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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踏进同一条河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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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可愿意?”潋滟水光照亮少女脸庞,眼中盛满水光。

幽鸣使劲抓住她的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耳边万般杂音皆静止。只留下风儿在空中转个弯,在寂静的暗夜里,回看水塘旁坐着这一对金童玉女。

他回答说:“愿意之至。”

如同一百五十年前,来乌镇游玩的少年仰起脖颈道:“愿意之至,我向往江宁之外的地方。”

上一回说到,内心天人交战数回后,幽鸣最终决定赴第二日之约。月光之下,他步履匆匆。

本来不至于如此着急,避过巡逻老师溜出旅馆再简单不过:只需要去到小门后的花园子里,再从鸡笼边翻墙出去即可。

可惜昨夜,在幽鸣的友好提醒下,权野陪权醉儿去找槲蝶梦,打着手电在窄巷、青石桥上找,一路上几乎吓个半死。虽然找到时,槲蝶梦的堂哥正陪着她,并没有为这个小镇增添几分灵异故事素材。但今日开始余锦中学的秋游,在小旅馆里的管理更为严格。

黄昏时分,在新任高一年级主任的带领下,浩浩荡荡一群学生、老师回到小巧旁的旅馆。

快到夜半,幽鸣轻轻打开一条门缝,还能隐约听见走廊里传来两个女人的说话声。

高一四班的班主任秦兰女士说:“听说青老师下学期不在这里上班,准备出国深造?”

权醉儿似乎在嚼什么,说话声断断续续,“哎,还不是和李三哥的事情。他们不说,但我其实知道,她们当年分手,是因为李三哥和一个女人不清不楚。”她略微停顿一下,咽下最后一口牛角包,“但是,上次李家三妹的婚礼上,我问了她的口风,似乎另有隐情……”

脚步声越来越大,幽鸣关上门,轻手轻脚回到床上等着。又过片刻,才起身开门,走廊里已无人影。

但花园给了新惊喜,一日不见,早已不复昨日矮墙。幽鸣撑着额头,暗自伤神,想不出如何是好。这时,树丛里传出动静。

定睛一看,昨夜那只马怪正在咀嚼干草,“右使大人,您是要出去吗?”

会妖术就是不一样哈,安稳落地后,幽鸣心想。他急匆匆拐过转角,去赴约。

越女已在那方水塘等候多时,一方葱绿的方巾包着头发,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和浓密纤长的睫毛。她仍坐在石阶上,许是秋日怕冷,披着件青蓝拼色斗篷。

“月儿弯弯,问你何故来得这样迟。”听得脚步声,越女回过头,笑出两个梨涡,起身露出斗篷下的布裙。

幽鸣正行到一株玉兰树下,错眼一看,见她眉眼弯弯,月光披露周身有如珍珠之辉,仿若一位纤尘不染的仙子。他的脚步不自觉停下,心下当即漏了一拍,半晌才道:“你今天很好看。”斗篷下月白色锦缎宛若流光,两只银蝶流连花上,随着越女起身蒙上一层月光之辉。

“是嘛,我平常都穿竹青,第一次穿月白色,还挺担心不合衬呢。这块布是上个月姐姐给我裁的,权作生辰新衣。”

“不知几时是越女姑娘芳辰?”

“谈不上芳辰,是下月初八生的。”越女解开一个小包裹,露出点缀着桂花蜜的米糕。

“新鲜的桂花糕,你尝尝。”

幽鸣于是接过来尝尝入口便觉出淡淡的甜,甜而不腻,蜜糖中缀着细碎的桂花蕊,更添层次感。

“确实不错,是桥头的老陈头做的吗?”

“你怎么知道?桥头那家陈氏糕饼店已经开了一百多年了,明天带其他点心你尝尝。”

幽鸣点点头,他一霎那便明白,这是又属于上辈子槲元青的记忆。黑狐娘娘告诉他,涂山容容欺骗感情使情力大涨,却在槲元青死前用冰棺冻住,使自己的灵力保持,不至于被苦情巨树以转世续缘的由头收走。

“所以你被困在极寒的冰棺里一百五十年啊,如此大仇,必得剥下涂山容容的狐狸皮,才能泄愤。”左使的话语犹在耳畔,幽鸣回忆起那种寒冷刺骨的感觉,如坠冰窟,如同腊月的河水浇在小腿上,没一会连带着腰部往下都失去知觉。

