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出乎千代的意料，绪美并非她想象中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天才少女，可能是过于富庶的家境令千代产生了错觉，但经过一整天的相处，她发现绪美的才华似乎更多地点在了情商与艺术上，她能够非常迅速地理解汉字音调的韵律之美，以及虽然在具体知识的掌握上并不理想，但全程都不曾让千代产生过任何不耐的情绪，与其说是千代在给她上课，不如说是她在不断地鼓励千代分享自己的经验与知识，这种舒适的状态太过愉快，以至于当玛利亚进来喊两人吃晚饭的时候，千代才意识到这一天竟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那今天，要不就到这里吧？”千代这才感受到这一整天的疲惫，她忍不住大大地抻了个懒腰，“唔，好吧！我还想再听你多讲些中国的事情呢~”绪美也露出了颇有些遗憾的表情，撒娇似的抱着千代的胳膊蹭了蹭，千代被她这样的动作闹得心底一片柔软，绪美就像她不曾有过的妹妹一样，乖巧甜美又可人，与绪美在一起的这一整天大概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感到最愉快的一天，绪美似乎也有相似的感觉，她笑嘻嘻地牵着千代起身，说是牵着，其实还是她赖在千代身上，“哎，千代你明明比我小，却很成熟，又知道那么多事情，就像，就像阿京阿姨一样~”
千代听她这样说自然高兴，忍不住轻笑一声，但还是没忘记看看手表，快到跟拓海约定的时间了，手上加快了收拾的速度，绪美一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加大剂量，又用头蹭起了千代的胳膊，“说起来，千代你就在我家吃饭算了嘛！你看这一整天，家里就我跟玛利亚，我英语那么差，都没人跟我说话，唔，你就陪陪我嘛~好不好嘛~”千代真是被绪美这么又是亲昵又是拉扯地一闹，骨头都软了，如果不是早跟拓海留了字条，恨不得当场就答应下来，千代用脑子里最后残存的几分清醒让自己走出了书房，“真抱歉呀，绪美。我跟哥哥也约好了要他来接我的，尤其今天很特殊，我不能失约呀。”“诶，千代你有哥哥吗？”绪美突然来了不一样的精神头，“那，那我可以跟着去看看千代的哥哥吗？”
千代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今天可能不太方便诶，我哥哥带着他的女朋友呢。”“诶————”绪美有点不高兴地噘了噘嘴，但很快又自己给自己哄好了，她抓着千代的手歪了歪头，“那下次我要去看千代的哥哥！”“嗯，好，下次我让他一个人来接我。”千代也点了点头，与绪美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那，byebye~”绪美有点恋恋不舍地将千代送到大门口，“要不我送你出去吧，这天这么热，一个人走出去太难受啦，”绪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太阳已经下去大半了，只有暑气尚盛，尤其千代刚从那个巨大的，冰柜一般的屋子里出来，几乎是一瞬间，额角就爬满了汗珠，千代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还是摇头，“你快进去，不过多一个人受热而已，况且也不远，”“唔…”绪美还在犹豫，千代就已经上前动手把她又往门里推了推，“好啦，快回去。”说罢千代便头也不回地往大门那边去了，只留下绪美一个人在门边上又站了会儿，才显得有些失落地进了屋子，
千代其实没那么怕热，但确实是室内外温差太大，她只觉得自己这一出来简直快被蒸熟，好在绪美的家离大门真的不算远，才两步路就已经看得见外面停着的豆腐车的影子了，赶紧往那边跨了两大步，像是这样就能少热一会儿似的，728的声音却在此时突兀地钻进她的脑海，
“根据记录，您已经完成夏树支线任务了，”
所以呢？千代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有点莫名其妙，“从728收集到的数据来分析，您的反应不合常理。”
……你到底是在收集数据还是单纯地想八卦？千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系统并不像它的声线那样真的毫无情绪起伏，它会疑惑，会反驳她，甚至有时候还有虽然完全听不出来，但总觉得十分幸灾乐祸的语气，而令千代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728面对她意识中的这些评价以及疑问，给出了及其诡异的反馈——728在这种时刻保持了沉默。
……
千代有点吓到了，她甚至停下了脚步，生怕是自己注意力不集中导致没听见728的回答，但并没有，系统沉默了整整10秒，“咚！”像是电脑死机发出的声音，千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但接下来传来的电脑开机的音乐声以及熟悉的开场白，“您好，欢迎进入‘别样人生’系统。我是系统编号728，很高兴为您服务。”
千代总算是安下心来，
你刚才怎么回事，说实话，她刚刚那一瞬间，脑子里闪现出了她看过的所有关于机器人起义题材的电影跟小说，生怕728一个暴起，给她意识直接删除或者对她做点什么，但728似乎是真的死机了，对她脑子里刚刚浮现出的恐怖画面一无所知，它机械地回答道，
“‘别样人生’系统的感情模块数据不全，您类似的问题与评价都可能会令情感理解模块过载，导致死机，”
……那你别分析不完了，千代有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不就跟那种又菜又爱玩的游戏玩家差不多？
“728，”系统诡异地又停顿了一秒，“想要理解您的想法。”
……千代在它毫无起伏的语气中总觉得听到了一丝委屈，这种想法给她自己都惊到了，赶紧晃晃脑袋往外走，只是728并没有放过她，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
“您的支线任务反馈不符合常理。”
