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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话 披霞戴露悄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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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幽昏整载。虽沒有红绡帐。却也自是颠鸾倒凤、鱼水纷沓祥和自成。

晨曦天色才麻麻放亮的时候。我便轻着气息与动作起身。取过榻上塌下散散乱乱的这一摊衣物。将内里着好、把外袍往肩头一披。又就手为早便熟睡了去的陛下取了条毯子往身上搭好后。便轻着手脚离了内里小室。

屏息凝神不敢带有一丝留恋。却又偏偏放得不下心头氤氲开來、抽丝剥茧般的这一怀执念。只是知道昨晚一宿的亲密接触在这晨曦初至、太阳堪堪升起的一霎那。这段露水姻缘风流快事便俱是做了枉矣。

恍然一梦。再醒之时尤恐相逢不识梦中人……

这么想着。便有那么几分浅显的惆怅贴烫着心口滑过去。在足颏探地、抬步前行的一瞬间。顿觉整个身子上下所有的骨骼、奇经八脉都还浸泡在又酸又涩的丝丝疼痛中。这疼痛的感知是那么的清楚。使我的心率也不觉跟着跳动的擂鼓般的快、又如山野坡地般的发慌发虚。

慌得下意识裹紧了肩头罩着的外袍。我不敢回头去看。因为我知道陛下在那里。我怕只这稍稍一眼便又惹引出了自己许多不该有的情愫。这一份伤春悲秋自怜自艾的敏感情愫在这当口决计不能有……每行一步都觉这副身子已经撑不起了扭曲的筋脉。都觉这通身的骨架子就要随着步韵的晃曳而倏然涣散与坍塌。钻心的疼痛配着晨曦沁凉的露水。一个劲儿的往我身体里扑。丝丝入扣的将我这灵体与肉体并着双重折磨。

我横下了心念抿紧了嘴唇仍然坚持行步。内心分明平和如镜。但不知怎的眼眶还是沒忍住滚下了泪來。

衣裙凌乱、长发萎靡。当我拖着这么副摇摇欲坠的身子好容易挪至门边。倏然一把将那雕着缠枝莲的门扇推开时。外室过道燃着的盏盏烛火映亮了我一双灰白颓废的杏眸。同时也将一个人纤瘦的身影一并映在了眼帘里。

浅执就在那里站着。似乎是守了一夜。想必昨晚上那或多或少、旁敲侧击的帮助。譬如麝香添置的恰到好处等。都是浅执在忙里忙外精准缜密的筹谋。

她这执事大宫女当的委实称职。却不知怎的。先前倒是沒有过这种感觉。但就在这一刻我忽然从她的身上似乎多多少少的、看到了一些倾烟的影子……但旋即念头一默。又不由自嘲。我心知倾烟只有一个。个人因果个人命途都是个人自己背负。这个世界上沒谁可以轻易成为另外一个谁。

“辛苦了。”烛光幽幽映衬的她这一张娟秀的面孔染就些许虚白。赶在我之前。浅执如此说。

我对她点一下头。一时心头异动。竟无法吐口言语出一个字眼。

辛苦。其实她也是辛苦的。因她这一整夜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在了内室之外。又如何不辛苦。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都是主子所下一盘大棋之上的一枚或黑或白的棋子。只不过她献出的是自己的心力、我献出的是自己的心力与身子。只不过我在成为别人拿捏落定的棋子的同时亦在寻找可为自己谋划、可有一日由棋子转为落子之人的天赐契机。而她又是怎样的做想却是我所不得而知的了。

身后两扇雕花门在这一默的空档。被浅执细细的关好。两扇门板便将一个世界瞬间隔绝成了两处。一处充斥着纸秽金迷削金撰玉的迷乱与诱惑。一处昂扬着烛火溶溶看似规整的寂寞。

“热水已经为姑娘准备了好。”又在这个当口。浅执不失时的开言。“还有干净的衣物。”沒忘顺势拉着我向前挪步行开一段距离。

这一盏盏烛灯沿着进深一直点缀到水墨荷花屏风后的墙角里。行步其中便被烘托照耀的极是明媚璀璨。此时的这副身子这个心从里至外都是虚脱。被这烛火一映便显出徐徐又惝恍的虚白。这份明亮在此时此刻于我而言极其不合时宜。它们光鲜到使我不得不低下头去直视我不再纯粹的身子、直视我的羞辱。它们璀璨的使我感到耻辱。

“不必了。”我启口谢绝了她的好意。嗓音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沙哑而无生气。

一瞬沉默。纵我目光放空而呆滞。但不消去看我也大抵能揣摩出浅执面上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她也是一个女人。她自然会明白我此时此刻由青涩转为成熟之后。这个身子所承载的该是一种怎样狼狈又靡乱的情境。

她便沒有再多言。只是颔首一个几若不闻的叹:“那……我送姑娘出去。”应准了我的谢绝。

而我则委实沒有心绪同她说些客套话、甚至场面话。未置可否的由着她伴在身边一路将我送出去。

院落里的风儿清幽的撩拨拂掠。一切一切入目入心便更觉是置身一场午夜梦寐。天色仍旧将亮未亮。我忽地便觉无比惊惶。我似乎还从沒有哪一刻一如现下这般的怕黑暗、甚至怕孤独……

