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九章 秦会宁者
容景曦待尝够了绿豆甜汤，这才与云书月说起多年前，她与致远茶馆那位秦公子相遇的事。
那年她才将将十岁，正是个闹腾且对世界好奇的岁数。
适逢元宵，容德帝设宴款待群臣，加上年后适才开朝，他忙得真是脚不沾地。
只能将时常带着身边的容景曦，放在与她岁数相仿的宜城公主身边，由宜城公主的母妃，崔贤妃身边照料。
崔贤妃到底不是容景曦亲母，加上因为容德帝时常偏爱容景曦，所以难免心生怨怼，对容景曦多有疏忽，只将她仍给宫里嬷嬷照看。
这嬷嬷们佳节一到，难免就三五个的聚在一起吃酒，倒是将容景曦的闹腾忘在脑后，但这也恰好正中容景曦的下怀。
她避过侍卫宫女，不知怎么的，就跑出了宫中，随着人潮涌动，到了灯市。
只是一个才十一二岁，还身着华贵，没带侍从的小女孩，难免遭人贩子觊觎。她还在惊讶于宫外的热闹时，就突然被人蒙住了口鼻，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醒来时，身在一处医馆里，身边坐着的是一个文质彬彬，适才弱冠的年轻人。
正是彼时才入都城，等待容德帝传唤考核，等着走上仕途的秦会宁。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衣衫脏污，衣袖处还被扯开了一个不规整的大口子，整个人看上去略带窘迫。
二人一来一往之间，容景曦也才从他口中得知自己发生了什么。
原来秦会宁在逛灯市猜灯谜，发现暗处有人行不轨之事，于是跟了上去，结果发现一个中年壮汉扛着一动不动的容景曦。
他一看容景曦的华贵衣裳，与中年壮汉的粗布麻衣格格不入，一猜就知道中年壮汉是个掳卖人口的人贩子。
他鼓起勇气，试图以被他所见让中年壮汉放下容景曦，结果倒是他一个文弱书生，遭了那中年壮汉的一顿打。
幸好有衙门的衙差巡逻经过，这才救下了正在挨揍的秦会宁，和昏迷的容景曦。
不仅如此，他等容景曦醒了后，得知了她的身份，还不留名字地将她送回宫门之下才离开。
只是终归是救了个公主，不是不留姓名就可以一笔带过的，容德帝命和洽查到后，给了秦会宁好一通奖赏。
当然，容德帝没有忘记容景曦，罚了她足足一个月的紧闭。
云书月顺着容景曦的话，猜测道：“因为秦会宁的英雄救美，而且长得不错，所以你见色起意了？”
容景曦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解释道：“我那会儿才十一岁，别说是情窦初开了，那情窦简直是严丝合缝。加上秦公子那会儿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谁看得出他长得如何？”
云书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毕竟她十岁那会儿，还只是个躲着爹妈，偷吃路边摊的小学生呢，哪懂什么情不情的。
当然，现在作为牡丹狗的她，也是。
她见容景曦话匣子打开，继续问道：“那后来的坊间传闻又是怎么来的？”
容景曦深深叹气，说起她被关完紧闭之后的事。
“我不是被皇兄关了紧闭一个月嘛，但救命的恩情哪能不谢？所以我一哭二闹的，就让皇兄同意我出宫去谢秦公子，不知过要带上大堆侍卫。”
——
那时的秦会宁面上青紫已经退去，恢复成了之前翩翩公子的模样。
半倚着栏杆的白青色圆领袍风流公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拿着书卷，通身的书卷气萦绕，如画的眉眼全神贯注在手上的《通鉴》。
连彼时情窦严丝合缝的容景曦看了，也不得不感叹一声“风流少年”。
容景曦对诗文无感，独独喜爱江湖事，这秦会宁也能不卑不亢地与她聊得有来有回，甚至还能与她讲起江湖间有趣的事情。
容德帝见原本坐不定的妹妹，能在坊间书屋待一天，甚是幸喜。
索性也不拘束着她，而是对容景曦去见秦会宁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带了侍卫便好。
这就引起了一连十余日，在课堂上见不到容景曦的死对头，作为宜城公主伴读的兵部尚书家余小姐的注意。
余小五调查一番后才得知，容景曦作为公主不去学堂，而是一头扎进了坊间书屋，为的就是一个没有官职的书生。
她不免前去一阵奚落，却没想到被秦会宁的知识广博、才华横溢所吸引。
这容景曦和余小五本就不对付，之前不过是唇枪舌剑的嘴皮子功夫，现在为了秦会宁，已经上升到剑拔弩张之势。
在秦会宁眼中，二人水火之势的关系，说不定只不过算是小孩子国家家。
