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Chapter 10

“陆伊安，你迟到了！”

少女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挥着网球拍，大有一副要跟他算账的架势。

他按了按鸭舌帽，有些沉默。

此时距离放学时间还早，公园里也很清静，初夏的阳光正好，打在他一身黑色网球服上，有些燥热。

他没有接话，兀自走向网球场边上的台阶，将背包放下。

让歌见他有些反常，不由得收了气焰，踌躇着走到他身后，俯下身轻声问：

“怎么啦？”

他这一次回国给芸芸庆生，按理说应该挺高兴的才对啊。

上午芸芸还在学校炫耀他今年送的最新款智能手机呢。

让歌想到这，不由得撇了撇嘴。

——手机什么的，她当然才不稀罕。

他蹲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背包，半晌后才开口道：

“我好像捡了个麻烦。”

让歌闻言凑到他肩上，目不转睛地看向那个黑色背包，没察觉他的动作一顿。

下一秒，背包拉链被拉开来，一团毛茸茸呜咽着钻出脑袋，才巴掌点大。

让歌顿时惊呼了一声：“小狗！”

她简直要跳起来了，两下冲到它面前，想伸手去摸一摸，又不敢摸。

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双透明手套，递给了她。

让歌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拿起手套戴上，才轻轻地去碰了碰背包里的小狗崽。

它太小了，眼睛都还没有睁开，软软的一团，好不可怜。

他脱下外套裹住它，再让她抱起来，放在膝盖上。

她又欣喜又焦急，忙问他：

“你在哪里捡到的？它这样是正常的吗？要不要给它搞点吃的？但是它能吃什么呢？”

让歌没有养过宠物，家里也不会允许她随随便便带流浪狗回去，这还真是捡了个麻烦回来。

她一手也有些手足无措，动作轻得如获珍宝。

刚上高三的女孩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稚嫩模样，她坐靠在台阶上，抱着小狗崽，阳光披在她肩上，连一丝尘屑也不敢落于她。

清丽而明媚。

他只看了短短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附近有个宠物医院，但是今天就没时间打网球了。”他终于开口道。

让歌听完立马起了身，“网球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的嘛！我早晚打赢你，现在先去宠物医院，快快快。”

见她风风火火就要往公园外走，他不再说什么，拿起两人的背包就跟在了身后。

——陆伊安一小时前已经离开陆家返程了，陆芸芸放学后就会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他今天本不该来赴约。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抬手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

依然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宠物医院离得不远，两人步行了十来分钟就抵达了大门口。

让歌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一进门就被各种猫猫狗狗给吓了一跳。

“好热闹。”

她对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整个人也不由得落后他半步，藏在他的身后。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走到前台去，说清楚了情况之后得到了回答。

“现在有点忙，要等大概半小时哦，小狗狗先交给我吧。”

前台的医生笑盈盈的，给人如沐春风的亲和感，让歌的那点莫名紧张一下就消散了。

她点点头，把怀里抱着的小狗崽交给她。

“哎呀，是一只小边牧，真可爱。”

医生说着，抬头问他们：“是路上捡到的吗？”

他点点头，让歌也应了一声。

“那你们运气可真好，边牧犬很少有被遗弃的。”

医生说着一顿，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没再多说，只让他们先在这边坐着等一下。

让歌觉得她刚刚明显是有话没说完，但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只好拉着他到角落里坐下。

期间有一只胖嘟嘟的柯基犬跑过来，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弄得她痒痒的，止不住地笑。

他便俯身挠了挠柯基的脑袋，吸引了它的注意力，柯基一下缠住他要跟他玩。

他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网球来，扔给它玩。

让歌一个人从学校偷溜出来，又在公园的网球场里先练习了一会，现在这么一折腾让她有点累了，等着等着就开始靠在他身上打哈欠。

他用湿巾擦干净手，伸手从背包里拿了个巧克力能量棒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让歌顿时笑了起来，等他撕开包装袋后，就着他的手去咬了一口。

高三第一学期就是她能参赛的最后一学期了，让歌很珍惜这最后的机会，每天都投入很长的训练时间，运动量也翻了倍，导致她现在很容易饿。

小安平时会在她包里偷偷塞一些巧克力，这东西在让家可是“禁品”，让她姥爷看见了准气得胡子乱飞。

但让歌最喜欢的，还是他每次从国外带回来的这些能量棒，饱腹感很强，黑巧的味道也很浓郁，吃两口马上就能打起精神，又有力气继续训练了。

宠物医院开在街边，外面车水马龙在穿梭，店内猫猫狗狗在叫嚷。

她懒懒地靠在他肩上，就着他的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能量棒。

没人说话，她也早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

但这一刻，让歌觉得很平静，很舒服。

好像余生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只是现在的她，还不太明白这种感受的名字是什么。

小边牧的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让歌的好心情也在听见结果的一刻，荡然无存。

“遗传病，应该是黑心狗舍繁育出来的，一生下来就有症状，最多活到成年吧。”

