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登庐山重义遇匡胤
上回说到郭威为等候陈抟老祖醒来,乃在华山莲花峰研习《心相篇》,效果如何,暂且不提。却说这后晋太祖皇帝石敬瑭为寻传国玉玺下诏天下,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奇效”。可没想到,过了数月,竟毫无进展。虽然期间相关奏折如雪片飞来,也有不少人携玉进献,可不是子虚乌有,就是以假作真。刚开始,听到相关信息,石敬瑭也兴奋异常,有关奏折,皆用心御览,对其中线索,皆派心腹前去调查;献玉之人,皆待若上宾,对所携之玉,皆亲自甄别。然后来假情报越来越多,献玉之人越来越众,石敬瑭费力劳神,却一无所获,久而久之,以致他心灰意冷,寝食不安,无心国事。后晋天福二年即公元937年三月,遂命大儿子楚王石重信监国,命养子齐王石重贵监军,自己则携带小儿子寿王石重义闭关练炁修道,养性练功,精研祖传的《灵石神掌》,意欲从中窥得开启力藏、激发石家血脉的其他办法。
这《灵石神掌》乃秦末高士、石家先祖黄石公悟道所创,共有六招,分别叫做击石生火、碎石化土、削石断木、触石如水、点石成金、炼石补天。此掌法虽说只有六招,但每一招皆分胆、脾、肾、肝、肺、心六重,每一重内含五行相生相克之妙,故变化无穷,威力无比。当年黄石公以此败尽天下英雄、名传至今自不必提,就说石敬瑭之父石绍雍,虽只练到第四招“触石如水”“肾”的境界,却也成功跻身天下一流高手之列,在李克用、李存勖手下屡立战功,成为后唐名将。而石敬瑭也是凭借练至第四招“肺”的境界的实力,才当上河东节度使,继而能起兵造反、开国称帝的。
灵石神掌极是厉害,却也极为难练。自创立以来,除黄石公外,尽管石家英雄辈出,却再没有人全部练成过,像石敬瑭这样能练至第四招第五重的,已算是凤毛麟角了。石敬瑭之所以取得惊人的成就,并非他比其先人聪明,只是他从小立志完成家族使命,日日勤练钻研,下的功夫非其他人可比,自然成就也较他人高一些。这一点,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私下常常叹息自己悟性有限,此生怕是难以如愿以偿,为此在想方设法完成使命的同时,也有意识地培养家族使命的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就是他的小儿子石重义。
石重义,年方十九,五岁时便显露出武学天分,六岁在父亲的亲自教导下,开始练习灵石神掌,十岁便已练成第一招,十六岁便已练成第二招,如今已练至第三招,武功修为,放眼天下,在同辈人中,怕是难逢对手。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于练炁修道和五行之术皆有研究,于练功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常常让石敬瑭耳目一新,故石敬瑭愈加器重,练功之时,也将他带在身边。
这一日夜晚,后晋皇宫后院的练功房中,灯烛通明,一位中年男子朝南而坐,正在念书,身旁一位年轻人,持剑而立。只听见中年男子念道:“盘古创世,齿骨变石;女娲造人,水土成骨。骨变石,因道失也;水成骨,因道行也。石水之间,并无二致,取乎眼而决于心……。”此人正是石敬瑭,旁边站立的乃是石重义。
石重义听父亲诵完,正要说话,但见石敬瑭仰天苦思,便不敢打扰。石敬瑭思考良久,不得其要,又反复念了数遍“取乎眼而决于心。”
石重义忍不住好奇问道:“父皇,您这几日天天念诵‘灵石神掌’第四招第六重‘心’的心法总纲,可是在苦思其中精奥?”
石敬瑭道:“不错。为父数年前,就已经练至此招的第五重,可是这第六重,不管为父如何用心苦练,始终毫无进展,真是叫人苦恼。”
石重义道:“练功之要,心静第一。之前父皇日理万机,忧心天下,效果自然不如人意,如今父亲闭关修炼,远离世俗缠扰,定会立竿见影的。”
石敬瑭道:“你之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这第六重的口诀‘取乎眼而决于心’一句,为父苦思许久,终究不知奥妙所在。”
石重义道:“父皇,这些天儿臣跟随父皇,日日研习掌法秘笈,耳濡目染,获益匪浅,对‘取乎眼而决于心’也有所感悟,还请父皇指正。”
石敬瑭喜道:“你年纪轻轻,就已练至第三招,这是天赋异禀所致,有什么感悟,快说出来听听。”
石重义道:“儿臣以为,‘取乎眼而决于心’这八字口诀,其实是在说一个字。”
石敬瑭一怔,问道:“一个字,一个什么字?”
