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工地,无关尊严
高考完的那个假期，基本上是学生时代最长的假期了。
朱宇帆在家陪了母亲一周多的时间，在这一周多时间里，他每天陪母亲下地干活。给果树喷农药，给地里除草，挑点水浇一下自家种的一些瓜果蔬菜。
六月份的天气，比较炎热，朱宇帆喜欢陪母亲一起流汗的感觉，也想着帮母亲能多干点就多干点，自己多干点母亲就少干点，他不怕晒黑，毕竟，自己的母亲早已经就晒的黑透了。
有一天，朱宇帆告诉母亲，“妈，我想去县城找个活干，体验一下生活，再顺便看自己现在能不能再挣点钱。”
“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在家呆着出去干啥去，钱哪有那么好挣的。好好在家呆着，妈养着你，等你大学毕业工作了，接妈去城里，妈再享你的福。”母亲直接拒绝了他。
“妈，我已经19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是成年人了，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怎么着也得有生存的能力吧，再说了，我找个轻松点的，不找那种露天的，热不着。”朱宇帆坐在母亲身边，轻声细语着说着。他知道，母亲心疼他，他也知道，怎么说话，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母亲才会开心，这是他从小练就的本事。
“帆帆，你真想要去了也行，找到活了干的不舒服就去找你大哥二哥，在他们那玩几天就回来，家里不少你那口吃的。”母亲叮嘱着他，她也知道儿子大了，很多事拗不过他了。
到县城后，朱宇帆没有去找大哥二哥，他还是住在高四租的那个屋子。他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看的那本小说上的男主人，孙少平。那时的他，一直不懂为什么孙少平当一个煤炭工人可以当的那么充实，精神世界会那么的丰富。他理解孙少平和田晓霞在一起的快乐，相互误解时的痛苦，也理解田晓霞的死对少平的打击有多大，但他不理解的是，辛苦的劳动，真的会让人充实心安嘛。
在朱宇帆的认知里，在那个年代的西北小县城里，他所能干的工作只有家教和工地。找了几天的家教没找到，朱宇帆索性就想着学学孙少平，去最苦的地方，赚钱，体验生活，感受最苦的工作会带给他心灵什么样的感受。
朱宇帆的女房东正好在建筑队上干活，聊起天的会时间就定下来了他的去处。
女房东老公姓陈，朱宇帆习惯称呼她为“丫丫”。“丫丫”，是他们那个县城对妇女的一种尊称。她老公去青海打工去了，据说是一位水电工人。她胡子有点长，个头不高，爱说笑话，偶尔会给朱宇帆弄个大红脸，但心地善良。她家有三个小孩，老大是个男孩，比朱宇帆小几岁，叫陈斌。不喜欢读书，初二的年纪就谈起了恋爱，多愁善感的时候，总会来朱宇帆的房间，说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情情爱爱，朱宇帆作为一个倾听者，偶尔也会给他说说自己的想法。有时候，陈斌也会在朱宇帆房间一起和朱宇帆看书，遇到不会的，朱宇帆也会教教他。“丫丫”家的老二和老三是两个闺女，朱宇帆高四那会，她们两还是小学生，和朱宇帆不是很熟，偶尔也会躲着他。
有时候，周末的晚上，“丫丫”会让陈斌叫朱宇帆和他们家一起吃饭，用她的话：“多副碗筷的事，别那么计较。”
第一天去工地，是“丫丫”带着他去的，由于天气实在太热，“丫丫”就给他找了个自己用的草帽，用“丫丫”的话，“小家伙，遮着点，细皮嫩肉的，别晒破皮了。”
“丫丫，我不怕晒，在家里经常干活，晒过了。”朱宇帆反驳着“丫丫”。
“让你带，你就带，家里不比工地。”“丫丫”的语气有点强硬。
“丫丫”也是好心，朱宇帆接受了“丫丫”提议，带着“丫丫”的草帽和“丫丫”一起去了工地。
包工头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丫丫”认识他，是县城本地人，见朱宇帆是“丫丫”带来的没多说啥，就问朱宇帆：“学生吧，能吃苦吗？”
“刚高考完，能吃苦，在家一直干农活。”朱宇帆用肯定的语气蹑手蹑脚的答着话，生怕包工头不要他。
“嗯，能吃苦就行，那就陪你这些叔叔们一起挖土坑吧。”说完，他指着正在坑里挖土的一个男人说道：“刚高考的学生，跟着你干，老刘。”然后，他就去了别处。
“刘叔好，我是朱宇帆。”朱宇帆简单的介绍了自己。
