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飞泉藏殇
落日的余晖里，子熠坐在绒花树下静静的抚琴，琴音悠长旷远，一派静好恬然。www.DU00.COm我在一边静静望着他，想从这张脸上寻找旧时的影子，八年时间，岁月改变的容颜，让我们相逢亦不相识。小时候的子熠俊朗活泼，有着春日阳光般明媚的容颜，可面前的这个男子七分儒雅三分英武，剑眉星目，神清骨秀，举止沉稳内敛，成熟冷俊，雍容俊雅。小时候的稚气淘闹早已不见，刚刚弱冠，神色中却已有种莫测的威严，变化之大，着实让人感慨。
我心下暗自揣度，这些年他是怎样生活的？比如寒澈，这些年人虽然长高了，也比小时候沉稳了许多，可终是没有什么让人吃惊的变化，而子熠我甚至都已认不出他。
绒花树的残红时不时的飘落在他的衣服和琴身上，他却似是毫无察觉一样，任那落花满身，无动于衷。树下的草地上一片落红，却并不让人觉得凄凉，余晖里反倒有种梦幻的美。
我把药碗递给他，柔声道：“该吃药了。”
子熠低头继续抚琴，沉静的面上不带任何表情，良久，突然开口道：“他对你好吗？”
“谁？”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爹虽然把你许了他，但你们还没有成亲对吧？”他拨弄着手中的琴弦淡淡的问：“你喜欢他吗？”
我一时有些怔忪，不知如何回答。
“两年前，你爹说你远嫁了，再后来听说你爹去世了，我就再没有去过济世堂。”
沉默了许久，我低声道：“我来这里确实是有原因的，但却不是为了嫁人。寒澈是我的家人，也许你是想多了。”
他清冷的眸子里慢慢的泛上暖暖的笑意，抬头唇角难抑的扬起道：“那这么说我还是有机会的？”
我垂首不语，只伸手去拨子熠手中的琴，这样云泥之差的身份，就是我跨不顾去的一道门槛，注定了我们今生无缘。
子熠轻声道：“真是一把好琴，这飞泉琴可是传世名琴，你从何处得来？”
“这琴并不是我的，搬来的时候就在了，大概是爷爷或者他师傅的吧。”
此琴通身髹朱漆，面上露大片黑漆，琴底为鹿角灰胎，发蛇腹、冰纹断，极具古韵。琴背，龙池上方刻狂草“飞泉”二字，池两旁近边处自肩至凤翅刻篆书铭文各一行：“高山玉溜，空谷金声。至人珍玩，哲士亲清。达舒蕴志，穷适幽情。天地中和，万物咸亨”。琴音清脆圆润，似山涧流泉又似珠玉落盘。我小时候亦自己学过，爹爹偶尔也会指点一二，我知道他弹得一手好琴，但他似乎对此琴无甚好感，也从来没有悉心的教导过我，所以我虽并非完全不通音律，但这琴上的功夫也着实有限。
如此一把好琴，落在我手里却物不尽其用，真是白辜负了它。
“你喜欢这曲子吗？”子熠侧了脸问我，我偎在他身边静静的听着，“……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我本想说喜欢，又怕他问多了答不出来，便说：“我不通音律，也不知道你在弹什么，只是觉得好听而已。”
他停了手笑道：“那我这半天不是白忙活了，岂不是对牛……”
“你想说什么？你敢说出来！”
他自顾自的笑了半天，然后说：“从现在开始我来教你吧，虽然我弹得不好，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子熠的琴棋书画自幼便有名师教导，这琴上的功夫自然也是极好的，我说：“那你不许取笑我。”
“怎么会，你这样聪明，若收你为徒，肯定是我的得意弟子。”
我蹲在他身边一手托腮叹道：“若我爹肯花点心思教我，也用不着拜你为师了。”
子熠转头问：“那他为什么不肯教你？”
“这个我也想不清楚，他大概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吧。除了修习医术以外，爹从不强求我做其他事情。”
子熠修长的手指随意的拨弄着琴弦，嘴角带着一抹柔和的笑，眼睛里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他就是这样，对别人说的每句话都会用心听，然后自己琢磨，虽然有时候我就是随口一说。偶尔看他的神情我会觉得，就算是在忘忧谷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的心也无法真正的安静下来。
“你爹在京城有个美名叫‘小药圣’你可知道？”
“知道，我家世代行医，我爹被称为‘药圣’有什么稀奇？”
“那你一定不知道你爹还有个绰号叫‘琴魔’，当年教我琴艺的老师傅提起你爹，都是满口赞誉之词。就算京城教坊里最好的琴师，也不敢在你爹面前班门弄斧。听我师傅说，当年京城较艺，连宫里的御用琴师对你爹都甘拜下风。”
“这个倒是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那就是我爹是个美男子。那时候在京城，上到大妈大婶，下到十几岁的待嫁少女，有事没事总喜欢往我们家济世堂跑，时常给我们送好吃的，没少见她们看着我爹垂涎三尺的样子。”
子熠笑而不语，过了会，问道：“我刚才弹的这一段你可记住了？”
我一愣神，他刚才弹得什么？……
这些日子偏安一隅，子熠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整个人松散慵懒的半躺在绒花树下打盹，这后院的两棵绒花树比肩而长，大概得有十几年了吧，树身粗的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繁茂的树冠遮天蔽日，一院子的清凉。初夏正是他们开花的好时候，落红遍地，子熠的衣袍上也粘满了残花，他嘴里衔着一片长长的草叶，微蹙了眉，眯了眼睛似是睡着了，唇边的草叶不停的抖着，整个人看上去既闲适又有些桀骜不驯。这偶然一见的野性，大概是多年带兵，长时间在军营里潜移默化来的。
玉蓉端着药碗站在不远处呆呆的望着，眼睛一眨不眨，眼中心中只剩了一个他……
圆至大师说他是京城的贵人，我当然也知道，子熠的母亲是当今皇上的六姑姑舞阳公主，父亲是一品镇国大将军赵翊君。皇亲国戚，一出生便高高在上，过的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般的生活。难得的是，子熠自幼家教良好，从没有京城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他为人谦恭低调，文武兼修，像这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倾心与他。我突然想起那天他刚刚醒来，看到长袖掩面的我脱口而出“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