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赵意芙的朋友们如今分落得天南地北，这一趟出远门实际是坐飞机最方便的。但赵意芙因为要带上文治，她不想去机器人机构给文治申请伪造的身份证，所以他们的出行只能选择开车。
尽管这个决定要在路途上多花了不少的时间，可赵意芙没有喊过一声累，她甚至比以前还要笑得更多了一些。
文治被她的心情影响着，每天的状态也都神清气爽。
赵意芙陆陆续续地见完了几个朋友，安排的最后一个是和她交情最深的高中舍长，舍长的居住地在首都，是最远的地方。
当年文静朴实的舍长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广告策划人，舍长所带领的团队，制作出了国内好几支广为人知的爆款广告。
其他朋友见了赵意芙和文治一起出现，基本都是笑着调侃她被恋爱滋润得状态更好了，唯独舍长第一眼就面露疼惜，“怎么瘦了这么多？”
赵意芙赶紧找补：“最近在减肥呢。”
舍长说：“你都这么苗条了，还减什么肥。”
文治说：“是啊，我都觉得她胖点好看。”
赵意芙意外地看向文治。
机器人怎么突然说出这么有人性的话了？
之前和其他朋友们见面，文治就像个立绘一样，英俊温柔是好，但好得反而不像真人，幸好朋友们顶多是以为赵意芙借了个男朋友来撑场面，倒没有怀疑他真的不是人。
赵意芙顺势倒向文治，挽着他的手说：“那你以后多做点好吃的给我。”
文治也看着她，目光透露出“做作”二字。
赵意芙在他的掌心上写——做戏做全套，不要让舍长担心，她可敏锐了。
论肉麻，文治自然不会输给赵意芙。
他恨不得把赵意芙当做是三岁小孩，喂饭递水举高高。
在文治即将要把“宝宝”的称呼说出口时，赵意芙眼明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文治，我突然感觉有点冷，我的外套落在车上了，不如你去帮我拿吧。”
文治这才消停下来。
文治出去后，舍长笑眯眯地说：“行了，你来之前，其他人都跟我说过了，说你男朋友像是租来的，但照我看啊，你也没必要逞强做得这么肉麻，我知道你们是真的。”
赵意芙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们私下也不是这么相处的。”
“这是你第一次带男朋友来看我们，也不怪大家怀疑。”舍长给赵意芙添了茶，不舍地说，“但没想到你这次会直接离开，以后就很难见面了吧？”
赵意芙这次探望大家的理由，也是用作告别、以后消失不见的理由，她骗了大家，声称她即将和文治一起出国定居了。
赵意芙宽慰道：“放心吧，我们会过得很好的。”
“你那么厉害，去哪里过都没问题的。我到现在依然会时不时回想起来，我们宿舍当初能够风靡全校，全赖有你做核心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哈哈哈哈。”
舍长转而拉住赵意芙的手，语重心长道：“但你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从高三那时候开始，我就真的把你当做是亲姐妹了。”
提及高三那年的事，赵意芙鼻子一酸，难免有些触动。
那一年，她突然间失去了家人，但她也因此有了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我当然不会忘了你们啊。”赵意芙脸上仍然笑着，却险些哭了出来，她连忙转头，佯装去看窗外文治回来了没有。
对不起啊。
她也舍不得大家。
可她真的再也回不来见大家了。
——
这天晚上，赵意芙久违地梦见了往事。
她回到了18岁那一年的冬天。
当时她高三，即将面对高考，这是人类世界里一个通俗的、非常重要的节点。
赵意芙几乎是从小开始，身上就贴上了一个个显眼的标签：“高岭之花”、“别人家的孩子”、“文艺双全”……然而这些称赞并没有给她招来任何的压力，也许是因为她的父母对她向来都是“放养”教育，父母对她的要求一向都是健康快乐就好，没有特意培育过她什么。
赵意芙所擅长的事情，比如学习、跳舞、狼人杀，通通都是因为喜欢才去做的，久而久之就能做得好了。
高中时期的赵意芙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校舞蹈队的核心成员。在校外比赛时，也曾经有星探来挖掘过她，又或是有老师建议她去走艺考的道路，可赵意芙一句“不感兴趣”就回绝了。
舞蹈队的核心和受人追捧，对于赵意芙来说只是人生当中的一段小插曲，她一心想要脚踏实地地参加高考，过她健康快乐的人生。
高考在即，赵意芙不想分散精力，她决定退出舞蹈队，她和老师队友协商过后，元旦的文艺晚会将是她最后一次的演出。
赵意芙畅快淋漓地完成了最后一次表演，她挽着队友笑嘻嘻地走进后台，班主任却急急忙忙地上前来把她拉走。
“刚才你在表演听不到电话，你的妈妈联系了我……”班主任顿了顿，给了赵意芙一段短暂的缓冲时间后，才再次悲悯地开口，“你的爸爸走了。”
走了。
赵意芙自诩聪明，那个瞬间却无法理解“走了”的意思。
她的爸爸今天不是上班吗，能走去哪里呢？
是啊，爸爸还说了，今晚回家要看她从校舞蹈队隐退前的最后一次的表演视频。