石重义笑道:“父皇不妨猜猜看。”
石敬瑭思考片刻,道:“你说的是不是‘心’字?”
石重义摇了摇头,道:“非也。”
石敬瑭道:“难道是‘道’字?”
石重义道:“非也。”
石敬瑭道:“不是‘心’,也不是‘道’,那是什么字?”
石重义笑道:“是一个‘信’字。”
石敬瑭疑惑道:“信?”
石重义道:“不错,取乎眼而决于心。儿臣以为,这句口诀要旨是眼见为虚,心信为实。”
石敬瑭道:“什么意思?”
石重义道:“万物皆以炁生、以道存,炁分为金炁、木炁、水炁、火炁、土炁五种,虽各自有别,然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因人心束缚,双眼局限,故分门别类。只要我们坚信他们一样,他们也就一样,因为他们本来就一样。此乃‘石水之间,并无二致’之谓,也是圣人所说的‘诚意格物、正心致知’。”
虽然石重义说的跟绕口令似的,但石敬瑭还是听出了大概意思,却不以为然,道:“你的意思是说,出掌之前,我们在心里把石头当成水就可以了。”
石重义道:“就是这个意思,此掌法之精要,就是化刚为柔,不管是石头,还是铜铁等坚固之物,我们皆可以把他当成水流、布帛等柔软之物,这样就能无坚不摧。”
石敬瑭听起来觉得有些道理,却还是存疑,说道:“不会这么简单,如此高深的武功,心法怎会犹如儿戏。”
石重义道:“父皇有所不知,为人有三难,一曰心静,二曰信坚,三曰德纯,此三难,非圣神不可得也。信坚,说的就是相信,绝非儿戏。”
石敬瑭道:“为父不信。”
石重义道:“瞧瞧,儿臣的话父皇都不信,可知坚信之难。”
石敬瑭一时语失,父子相视,不禁大笑。
突然,石敬瑭笑声戛然而止,并示意石重义保持安静,石重义凝神屏气,正在纳闷。只听见一声闷响,一个黑影破窗而入。石敬瑭安坐如故,石重义则应声转身,只见一柄钢剑倏地朝石敬瑭后背刺来,剑速飞快,寒光闪闪,犹如流星,刹那之间,那剑头离石敬瑭后心便不到两寸。石重义大惊,来不及拔剑出鞘,乃右手连剑带鞘用力往下一挡,左手一掌,一招“击石生火”击向黑影。那黑影一剑刺空,凌空一个翻身,闪过石重义掌力,飞落至石敬瑭正前。
石重义见其身着夜行衣,蒙着脸面,持剑指向石敬瑭,眼含杀气,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皇宫,行刺大晋皇帝?”
黑衣人看了石重义一眼,没搭理他,对着石敬瑭又是一剑。此时石重义早有准备,也纵身一跃,挡在黑衣人身前,两剑相交,火花四溅,星光点点,转眼已经过了数招。
刚才一招是情急之下,一人偷袭,一人防守,两人皆不知对方底细,此时二人对接过了数招,都已大致知道对方武功修为,心中不禁彼此暗自敬佩。特别是石重义,刚才为救父皇,逼退刺客,自己连续使出的“金光闪闪”、“水落石出”、“火星四溅”、“尘土飞扬”,皆是《五行剑法》中的精妙招数,没想到竟被黑衣人一一化解,见其身形,年纪应与自己不相上下。他到底是谁?坐在一旁的石敬瑭心中也有此疑问。
这时,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杨光远听见相斗之声,带着十几个大内侍卫跑来救驾,没等石敬瑭命令,就一起持剑攻向黑衣人。黑衣人见已经惊动侍卫,刺杀已不可能成功,便不再与石重义纠缠,手腕一转,剑招已换,只见他剑尖朝上,旋转如风,身剑一体,螺旋而上,顷刻之间,已至离地两丈开外的房房梁之上,石重义大惊,忍不住道:“好一招‘木秀于林’”。原来,黑衣人刚才使出的正是五行剑法中的最后一招“木秀于林”。
这时,又来了一批大内侍卫,张弓搭箭,石敬瑭见黑衣人似乎要逃,命令道:“给我射!”