医生叹了口气，她做这行自然是见多了这样的事，只能劝一句：“不建议你们养它，会很痛苦的。”

让歌艰难地消化了这些信息，无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问医生：“它现在病发了吗？”

医生愣了下，摇摇头，“还没有，病发之后它会站立不能，走一步都非常疼痛。”

他又问：“病发之前，它能活多久？”

医生听懂了，叹了一声，回答：“保守估计一年多吧，一旦出现无法站立的症状，就到头了。”

他听完，只平静地说：

“我想养它，请告诉我该注意什么。”

让歌终于缓过神来，抬起头，也开口道：

“我们会好好照顾它的，医生，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就这样放弃它的生命的话，真的太可怜了啊。

它才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吃过好吃的，还没有开心地玩耍过，还没有奔跑过没有叫喊过。

让歌忍住了情绪，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来听医生说注意事项，而他已经去了前台缴费，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堆东西。

他们就地买了保温箱和奶狗狗粮，权衡之下选择了先将它寄养在医院里，可以随时观察情况。

之后再慢慢考虑把它安放在什么地方。

等做完这些再离开宠物医院时，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

让歌心里一惊，掏出手机一看，全是小安打来的电话。

他帮她拿着背包，她飞快拨电话回去，那边立马接通了。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快点回来吧，老爷子今天去陆家吃饭了，估摸着再有一小时就得到家了。”

让歌连忙说知道了，马上就回去。

挂断之前，她忽然一顿，问了句：“姥爷怎么去陆家了？”

身旁的人抿了抿唇，她却没有注意到。

挂了电话之后，让歌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面容隐藏在鸭舌帽之下，看不太清楚。

气氛一时间略显微妙。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地铁站，他习惯性地买了两个人的票，带着她上了地铁。

从这里回家最快的就是地铁，下地铁之后还要打车坐十来分钟车程，这些路线让歌近两年也摸清楚了，否则她经常不上自习溜出学校的事情藏不到今天。

——好在今天司机李叔叔跟她请了假，她没告诉姥爷，两边信息不对等，暂时不会有人发现她没坐车回家。

地铁一路向北，渐渐地到了人流较少的站，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整个车厢变得有些空旷。

让歌想了一路，还是没忍住看向他，觉得他此刻一言不发的样子也是一种心虚。

她向来有话直说，等周围没有人了之后，便冷不丁开口：

“陆伊安，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平静地回过头来看向她。

两人目光对接，让歌忽地一怔。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不该再问下去。

这是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不安。

让歌努力压下这种感觉，见他垂下眼帘，神情看起来竟有些落寞。

她一下心软了，连语气也柔和下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赴我的约。”

他的眼睫颤了颤，让歌不由得叹了口气，对他道：

“但是为了这件事骗人就不对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慢慢收拢手指，紧握成拳，白皙手指上青筋毕现。

让歌深吸一口气，最后道：“这次你骗家里回伦敦了，实际上到现在还在国内，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担心你的。”

她轻轻抓住他的袖子，小声说：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好吗？”

许久许久之后，廉深才抬起眼睫，看向她明亮的眼眸。

他无比清醒地明白，这一次是他最后的机会。

最后一次——向她坦诚的机会。

但他却只是平静而缓慢地，点头应下。

无比卑劣地继续了这个谎言。

小姑娘的脾气总是来得快也走得快，当快到家时，她的思绪已经跑到了接下来的几天该怎么安排。

毕竟这一次，他已经留下来了，那么再晚几天走也没差。

下一次再想见到，就该是冬天的春节了。

她这么说着，却冷不丁听见他回答：

“以后如果你想，我就回来见你。”

让歌一怔，转头看向他。

计程车已经走远，让家的大门就在山坡尽头，而他伫立在路灯之下，黑色网球服被光影分割为二，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

她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只要我想？”

他平静点头。

“只要你想。”

让歌忽地就笑了，像融化的春雪，像盛夏的落日余晖。

她几步轻跳到他身前，伸出小拇指来，说：

“拉钩。”

他怔怔看着她，片刻之后也难得一笑，伸手勾住了她的手指。

“拉钩。”

——在我骗过你的所有事情里，唯独这一句，字字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