陶夏被她气的说不出来话来，陶冬赶紧出来拉弯：“月杏你还不赶紧去忙你的！”
陶夏冷静下来之后，很快想通了，干脆让这对小鸳鸯一起去大泽，她在外面进行谋划，不仅谋划在大泽建立作坊事宜，也帮着月城谋划一些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