什么是常理？你收集到的数据只能代表大多数的人反应，但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就像人的指纹一样，就算可能有相似的部分，但也不可能全然一样，你要收集人类的意识反应，想要通过数据整合来计算人类面对各种事情可能做出的，所谓符合逻辑或者符合常理的反应，这件事本身就是很荒谬的，因为人是没有逻辑的，哪怕是相同事件的同一个人，每次应对的方法以及情感状态都会有所不同，因为人不是机器，情感与反应也不是编程，不是设定好程序之后就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不知728到底理解了没有，但人的思绪并非水龙头说关就关，千代脑海中的想法仍在不断地浮现，
我的反馈并非不合常理，而是单纯与你用小小的数据库设定出的立场不同，如果收集的样本够多，你会发现我的反应跟你推算的反应一样，都是人类的常态。
“…”728频繁的沉默险些让千代以为它可能要坏了，但好在很快便听见了它熟悉的电子音，“我明白了。您的想法很有帮助。”
千代也不知道它是真的理解了还是单纯地接收了信息，总之跟她关系都不大，她走到自家的车边上，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车里很凉快，刚刚因为728而有些忐忑的心情，现在也逐渐平复下来，“今天倒是记得了？”千代开玩笑似的口气，反让拓海有点不自在，他点了点头，
“今天…”看样子是想跟千代说话，却又有点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那家人，怎么样，”憋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挺好的，是个小姑娘，很可爱，”千代笑着点点头，态度一如往常，全然没了昨晚那副不高兴又不耐烦的样子，拓海这才放下心来，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许多，而坐在副驾驶的夏树像是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翻身趴到椅背上，一脸好奇地看着千代，“说起来，千代你是不是跟拓海吵架了呀，他今天在海边可都心不在焉的呢。”夏树脸上做出些故作气愤的样子，若是平日，千代早笑出声了，可此时，“没，没有的事！”只有拓海脸红红地辩解，千代却没多理会，只仰躺在后座偏着头打量夏树一眼，然后问道，“海边好玩吗？”
“唔，嗯！”似乎察觉了千代态度上的变化，夏树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将挎包里的相机翻出来，是很高级的数码相机，千代默默地接过来，“你看，我们今天有拍照片哦~”千代看着相机显示屏里，夕阳下红着脸的少女搂住男孩的胳膊笑得娇俏可人，少年虽然已经有了大人的身高，身形却还很单薄，脸上还努力做出镇定的表情，微微仰头看着天空，妄图掩饰自己那一身藏不住的欢欣喜悦，这样青涩与甜蜜交织的好时光，有谁会不喜欢呢，只是千代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反手将相机还给了夏树，又看了看放在后座的便当盒，有打开的痕迹，
“便当好吃嘛？”“好吃！夏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夏季便当呢~”还不等拓海说话，夏树就抢先了，拓海只落到一个附和的份，“嗯，是的。”“是吗，那就好，我想着海边可能很热，就做了凉面，在最下层放了冰块，不知道有没有用。”千代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凑上拓海的椅背，“话说，哥你是不是没涂防晒呀，怎么这里都起皮了，”千代伸手点了点拓海的脖子，“啊，是真的！”夏树也凑过来看，也想伸手碰时，拓海大概是在千代面前觉得不合适，有点害羞地躲了一下，
“你们两个，都好好坐下，这可是在路上， ”
“是~”
千代倒是没显露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笑嘻嘻地坐下了，倒是夏树虽然返回身坐好了，但脸上的表情却不如刚才那样明媚了，尤其此时天色也暗下来，坐在拓海身后的千代的角度里，夏树的脸因为不断经过的路灯而一明一暗，车里一时陷入了怪异的沉默，像是气氛突然凝滞了一般，但拓海的心神似乎更多放在路况上，便对车里的氛围显出些毫无知觉的样子，
“不过，千代你去教什么了，怎么会在这种郊外的别墅区里？”拓海问道，
“教中文哦。”千代当然知道拓海一定超惊讶，但还是忍不住要炫耀，“诶？你，你什么时候学的？”果然，千代就算只从后视镜，也能看到拓海瞪得圆圆的眼睛，倒是难为常年看起来没睡醒的拓海能把眼睛睁这么大，一边的夏树也像是忘记了刚刚的不快，显露出吃惊的模样，“千代你怎么从来没跟夏树说过，你好厉害呀！”
“…没什么啦，有兴趣就自学了一点，教人个入门还是有余，”千代浅淡一笑，“不然哪有这个底气说以后想当翻译呢。”她冲后视镜里惊讶看着她的拓海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可你这也太厉害了，”拓海虽不善言辞，但这并不影响他表达自己的高兴，回市区本来接近两个小时的路，拓海愣是一个半小时就飙到了，千代本来坚持让拓海把夏树送回家，但夏树却还是在路口就下车了，
“真的送到这里就行嘛？”“行啦~我家就在前面进去不远，不用送过去了。”夏树摆了摆手，接着还想说什么，却回头看向了千代，千代正看着窗外，像是并没在意车里的状况，夏树这才放弃了似的，轻叹一口气，转了话锋，“下次还要让我坐哦，Trueno。”拓海轻轻点头应下，夏树这才开开心心地下了车，
“今天很开心哦，拓海，也谢谢千代你的便当~拜拜~再打电话哦~”她勾着腰，对着车里的兄妹俩轻轻挥手告别，拓海的角度看不见坐在他身后，贴在车窗上的千代，但车外的夏树却看得一清二楚，千代的头始终没有转过来，像是压根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千代等车开出去一段了，才扭头去看，夏树还站在那里，站得笔直，远远地看着拓海的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