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旧事（八）
青瓷地砖明澈如镜，淡淡清亮烁过这偌大的圣宸宫一点一寸，夏日的炎热不曾沾染此地分毫，龙涎香的味道弥漫鼻息，朱红墨笔划过，端坐椅间批阅奏章的帝王抬起头。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建昭帝朝赵公公点了点头，继续看过自己手中的奏折。
“臣妾给皇上请安。”罗皇后慢步走近殿内俯身行礼，一袭月牙白滢锦衣裙端庄优雅，夏日细语，红袖添香，她的到来让寂静安谧的圣宸宫都增添过一丝不可意会的柔意。
“皇后前来见朕是有何事？”建昭帝笑着朝皇后摆手示意免礼，罗皇后带着自己的婢女微笑着走近皇帝身侧轻言细语地说：“陛下平日忙于朝政，这些天比之前更似劳累。臣妾带来份小点心与茶饮，希望能为陛下分解些劳累。”
婢女将食盒打开，皇后将食物一一摆放皇帝的御书桌上便福身告退一旁。
建昭帝微微笑：“皇后有心了。”
罗皇后轻笑：“听说京城里近来兴起一款美食，名叫佛语乳糕。是用佛堂里专门栽培的木零花磨粉烘制而成，口感不似平常糕点吃几口就觉得甜腻，味道清香，入口即化，想来是品着佛前的禅意。点心里面加了些许薄荷粉，口感轻甜，吃下来还有股清凉感，很适合这夏日暑气里食用。这茶水是用了清晨露水泡制的云槿花，味道会格外的香甜。”
“皇后这么用心，朕怎么辜负你的一番心意？”建昭帝笑着朝皇后伸出手，罗皇后眼睛都唯一一亮，浅移几步皇帝身前，帝后二人彼此手牵一起，皇帝继续道：“皇后与朕一块品尝吧。”
罗皇后平日里总是端庄温婉的面容，此刻的笑都柔软几分，她不是很美的女人，可是此刻，她有着最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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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异瞳，一身朴素蓝衣，齐君悦端坐贵妃椅上静静观察着这位为自己把脉的男子，她的手搭在白玉石枕上，细腻丝滑的巾帕搭在肌肤上，男子垂眸将手搭在巾帕上安静把脉。
一位相当年轻的太医，齐君悦想着，也该称呼他为太医也对，容太医的养子，容予，容公子。
不似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男子明明还是正当壮年，容貌确是俊美无暇，想来性情也极为温润平和才能有着这样一双温和眼眸。只是，这位太医的样貌确是非同寻常人。
齐君悦见过这位容公子几次面，她在太医院为太后娘娘的头疾查阅古方时也曾见过这位被容太医带在身后匆匆而去的公子，只是二人从未有过任何交流，没想到如今会是这样的方式第一次正式接触。
齐君悦的宫女璎珞去太医院刚好碰见容太医为太后娘娘把脉，而今日轮值的太医都各有后宫小主需要号脉，璎珞无法，而巧遇见正在抓药看方子的容予，还以为是哪位新太医，就请来齐君悦的永宁宫。
只见容予微微抬眸，将手收回，躬身行礼——
齐君悦正欲开口——
“容予在此恭贺娘娘，娘娘已经有两个月的生育了。”
“而且，娘娘这一胎似是有双生之相。容予不敢妄下论断，还望娘娘之后再寻家父为娘娘再为把脉再好不过了。”
“那便多谢容公子。”齐君悦微微一笑，“容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医术高明，就连先皇都夸赞的杏林圣手，容公子自幼跟随容太医学医，子承父业，医从良师，也是这么年轻有为，听闻双生脉不比寻常脉向，公子一探就觉，想来医术不比太医院逊色一等，或是说更胜一筹。”
“齐贵妃娘娘谬赞，容予惶恐。”容予谦卑回道。
“娘娘，这可是好消息啊！”一贯沉稳的未央都不由得喜上眉梢，眼眸盈盈地看了看齐君悦，
“怪不得娘娘近来脾性较往常总是稍有异样，小性子也愈发多起，原来是有孕之故！”
齐君悦也只是浅浅微笑，美眸自顾看来，容予莫名心头一晃，赶紧低下头。
“容公子，本宫还望有件事需要拜托你。”齐君悦开口道。
“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怀孕的事情暂且还不要告诉容太医，也不要向任何人宣张。今日之事你就只是因为本宫身子不适的原因而来永宁宫。”
“本宫不会忘记你为本宫把脉带来的好消息，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只需要你配合本宫完成一些小事情便是。”
容予有些愕然地抬眼瞧过齐君悦，但对方却是一脸温柔笑意。早在被宫女请来齐贵妃这里之前，他就对这位当今圣上的宠妃略有耳闻。
听闻父亲说过，说位齐贵妃是太后娘娘颇为看中的女子，是太后亲信，万万不可得罪...
听闻坊间细细碎碎的只言片语，这是被先皇赐予牡丹花的女子...
只是，所有人都在说着这位齐贵妃娘娘是圣上的宠妃，可却不曾有任何圣上对其宠爱之意的传闻与事实来证明...
