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谢谢健二前辈，与池谷前辈，希望，你不要忘了刚才的承诺。”“…啊，好，好的。”仿佛是看出了池谷心中有所松动，千代在下车后又伏在车窗边对池谷强调了一遍，池谷颇为心虚地赶紧点了点头，只是千代那双玻璃珠一般浅褐色的眼睛却只往旁边瞬了一瞬，仍旧死死地盯着他，池谷往那个方向瞟了一眼，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健二我也会监督他的，”“嗯。健二前辈一路小心。”千代这才直起身，再一次露出了那副疏离又压迫感十足的微笑，健二赶紧一脚油门下去，逃也似的离开了。
“千代，你…”听见引擎声响出来迎的拓海话未说完，千代就像没看见他似的，直着眼睛就回了屋子，文太正坐在客厅，电视里不知在放什么电视剧，刚播到片尾曲，竟然是节奏感非常强的舞曲，深夜不应该看点舒缓心情的东西？她在心里默默吐槽道，嘴上倒还是很乖，“老爸，我回来了。”“唔，嗯。”文太显得倒是很淡定，连嘴里的烟都没抖一下，就是等千代上楼，他才烫了一下似的，赶紧把嘴里的烟头赶紧吐到烟灰缸里，而上楼上到一半的千代又把头探出来，“我今天不去送货了，明天要早起去做家教。”“唔，好。”文太知道她生气，自然不会反对什么，而拓海这时也进了屋子，正看见千代在往楼上走，本想跟上去，却怕又被千代无视，两相犹豫，就还是坐到了文太边上，
“…没理你？”文太匀出一只眼睛瞟了一眼坐在桌子边上有点垂头丧气的拓海，“唔，嗯。”“嘛，谁让你高兴成那样。”“我没有…”拓海反驳到一半，便没了底气，有点颓丧地伸长了胳膊趴在桌上，“怎么办呀，”文太从报纸顶上瞟了拓海一眼，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她说今晚不去送货了，你一个人去。”“哦——”拓海拖长了音，却并没什么高兴的样子，还是皱着眉，愁眉苦脸的，文太见他这个样子，实在有点憋不住笑，赶紧站起身，拿报纸拍了拍他的头，“别想了，千代不是那么小气的性格，赶紧去睡，都快一点了。明天不还要出门？”
“唔…知道了。”拓海完全没了刚回家时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在桌上翻了个面，将脑袋朝向电视，“我再坐会儿。”“…哼。”文太哼笑一声，也上楼回了卧室，留拓海一个人趴在客厅里盯着电视发呆。直到动感十足的片尾曲第二次响起来，拓海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站起身来，
“…千代。”他敲了敲千代的卧室门，“…”无人回应，他有点不死心，又敲了敲，却仍然没有反应，拓海正打算放弃回屋睡觉，“唰！”门应声打开，露出千代因为睡眠不足而带着淡淡黑眼圈的臭脸，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千…”“没事，原谅你了。”话虽是这么说，但千代显然还没消气，压根没给拓海说话的机会，自己把话说完就直接把门甩上了，只留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的拓海有点无措地眨了眨眼，虽然知道千代肯定是还在生气，但对方不接受自己的道歉，甚至连话都懒得跟他说，拓海确实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补救这种状况，只好傻乎乎地转回了自己的屋子，满脑子郁闷的躺下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难得起了个大早，打算趁送千代去家教的路上做些补救措施的拓海，却没能在家里看到千代的身影，最后只得有点无奈地看向了坐在桌子边上万年不动看报纸的文太，“千代的话，一大早就出去了哟，”表情上虽看不出来，可那语气倒是完全暴露了他那颗看热闹的心，“这是她给佑一跟池谷那小子做的便当，你一会儿先把它送去加油站，顺便加个油，我跟佑一打过招呼了。”文太指了指桌上包得严严实实的便当盒子，难得看这个油盐不进的儿子吃瘪，虽然是兄妹战争，但文太仍然凭空生出些八卦的心来，像是嫌刚说的还不够让拓海歉疚似的，他又指了指厨房，
“厨房里那个花布包裹里是千代给你做的旅行便当。说海边的东西贵，也没那么好吃，她就做了些，那个，那个什么，夏树爱吃的。”