一个射字未了,侍卫奉命而动,数十支箭便已朝黑衣人射去。黑衣人右手钢剑飞舞,弓箭应声而落,左手一掌,房中数处灯火一齐熄灭,练功房内遂一片漆黑。石敬瑭担心黑衣人趁机偷袭,不如先发制人,心念至此,右手一挥,一招“碎石化土”朝黑衣人立身之处打去,黑暗之中随即传来砰然一声巨响。
不一会儿,侍卫点亮灯烛,石敬瑭、石重义一看,只见屋顶被打出一个大窟窿,地上瓦片散落一地,而黑衣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重义道:“父皇,这刺客是什么人,竟会五行剑法?”
石敬瑭令一众侍卫退下后,道:“五行剑法乃李氏先祖朱邪铁勒所创,为李家不传之秘,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曾凭此称雄一方,传至李从珂,沉溺富贵,疏于练功,威力已大不如从前,这才身死国灭。你母亲乃前朝永宁公主,深得父爱,从其父亲李嗣源那学得此剑法,进而传给你。所以,从武功招数判断,此人很有可能是李氏余孽。”
石重义道:“自李从珂携家自*焚于玄武楼后,李氏一门,已然绝户,哪来的余孽。”
石敬瑭道:“自*焚而死,并未亲见,也不见尸,李氏尚有后人在世,也未可知?”
石重义道:“父皇说得极是,我看这人年纪与身形,倒与李重美十分相似。”
石敬瑭道:“李重美!不可能,宫中众多太监和军士亲眼见其葬身火海。”
石重义道;“儿臣也觉得奇怪,儿臣自小与李重美一起长大,对他的身形应该不会看错,的确是很像,只是他的武功并没有这么高,可是刺客刻意不说话,分明是怕我们认出他的声音。”
石敬瑭道:“说得在理,难道李重美没死,那传国玉玺会不会在他身上?”说到此处,石敬瑭心生激动。
石重义道:“父皇,要不要派人追查?”
石敬瑭沉思片刻,道:“不可,天下皆知李重美已死,公开追查只怕会引起混乱,前朝旧臣也会皆机生事。不如由你亲自前去秘密查访,此人武功不弱,你不可大意,记得要留活口。”
石重义喜道:“儿臣遵命。”
翌日,石重义便乔装出宫。他自小父亲管束甚严,久居深宫大院,很少外出远行,即使离家外出,也是众多随从跟身,如今有机会独自闯荡江湖,虽时值冬末,北风呼啸,寒气袭人,他也感到十分快意。当然,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出宫之前,石敬瑭曾告诉他,南吴大元帅徐知诰与李从珂乃结拜兄弟,李氏后人,极有可能会投靠他。石重义遂打马疾行,往江南而去。
不几日,行至江州地面,他早听闻“匡庐奇秀甲天下”,也从小听说老子入山炼丹,得道成仙,徒留空庐的故事。心想,到了江州,不去匡庐山游览一番,岂不遗憾。江州,即现在的九江,匡庐山,即现在的庐山,后因避宋太祖赵匡胤“匡”字讳而改称庐山。
石重义打定主意,遂在“落九天客栈”歇息一宿,次日天刚蒙蒙亮,他便夹马而行,前往匡庐山。时近四月,长江以南,已大地回暖,春意盎然,一路上,两旁草木葳蕤,叶绿花香,石重义只觉空清气爽,静谧平和,真是未至神山,已入仙境。
落九天客栈,离匡庐山不过数里,石重义虽“走马观花”,却也很快就到了。只见匡庐山山崖险峻,峰峦奇拔,苍松如虬,云雾如烟,真不愧雄、奇、险、秀四字。石重义因听客栈伙计说,匡庐山清早奇景,莫过于含鄱口日出,他便下马步行,拾级而上,朝匡庐山东谷含鄱峰而去。少顷,到达含鄱口,此时离日出还有一些时间,却已有不少人早在此等候。石重义见含鄱口云浓雾密,漂浮如丝,群峰若隐若现,如梦如幻,心生感慨,诗兴大发,自吟道:
“天降淡云众山隐,神吐灵气梦幻现。
心如明镜人欲飞,不知身在鄱口前。”
正在陶醉之际,只听见一个男子声音道:“雾似云气,景如梦幻,好诗,好诗。”
石重义应声回头,云雾朦胧中,一个年轻男子,身着青衣,悠然而至。便道:“在下见此美景,有感而发,随性而作,让兄台见笑了。”
男子道:“做诗本就应有感而作,直抒胸臆,词句乃诗之形,性灵乃诗之魂,兄台所作之诗不仅写出了云雾之美,也写出了人心之感,形神兼备,好诗好诗。”