而且会有龙裔可谓是大事，陛下如今膝下单薄，唯有公主一位，齐贵妃所意是为何呢？
然而脑中思虑万千，容予最后也只是恭敬道：“容予谨遵娘娘旨意。”
“如此甚好。”齐君悦笑着点点头，朝未央吩咐道：“本宫也乏了，送容公子出去吧。”
“是。”未央行礼朝容予请道：“容公子，奴婢带您出去。”
“容予告退。”容予将自己的药箱拎过，福身告退。
等将容予送走后，未央看着自顾枕在贵妃椅上翻阅书籍的齐君悦福身：“娘娘，容公子已经走了。”
“嗯。”齐君悦也没有说什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只是看着未央那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自顾调促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奴婢只是不知娘娘所意在何？”未央起身朝齐君悦走过来，“娘娘如今怀有身孕，这是一个多么该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奴婢并未有觉得娘娘有任何喜意之色。怀有龙裔可谓是大事，娘娘却不打算透露任何消息，只想隐瞒，这是为何？这后宫确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娘娘是有身子的人了，定是要小心为上。可是皇上，太后那里也...”
“本宫知道你的担心。”齐君悦拉过未央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只是她的脸上却是没有因为知道自己怀孕之事有半点喜乐，平平淡淡不为所动地说：“怀孕确实是件大事，但还不是现在说。”
“娘娘向来聪敏，想来是早有打算，奴婢多虑。”未央这会儿心头倒是少去几分担忧，只是仍然不解，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看起来好似不太开心呢。”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齐君悦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户外边，庭院里的植株灿烂而绿意斐然，暑气与炎热让人不自觉烦躁，唯有室内能感受到凉凉冷意宽慰心头。
“娘娘...”未央轻声唤道。
齐君悦自顾转头看向未央那双担忧的眼眸，片刻，一个自嘲的笑顺着嘴角显现：“未央，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会是皇后，大周尊贵无比的皇后！”
“几乎所有人都说我因为先帝一抹牡丹而预言是大周下一任皇后，从来都不是，我就该是皇后！”
不是“本宫”，而是“我”。
未央被齐君悦握在手里的手顿时一痛，但疼痛完全无法比及皇后此刻眼底迸射而出的狠厉与威严所震撼，她甚至都忘记出声...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多美的一朵牡丹...
花开了，花开了...
所有人都注视过那一朵开放而来的雪映桃花，帝王俯下身，抿弃女孩发鬓一朵芍药，亲手为其簪上花朵，热烈而美丽的牡丹。
“君者，帝也。君悦，君王之悅。”
齐君悦温顺垂首跪在佛前殿堂，小女孩还是那样的年幼，可那张稚嫩的脸庞仿佛似能看见未来惊人美貌的万分之一。
圣僧躺在榻米之上，手一抬，指尖在女孩额前轻轻三点为其授下弥撒。
下一刻，枯老的手指落下，远处古朴的钟声敲响，殿下众僧敲响木鱼，祷告佛语之中，小女孩站起身，仰头诸天肃穆佛像，低头刚刚圆寂圣僧。
“为父唤你君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即悅，有女如厮，君子难求。”齐父温柔地摸着爱女的头发感叹道，却不想女儿温柔的眼眸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锐利，更是野心滔天的欲望。
“天生凤命。”齐君悦按下眼底回忆朝未央继续道：“本宫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母亲带着本宫一直住在灵霄宝寺沐浴佛理，当时的主持玄悟大师告诉母亲说他在本宫身上看见一只浴火而生的凤凰。”
“一只很美丽的凤凰，它属于本宫。”
“初元四十五年，本宫成为三皇子的侧妃。”齐君悦摇了摇头，眉眼似是透过从前种种回忆过往，她闭了闭眼睛，鸦羽般睫毛微微振动，她抬眸看向未央，眼神冷如寒渊：“本宫至今都还记得自己接旨谢恩的那一刻，本宫不得已强迫自己用着最开心的笑去接受这个结果。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恨到不行！侧妃？多么羞辱不是吗？”
“如今陛下刚刚登基三月有余，本宫从妃到贵妃。”齐君悦莫名笑了起来，“我所要所求的一直都很简单。”
“未央，你一直都很聪明，你说本宫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齐君悦明明是如此温柔地微笑，可未央却已是冷汗爬上心头，直接给跪了下去喃喃道：“娘娘...您..您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了..还望您三思啊...”她吞了吞口水，喉头干涩。
齐君悦轻轻笑出声，垂眸凝过跪在自己面前极力克制却仍仍有些颤抖的未央：“先帝的话不管用，那就皇帝。”
“可是皇帝的身后还有一个太后。”齐君悦淡淡道。她轻言细语地说，可言语却自带股让人战栗悚然的凉意，未央只觉自己猛然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连惊叫也不得而出。
“好了，你跪着不累么？起来吧。”齐君悦依旧是微笑着拉起面前的未央，而未央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她熟视无睹，微笑继续：“有时候本宫都在想一个问题，本宫究竟是皇帝的贵妃，还是太后的贵妃呢？”
未央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齐君悦那双从来都温和的眼眸含笑对着她，只是这一次，那双眼底的高傲与残忍毫不掩饰地展现她的面前，她的面前好似不是从前那个温柔清持的贵妃，而是一个笑里藏刀的野心家。
“本宫腹里的这两个孩子将会是大周尊贵无比的皇后所诞下，而不是区区一介贵妃！”
“本宫才是这大周尊贵无比的皇后，而不是罗雅诗！”
未央已然震撼到不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