他暗自咬牙,一定要向涂山容容讨这笔债,但有时又会陷入回忆中:青衣狐女眯着眼的样子,为转世续缘奔波的涂山容容,算无遗策千面妖容……

还有,那个笑着朝他伸出手,邀请他去涂山的模糊身影。

还有,雨夜里漠然看着他死去,不肯上前一步的涂山二当家。

当真算无遗策,当真心怀涂山,也当真无情。涂山容容的一颗心,若是扒开其中八成属于涂山和姐姐,分给幽鸣的那一点儿如夜空的单星,终究是黯淡的。

一想到此处,幽鸣的手脚便都冰冷起来。寒风一吹,他打个哆嗦才回过神来。少女犹自说些什么,一口吴侬软语。幽鸣咽下最后一口水晶糕,时不时附和两句,扔下石子在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摇晃岸边的黑瓦白墙。一连几日来皆是如此。

越女和幽鸣自夜半时分在水边相见,讲些小话,至天光微亮再分别。这夜,白鹭被水面波纹吓得展翅高飞,越女说起城东头开的新绸缎庄。

“听说绸缎庄背后股东是周家,是顶顶有钱的人家,那店里有许多第一次出现在乌镇的布料。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长这么大我还没出去过呢。”越女不无羡慕地说。

幽鸣安慰道:“也许外面不是那么好呢。”

“再不好,难道能比何家那个瘸子更差。”越女望向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我向往乌镇外面的世界,愿意为之付出生命。哪怕最后暴病而亡,也不后悔。”

此言一出,幽鸣的胸腔里似乎有些什么剧烈地震动着,每一泵血液都无声地战栗着。他的记忆仿佛回到那个炎热的夏日,穿着单衫的少年背着竹筐,仰着脖颈,一脸坚毅地说出很相近的一些话来。

他的左耳听见过去的槲元青说:“你愿意带我离开乌镇吗?”

他的右耳听见现在的越女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可愿意?”

过去的涂山容容和现在的幽鸣一起回答:“愿意之至。”两股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他上前拥住越女瘦削的肩膀,细嗅发间梳头油的味道,沉声道:“我愿意的,涂山容容,一直都愿意。”

他怀中的姑娘摇身一变,化作传说中算无遗策的涂山二当家。唯一不同的是,不复从前的青衣,一身月白色薄衫在月光映照下更添几分朦胧。

容容轻声笑道:“走吧,回涂山去。”

两人并肩走去,身后的暗巷里走出一个熟悉的黑影。一只眼睛长在头顶的鸡精从巷尾的茉莉花丛里跳出来,汇报道:“左使大人,权家附近的据点已被摧毁,所有黑狐全数被擒。”

这位出身涂山又叛离涂山如今位高权重的黑狐左使,远眺着涂山容容和幽鸣背着月光的背影,高深莫测地说道:“不碍事,只要有槲元青这个底牌在,那些微末的小事算什么。”

月光下,幽鸣的腰间划出一道奇异的光芒,一闪一闪,像是挂着一把匕首。

昨天的此刻,幽鸣走后,左使从树荫里走出,会见曾经的二姐。

“好久不见啊,弟弟。”容容舀起一瓢水,泼在一株南天竹的根部,语笑嫣然。

“果然被我找到你的弱点,说什么算无遗策,到底来只会变成笑话。”黑狐左使的身影隐在暗处,言语中满是蔑视。

“我的好二姐啊,你有如此大的破绽,可别怪我大做文章,狠狠踩你痛脚。”

“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弟弟。只是记住,不要太无聊,无聊到让我昏昏欲睡那可不好。”涂山二当家的脸上不曾有一丝波动,自若地舀起河水。

她不无嘲弄地说:“先前勾连北山妖帝,后来伙同毒皇之女,终究功亏一篑。如今我也想看看,哪怕找到幽鸣,你们又能怎样。”

黑狐左使道:“那就请二姐拭目以待,这可会是一出精彩的大戏。”

“又是看戏?最近请我看戏的人还挺多的,上一个是地府之主。不过,虽然弟弟已经背叛涂山好些年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搭戏台的时候自然不怕高,只是须小心,身在戏中浑然不知。

好戏开场,却看不到末尾,那才是遗憾呢。”

这一番对话到底消失在暗夜深处,秋风薄雾拂过,第二天清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临河一户人家,女主人第二日一早开门时,望着自家花圃湿润的地面,疑惑难道昨夜下雨了?

而此刻,左使望着远去的两个背影,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似乎已经预想到涂山全面兵败,涂山雅雅成为手下败将。至于涂山容容早就连灰都不剩下,槲元青想起来又有什么要紧,到时候后悔的是槲元青,又不是涂山美美。不对,是酆美。

他伸出手,唤过鸡精上前,“通知所有下属集合。下月初八,准备夺取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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