“将来的大学生啊，跑这干啥来了，不好好在家待着，工地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待的。”在刘叔说话的语气中，朱宇帆听出了怜惜，心疼。后来朱宇帆才知道，刘叔也有个和他差不多一样大的儿子，高中没考上就去外地打工了，刘叔是心疼他，也在心疼着自己的孩子。
“刘叔，就让我跟着你干几天吧，实在干不下去我就回去了，这会我是不会走的。”朱宇帆的语气比较笃定。
然后，他就跟着刘叔在工地干了起来，他也知道了他们呆的这个地方在建小区，“丫丫”是忙着搞绿化的，他和刘叔们挖的坑是化粪池。
化粪池很大，下面几个人挖土，上面几个人把下面人挖的土运上去，然后再由其它人倒车上运走，就是这么简单的工作。下面的人累了，就和上面的人换岗，反反复复。
第一天，朱宇帆一直在上面，一直在忙着把下面人挖的土通过粪筐运上去。烈日炎炎，朱宇帆的脖颈和额头上满是汗珠，拉了一会粪筐后，他感觉胳膊开始酸酸的，后颈在汗水中总有点发疼。刘叔笑着说：“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子，没吃过多少苦。累了就休息会，叔让人给你看着包工头，他过来了你再干，走了你就抽着空偷偷懒。”
“让刘叔见笑了，没想到土这么重。还有，可以偷懒吗？被发现不好吧。”朱宇帆心虚着答道。
“傻小子，工地干活不偷懒就累死了，哪有你这样干活的。”刘叔颇具过来人的语气给朱宇帆解释道。
朱宇帆多少听了听刘叔的建议，但他觉得一直偷懒也不太好吧，也就在他胳膊很酸的时候才偷会懒。
工地的作息时间是早晨8点到中午12点，下午两点到晚上6点。由于是第一天上工地，早晨耽搁了一会，朱宇帆不知不觉的就坚持到了中午，然后他就在墙角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等“丫丫”过来找他，然后一起回家。
“咋样，朱宇帆，热不热，累不，能吃消不？”“丫丫”一口气丢出来了好几个问题，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感觉是在看一件很好玩的物事。
“又热又累，但还坚持的住。”朱宇帆 笑呵呵的回答道。
“回家，中午丫丫做浆水面，一起吃。”“丫丫”收起了她的似笑非笑，看出了朱打工的决心。她其实不懂朱宇帆为什么来工地打工，毕竟，她不知道孙少平，不知道朱宇帆家的贫穷。
在路上，“丫丫”说：“脖子后面晒红了，小心点别晒烂了。”
“怪不得疼，估计已经晒伤了吧。”朱宇帆在心里想道。
回到“丫丫”家，也就是朱宇帆住宿的地方，“丫丫”没有让朱宇帆帮忙做饭，自己一个人洗了洗手和脸就去做饭了。朱宇帆洗完就躺下休息了，没躺多久，他就被陈斌叫醒去吃饭了。
那顿浆水面，朱宇帆感觉很好吃，好像比平时自己做的要好吃。
下午，朱宇帆尝试着开始在下面挖土。挖土，运土。运土，挖土，熬到了下班，在下班路上，朱宇帆回答了“丫丫”的几句话后，一句话再也没有说，回到住处后，晚饭也没有吃，草草的洗了洗就上床睡觉了。在回自己屋子前，“丫丫”说：“受不了就明天别干了吧。”带着浑身发酸的身躯，朱宇帆只是给“丫丫”回了句：“丫丫，我没问题的。”
本来朱宇帆是想在躺下后，想想今天的工作经历，躺好后，，没来及想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带着浑身酸痛的身体，朱宇帆毅然决然的跟着“丫丫”走在了去工地的路上，“丫丫”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道：“小伙子还挺能坚持的嘛。”
“那是。”朱宇帆有点自豪的回道，但由于身体的酸痛，多少有点心虚。
重复的工作，重复的话题。重复的工作是每天都和土打交道，不是挖土，就是运土。重复的话题就是：孩子或者老男人们开黄腔。开黄腔的时候，当注意到朱宇帆的时候，总有人会说：“别瞎说了，有孩子还在场呢。”
朱宇帆早已不是孩子了，只是正好刘叔他们的孩子和他年龄相仿而已，所以，在刘叔他们心目中，朱宇帆还是个孩子。
身体的酸痛干着干着活就不那么明显了，只有在休息下来的时候才会感受到。
这样的工作朱宇帆干到录取通知书的到来，一天50块钱，不算中途请假，朱宇帆赚了800块钱。离开工地的时候，刘叔告诉他：“好好读书，将来坐办公室，这样的生活不适合读书人。”
读书人适合什么样的生活，朱宇帆不知道，在刘叔他们老一辈人心目中，估计好的生活仅仅是：没那么多的苦可吃。
在“丫丫”家退房的时候，“丫丫”在家做了顿好吃的叫朱宇帆和他们一起吃了。有鸡蛋，有些肉片，有粉条，也有其它的。
离开的时候，朱宇帆告诉“丫丫”：“以后我会来看望你们一家人的。”
“丫丫”一直带着笑看着他。
他抱了抱那个早熟的初二男孩，和“丫丫”家一家人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