赵意芙还没有把疑问说出口，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赵意芙就这么穿着演出装，匆匆赶到了医院。
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脸上原来浓艳的妆容被污染得乱七八糟，她一向爱美，可当下她不管不顾，就算路过的人都她指指点点，她都视若无睹，直奔向太平间。
地点已经直白地告知了赵意芙结果，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可她还是执拗着不愿相信，她顶着这副滑稽的装扮赶过来，多么希望温和的爸爸看到了会笑话她。
妈妈在太平间门口等待着赵意芙，妈妈用颤抖的手替她把脸擦干净。
“好好地去向爸爸道别吧。”
爸爸是心脏衰竭猝死，没有一丝预兆，就这么平静地倒在了工位上，像是睡着了一样，连抢救都来不及。
“虽然很突然，但幸好他走得不痛苦。”妈妈哽咽着，却还是揽着赵意芙的肩膀，如此宽慰着她。
爸爸的猝死给赵意芙带来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沉重打击，从那天开始，她就越发不去触碰舞蹈了。
每当熟悉音乐响起时，她都会落荒而逃。
她害怕一舞结束后，她又会失去了重要的人。
可哪怕她都决定不再跳舞了，当她还没有真正地从爸爸的离世中走出来时，老天爷再一次把她唯一的亲人也带走了。
妈妈是死于一场车祸，在距离爸爸猝死后不到两个月。
和爸爸平静的死亡方式不同，妈妈在车祸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她一直昏迷着，在医院抢救了三次，艰难地维持着心脏的跳动。
医生递给了赵意芙一张放弃治疗同意书。
由于赵意芙已经是妈妈唯一的亲属，刚好又到了成年人的年纪，她成为了做决定的那个人。
赵意芙崩溃了，她的世界瞬间轰塌了。
她本想求医生，哪怕付出一切，她都想让妈妈活着。
可她突然想起来妈妈说过，爸爸能够走得不痛苦，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妈妈现在一定很痛苦吧？身上插满了无数的仪器，哪怕听到了她的声音，妈妈也没办法睁开眼回应她了。
如果现在离开的话，妈妈说不定还能追上爸爸走向天堂的步伐。
这应该是现在的妈妈唯一想要抓住的“幸运”了吧？
赵意芙擦干眼泪，她握着笔的手签字颤抖不已，在爸爸去世的那天，妈妈也曾用颤抖的手替她擦脸。
可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站在她的身前，替她遮风挡雨。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睁开眼见她最后一面。
赵意芙独自送走了妈妈。
学校知道她的困境，在高三繁忙的学业中，给她特批了长假。
赵意芙处理完妈妈的后事就回去复课了。
她依然是学校里瞩目的存在，却不再是因为她的外表、成绩、才艺，而是因为她悲惨的身世。
原来老师们对赵意芙的期望也减淡了下去，他们不敢再去要求一个接连失去至亲的孤儿去取得佳绩，就算赵意芙在高考考砸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每当有人在对赵意芙的身世议论纷纷时，她的舍友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冲出去堵住流言蜚语，不让它们影响赵意芙的心情。
但赵意芙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
她对于学习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以前她的心态顶多是尽力就好，如今她是定下了要走向更高的目标。
她要不停地向前走，就算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她也要完成爸爸妈妈对她唯一的心愿。
成为……一个健康快乐的人。
时间迅速流转，接下来十一年的记忆，如过雨云烟。
她顺利通过了高考、去了理想的大学。
那些年，她过得确实很辛苦，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她也没有家长可以依靠了，她什么都要靠自己。
哭过、笑过，跌跌撞撞……最后，在梦中的赵意芙，来到了29岁生日的那天。
她接到了医院的通知，医生评估着她脑袋里的那颗肿瘤，已经恶劣到几乎是无法好转的程度。
她分明还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她在医院没有哭，她平静地选择了保守治疗。
比起十一年前那个接连面对父母死讯的小姑娘，她分明长大了不少。
可为什么梦中的她却哭得停不下来。
“对不起，爸爸妈妈……”赵意芙哽咽道，“我做不到一个‘健康快乐’的人了……”
在赵意芙身旁的文治缓缓地睁开了眼。
现在他终于明白，在她发高烧时，他听不懂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