但后宫幽幽、宫廊森森。我如一个背着宿罪行将踏入永罚的不可饶恕、一身罪孽的死囚一般。就此一路踉跄且跌撞的出了茗香苑、出了漱庆宫。一路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锦銮慕虞走去。

蓉妃是漱庆一宫的主妃。漱庆一带早都由她打点了好。且加之现下这天色又尚早。故我一路回去并沒有被什么人撞到。那张珐琅珠玉镶嵌华美的狐狸面具被我裹进了层叠的衣袖里。有了锦帛的遮掩便不再那么大刺刺的突兀显眼。

一路回去倒也顺利。当我就这么平安稳妥的进了慕虞苑月门的时候。依旧是万籁俱静。且正值深秋景深。连蝉虫、连晨鸟的啁啾鸣叫都沒有。耳畔干净明朗的很。

我才算是彻底完全的将这口提着的气松了下去。原以为就此不会再遇到什么人了。但就在我一步步行回侧殿厢房那住处的时候。还是在几竿横竖的掩映之下一个不及防的就遇到了小福子。

他的突然显影把我唬得实实一个哆嗦。柔弱的身子骨向后猛地退出几步去。

天风浩荡而起。裹挟着秋晨的冷露与干瘪的尘沙碎石粒子大刺刺的刮在我的面上、裸露的肩胛上、一段臂弯处。带起如斯直白干涩的疼痛。但远不及我周身骨骼错位、筋脉挪移的彻心疼痛。

睨了眼这俨然一副守株待兔模样的小福子。我努力使自己平定下“碰碰”狂跳不止的心。但并着又起一通缭乱不堪的思绪……此时的我极怕见人。怕见到任何人。但还是不得不强持欢颜的扯了个笑容十分苍茫的启口低低:“这么早。你却怎么在这里。看吓走了我这一条魂的。”吐口的嗓音依旧嘶哑。但经了一路的平复也或多或少恢复了些许的生气。

小福子早被我这么副衣冠不整、面无血色的狼狈模样给唬得也实实一噤。又见我此刻不仅不解释、且还这么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通叱问。那张脸登地就从白转青又转至徐徐的白:“你看你这厉害的架套。”说着话又把身子往我这边儿凑近。口吻虽是针锋相对的不让步。其实神情满是关切与着紧。“一整晚的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还把自己搞成这么副衣冠不整的模样。”眉心说着话就皱成了生铁。语气压的低沉且逼仄。又忙抬手把我滑至小臂的一段衣袖往肩头提一提。“这要是被哪个眼欠的玩意儿给看了见。你妙姝有几个脑袋几条命好活着。嗯。你自己说。”

与小福子相识相知不觉也已须臾十几载了。记忆里鲜少见到小福子会发火、会着急成这般模样。但此时此刻面着他这一张怒意喷发、急绪泉涌的又气又急似骂却敛、终归化为涓涓心疼与为我担忧提心的模样。霍地为我清索不堪的心河添置一道温存含春的暖流……人世间沧桑流转若许年了。原來还是可以于“落难”之时、于“困境”之间见到难得难求的真情真心的。

我不是个习惯把感动挂在脸上的人。即便内心再动容。面上还是摆了副在他们面前常见的臭脸出來:“行了行了。”说着皱眉低首一把推开他。竭力掩盖住双眸间翩跹起的心虚闪烁。“夜里头湿潮之气浓郁的紧。我身子骨不大受用。便出去散步。不想于柳木林子间跌了一跤跌散了头发、跌开了衣领。哝。便就成了你看到的这么副模样了。”说着抬首嘟唇吁一口气。眸波灵灵一转动。口吻自觉的低下去。“你也知我素來是个不羁的行事。想到哪一出便就去实行哪一出……却谁知道回來的时候好端端的就见你杵在这里扮鬼吓人。哎喂你是不是跟小桂子在一起处的太久了。倒把他那猴儿的性子给染了个通透。”后面干脆无赖撒泼到底了去。

每每我在他们面前一摆出性子撒泼使横。便无异于插科打诨。天大的事儿也总能被我就这么淡写轻描的给哄过去。又得感谢小福子是个公公、他并不擅懂女儿之事。还好我撞见的是他而不是簇锦。若是簇锦或倾烟那我也委实不知自个有沒有将她们哄骗过去的把握了。

听了我这急烈烈的一通不是解释的解释。小福子好似是信了、又好似是将信将疑。一双目波含着猜度与不置可否的一个劲儿往我身上落。

这目光让本就心里沒多少底儿的我变得更加心虚。恼不得佯作嗔怪的又把头昂昂:“喂。你还沒回答我的问題。这么早不好生在屋里歇着挺尸。怎么就在这里专门來堵我。你又是整什么幺蛾子。”这么说着我也是真疑惑。我出去的时候自认已经十分谨慎小心。怎么偏生就被小福子给发现了。那在正屋里当值的簇锦是不是也发现我一夜未归。那么倾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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