石重义道:“兄台谬赞,在下石守信,晋阳人氏,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石重义身为大晋皇子,被封为寿王,曾诏告天下,闯荡江湖,用真名多有不便。他自悟灵石神掌的精义在于一个“信”字,又取“重义守信”之意,乃化名石守信,如今虽身在南吴,为小心起见,仍以石守信自称。
男子道:“在下赵匡胤,洛阳人氏,刚才听得兄台佳作,写尽云雾之美,可知兄台不只是守信如石,也是有心之人。”
石重义道:“赵兄容貌威武,看起来不像是读书之人,却深通诗理,真是难得。”
赵匡胤道:“不瞒石兄,赵某虽是武人,平时却也爱读书,对做诗也有些兴趣。”
石重义道:“赵兄原来乃文武全才,如此,为不辜负这云雾奇景,赵兄也应做诗一首才是。”
赵匡胤道:“赵某粗通文墨,不敢以文武全才自居,权且和诗一首,还请石兄指正。”
石重义道:“石某静候大作。”
赵匡胤走前几步,看着云雾,沉思片刻,吟道:
“紫气东来仙山隐,清风西去灵云现。
静如混沌动似道,不知身在大神前。”
石重义一听,心想,“紫气东来仙山隐”一句,既把云雾巧比紫气,又借用了道教始祖老子入山修道的传说;“清风西去灵云现”,不仅写出了早春时节,又把云雾看成西方灵云,含有佛理。前两句可谓是写景巧妙,用典无痕。特别是后两句,“静如混沌动似道,不知身在大神前”,借用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将云雾比作混沌动大道,比喻奇巧,意境高妙,当真是神来之笔,由衷地赞道:“甚妙!甚妙!赵兄年纪轻轻,不仅文才了得,兼通佛道,而且颇知炁道之妙。此诗不仅写尽了云雾之美,更写尽了云雾之奇,在下佩服。”
赵匡胤道:“哪有石兄说的那么好,借用石兄大作灵感,绞尽脑汁,勉强得之,总算没辜负这神奇风光,不然都没资格站在这,只能下山了,石兄,你说是不是?”
说完,赵匡胤哈哈大笑,石重义一怔,也哈哈大笑。这大笑之间,两人互生好感,一见如故。这时,听见人群中有人尖叫:“快看,太阳出来了。”石赵二人一看,果见东方晨光熹微,霞光绚烂,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霎时山雾空濛,湖天尽赤,匡庐山前,展现出一卷灿烂瑰丽、如梦如幻的壮美画卷,正是庐山日出!
石重义看得如痴如醉,赵匡胤见这壮美山河,想起天下纷乱,乃吟道:“欲出未出光辣挞,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残星赶却月。”
石重义赞道:“赵兄此诗视野宽阔,意境高远,大气磅礴,英雄之气,逼面而来,不愧是武人之作。”
赵匡胤道:“神州大地,山河壮美,百姓温顺,本应天下太平,可自黄巢作乱、朱温篡逆以来,藩镇割据,称帝称王,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赵某游历四方,东南西北,生灵涂炭,真希望天降奇才,收拾河山,犹如红日上天,赶却星月,给黎民一个艳阳高照的天下。”
石重义因父亲石敬瑭就是藩镇出身,听后心有不悦,然也深感赵匡胤说的在理,道:“赵兄忧心天下,真是大仁之人,然祸从口出,赵兄慎言。”
赵匡胤道:“不吐不快,谢石兄提醒。”
此时日已上三竿,美景犹在,二人皆舍不得离开,又观赏许久,待到午时,才懒懒下山。来至山脚下,一起吃了午饭,互相交流观景心得,彼此介绍籍贯年纪,感情又增加不少,遂成朋友。
吃饱喝足之后,赵匡胤准备告别,石重义道:“赵兄弟,我听说,含鄱口的日出,黄龙潭的月影,乃匡庐山二绝,好不容易来此一趟,只看一绝,岂不留下遗憾,今天是十六,正是月圆之夜,不如留在山上赏月,你意下如何?”
赵匡胤本不想去,但考虑到刚与石重义相交,对方又比自己大两岁,推脱不去,于情不忍,于礼不合,再说自己也无要紧的事,便道:“石兄相邀,岂敢推辞,赵某乐意奉陪。”
于是二人并肩而行,往黄龙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