但放在有心之人眼中，已经足够编排三人了。
所以这坊间传闻才应运而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播。
云书月眼见着容景曦越说越生气，又给她舀了一碗绿豆甜汤，“这样看来，这秦公子多少有些红颜祸水啊！”
容景曦脸色一沉，当即为秦会宁辩驳。
“不许你这么说秦公子！长得好又不是他的错，才华横溢更是他自己多年用功所得。那些人眼中只看到自己想看的，耳中也只听到自己想听的，怎会思考传闻是否真实？”
云书月先是一怔，随即勾唇一笑。
这个道理，古人都懂，可惜现代却还是有人不懂，只会人云亦云，随口一句“空穴岂会来风”便蒙了自己的双眼，不再加思索。
她笑着应和道：“咱公主殿下说得都对，只是小女子尚且未见过这大名鼎鼎的秦公子，确实不该擅作评判。”
容景曦把手一摆，豪横道：“你想见，待他回来，本公主带你去见便是。”
云书月顺坡下马，故作恭敬道：“那小女子先行谢过公主引见。”
她服低做小的姿态，引得容景曦伸指轻推了一把她的额角，感叹道：“月娘你啊！”
云书月笑意加深，看似不动声色，其实问出了关于秦会宁此人，最关键，也是最能看破人品的一个问题。
“按说，这样的人应当对流言蜚语不加理会，待走上仕途之后更是前途无量。他怎就收了陛下传召，却不按时去面见陛下呢？”
容景曦原本提起的手一顿，舀满了甜汤，准备送入口中的勺子停在半空，旋即无力放下。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秦公子最后没去面见皇兄，也让我始料不及。我曾多番替他向皇兄求情，结果适得其反，倒是堵死了他的仕途。”
云书月惊愕，她以为秦会宁没按时面见陛下，不是因为容景曦，就是因为余家小姐。
但从容景曦的神色来看，似乎与她们都无关系。
这问题的根源，还是在秦会宁身上。
只是从时间推断，万俟怀略初见那位秦先生时，秦会宁应当才十四五岁，担不得一句年岁不大吧。
这两位“秦”先生，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似乎不是同一位。
——
就在云书月陷入沉思，容景曦品味过往时，一道男声突然出现，吓得二人一个激灵。
“原来是殿下在招待贵客，为夫冒昧进来，真实失礼。”
云书月转头一看，是一个年岁比容景曦还大上一些的文弱男子，一身不出挑的酒蓝色圆领袍，加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浑身上下写满了“平凡”二字。
她虽没见过秦会宁，但从坊间传闻和容景曦的描述中，也能听出是为皮相颇佳的风流公子。
与面前这长得平凡的柳驸马相比，也难怪容景曦对他兴致缺缺。
容景曦收起嘴角笑容，朝柳驸马颔首回应一句，“无事，也没在谈什么要事，小姐妹闲聊而已。”
说完，她朝云书月介绍起柳驸马，“月娘，这是我家夫君柳亦淮，礼部尚书妻弟。”
云书月朝柳亦淮行了个万福礼，“小女子云书月，见过柳驸马。”
柳亦淮执扇拱手回礼，“云老板，久仰大名。”
他原本想入内与客人问候一番，却被容景曦递了一个“别打扰我聊天”的眼色，成功驱逐了。
云书月目送柳亦淮桑然转身的背影，并未他送上一个“节哀”的眼神。
只是眼神才送出，就被容景曦拉着坐下，继续闲扯。
容景曦好奇问道：“那柳亦淮为何会与你说‘久仰大名’？因为之前在致远茶馆的事？”
云书月笑得尴尬，她知道绝不可能仅是因为致远茶馆，肯定还有话本的功劳。
只是她不想对新朋友提起自己的“黑历史”，于是借言。
“我烹制菜肴的手艺还算不错，在各地也开了几家小铺子，卖些个小吃、汤品之类的东西，许是柳驸马在好友处听说过我吧。”
容景曦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我只以为你会做甜汤，没想到会的如此多，可惜我还没尝过，不若你今日给我做些尝尝吧！”
云书月抬头望天，已经圆月高挂，想着今日与言散说好互通消息，便借天色推脱。
“如今夜深，待做好了也已经月升中天。待铺子定下，过些日子便给你做可好？”
她见容景曦嘴巴一扁，继续道：“太晚吃东西该胖了，你还得劳心劳力去减，还不如选个好时候，吃一顿满足的。”
眼见着夜深，容景曦这才放了云书月离开。
她坐在马车上，想着言散大抵是已经到了书房，正要吩咐牵马的侍从快些往“云来一处”去时。
门帘霎时闪动，突然窜进一个黑影，惹得她心跳不免快了几拍。
待她看清来人，不免突现一阵惊呼。
“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