……这话不说倒好，越说拓海越是觉得心里如千斤重锤，愧疚跟烦躁交叠，他甚至连赴约都有点犹豫，这一脸失落的样子，看得文太也觉得有点可怜，这才补了一句，“千代让你回来时去接她，这次要是再忘，就真的不理你了。”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手里的纸条，拓海赶紧拿过来，展开一看，上面写了时间地址，还画着一个千代惯常喜欢的小太阳，像是被这个小小图案安抚了一样，拓海的心情总算是没那么忐忑了，拿了便当跟钥匙就打算出门，文太这才叫住他，走到门口，
“千代这次没说什么，可不代表你就没错。”文太顿了顿，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看拓海脸上的表情，文太觉得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只拍了拍拓海的肩，便又进了屋。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千代此时，正坐在开往城郊的公交上，盘算着即将到手的补课费，心里喜滋滋。
“既然本来没那么生气，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突如其来的机械音，倒是让千代愣了愣，她倒是不知道这系统这么八卦，而728在同步了她的想法之后，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延迟了0.02秒才回答她，“收集人类的意识反应，以及面对不同状况的应对措施，可以对相似人物性格进行模拟补充，这也是系统的职责之一。”
……其实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千代听到对方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对以为对方是八卦的自己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挠挠头，在意识里对728的疑问进行了解答：虽然没生气，但如果不做出这样的姿态，拓海虽然愧疚，却未必真的能记住这个教训，她这样一通折腾，既能让拓海有个妹妹都是对的的潜意识，又还能让他对自己产生歉疚的情绪，一举多得，为什么不做。而且在千代阴暗的内心深处，她甚至有一丝就势毁掉拓海今天的约会的冲动，
“可您的逼迫，也可能对拓海产生过度刺激，令他出现自暴自弃的想法。”728难得会出现这种像是在反驳的语气，她倒是觉得新鲜起来，好在这些对话全是在脑内进行的，她只需要就着这些问题进行思考就算做出回答了，
拓海的性格非常稳定，就算被逼着开了五年车，也并没有过于逆反的情绪，甚至以这次的下山追逐赛为契机，产生了正面积极的情绪波动，虽然没看过完整的漫画，但原本走向中的拓海应该确实是成为了赛车手的，不然也就没有后面的情节了。也就是说拓海不但没讨厌赛车，反而深深地爱上了这项赛事，虽然是借助了一些并不一定准确的场外信息做出的推测，但她也确实通过自己的实际观察得出了，拓海不会因为妹妹这种小小的精神折磨而崩溃的结论，另外她也还是给拓海留了字条，权当小小地安抚，毕竟，她不是真的想伤害拓海。
“您的分析有道理。”也不知道728是真的被她说服了还是她的心理因素，千代还真从那机械冰冷的语句中听出了些敬佩，她也确实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能教训系统的一天，忍不住乐出了声，引得坐在她旁边的大叔有点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她赶紧垂眉敛目，把脸转向窗外假装睡觉，没成想睡得太晚，起得太早，她还真睡过去了，
“还有两站就到了，请您提前做好下车准备。”728与车内报站的声音同时响起，千代这才醒过来，睁眼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手表，才八点半，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不过外面的样子已经显露出盛夏的热意了，她甚至被地面反射过来的耀目白光闪得眼睛有点痛，不得不把包里的帽子跟墨镜提前摸出来戴好，走到车门处按了下车铃，可能是早上第一班，司机开得很有耐心，巴士停得稳稳当当，她跳下车，按着系统的指引顺着马路往前走了大约十分钟，便看见了别墅区华丽的大门，“……你给我找的什么兼职啊，他们真的需要我这种连大学都没上的三流家教吗？”千代就算隔着墨镜都被那雪白的罗马柱晃花了眼，忍不住低声对着728嘀咕道，“您放心，”但728除了这句话，就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千代有点无语，但还是收敛了自己有点不太好看的表情，按下了门铃，来开门的，虽然心里有准备，但真正看到时还是觉得有点震惊，居然是长着一张欧美人面孔的女佣，虽然说着不甚熟练的日语，但好在千代也不是没跟外国人打过交道，简单转换了一下，便用英语流畅地对起话来，而踏进别墅之后，千代就有点后悔自己只穿了一件T恤就过来了，屋里的冷气足得她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而名为玛利亚的女佣倒十分贴心地一面将她引进客厅坐下，一面去给她端了冰茶，顺便还带了件薄薄的披毯过来，许是千代来的太早了，玛利亚跟她说大小姐还没起，估计要等一会儿，千代进门时便早将这处处光可鉴人的别墅打量过了，要是真能当上家教，她自然是不介意这样小小的等待的，只不过闲着无聊，便与忙碌的玛利亚扯起家常来，正聊得开心，
“哇，你真的好厉害，竟然能跟玛利亚聊起来，选你果然没错！”顺着清甜的女孩声音，千代仰头看过去，在二楼旋梯上站着的确是个声如其人的可爱少女，一副刚起床的样子，头发都没怎么打理，身上还穿着雪白的蕾丝睡裙，但脸上的笑容却已经呈现出一种公式化的甜美与疏离，倒是典型的千金样子，不过年纪看起来自己差得不多，应该不必太拘束，千代上下扫视过一遍，在心里一边做出判断，一边站起身，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果然，女孩似乎也并不觉得她失礼，凑上来压她一同坐到软绵绵的沙发上，一面支使玛利亚给她梳头，一面扭过头来冲她甜兮兮地笑了笑，“我叫桐谷绪美，你叫我绪美就好啦！我爸爸一直说，中国有着悠久历史的大国，正好我对中国的风景跟建筑都很有兴趣，才上网去找了些信息，”话没说完，但玛利亚已经手脚麻利地给绪美梳好了头，还拿来了几套衣服给她选，绪美扭头照了照玛利亚递过来的镜子，“嗯，那我先去换个衣服哦，你坐会儿，”一边说着，绪美就拿着挑好的衣服，旋风似的又回了楼上，“……”千代看着她上楼的残影，又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乎的玛利亚，才在心里喊出了728，你怎么没跟我说，她也姓桐谷？
“这个系统判断是无关信息，”728冷冰冰地解释了一句就又陷入了沉默，她被梗得说不出话，只握了握拳头，想来要是728有实体，现在早被她砸得稀碎了，怎么就摆脱不开桐谷这个名字呢…千代大无语，
“让你久等啦！”穿着漂亮洋装的少女款款下楼来，脸上带着可爱又乖巧的微笑，硬是牵着千代跟她一同吃了顿简单又精致的早餐，虽然千代早在家吃过了，好在吃得早，到现在也三四个小时了，也不至于吃不下，这一套流程下来，才总算是进入了正题——绪美带着她进了书房。
……
千代虽然知道有钱人是没有上限的，但看到眼前的一切还是有些震惊，三面都是高得紧贴着天花板的红木书架，地上有滑轨，轨道上是几架供人攀爬的登高梯，千代四下望了望，只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到了什么装潢豪华的图书馆一样，雕满了藤蔓花枝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见过没见过的书籍，她甚至看见了日法中英四个版本的《追忆似水年华》在书架上摆的整整齐齐，这种意识流的小说也要收藏这么多版本吗…
如果说书墙还只是因为单纯的大才令人感到如此的压迫与震撼，她将视线收回来，看到屋里的陈设时，才感受到什么叫低调奢华，光是那一片纯白的，几乎完全看不出纹路的大理石地面就充满了金钱的气息，就更别说书桌上的摆件跟一边的雅马哈艺术钢琴了，虽然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千代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希望自己没表现得过于丢人，转头看向绪美，她看起来倒是早就习惯别人的这副震惊的表情了，还是那副甜甜的笑，把她引到桌边坐下，又喊玛利亚拿了些零食水果过来，
“那，我们就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