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爷什么的最可恶了
皇宫大院自是不比寻常人家。
姬无忆在宫娥的指领下,只觉得九转十八弯,肚子里一阵急似是一阵,终于见着了修筑得精致无比的一排茅厕,立时冲了进去。
做皇帝和妃子的人命好,身边有随侍太监准备好了恭桶,只要内急,立马会有宫婢围成一圈人墙,极具行为艺术的形成一座人造豪华茅厕。
她入宫为客,自是比不得皇帝太妃,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但她到底也算蹲过宫里茅厕,入过豪华恭房的大人物了!
若是日后有机会再回山庄,指不定还能同庄里的丫头婆子们吹嘘一番。
她心里想得也愉快,腹中去得痛快,嘴角不自觉的抿出两汪小窝。
可当她刚笑嘻嘻地把恭房的门一拉开,不期然间却迎面惊见了一双蒙在黑纱之上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他一手挽了垂落的衣袂提在腰间,另一只手提在内里的亵裤一角,正露出太监们少了的那一根……
咦咦咦??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重新移回男子的上半身,只见到来人玉簪束发,白衣飘飘,眉清目秀,眸若远星亮晶晶,即使黑纱覆面,也掩不住一身的飘然风姿。
很显然,这是一个品味脱俗的后宫采花贼!
于是乎,姬无忆毫不犹豫的操起手边专门放置恭纸的四角矮凳砸了过去,待得将人砸倒在地之时,她不发一语的提起衣裙转身迅速逃开。
姬无忆的想法很简单。
在这后宫之地,月黑风高之时,定是有不甘寂寞的深宫妃嫔趁皇上为她接风洗尘之时,欲与情郎月下相会,不料机缘巧合,却被她撞了个正着。
姬无忆哀叹了一声。
说实话,在皇宫内院遇上了这种事情,那是相当不幸的。
想也知道,此刻她若是大呼小叫引得他人注意,逮到了这采花贼便罢,若是没有能够逮着……嗯哼!
此事说出去有损皇家威严,她轻则被禁足,重则被灭口,也算是替皇家出了一口采花贼与邙无涯带给皇帝的鸟气。
所以最聪明的做法便是,溜。
权当没看见那漂亮的粉红色小鸟,也没看到那风姿潇洒的后宫采花贼。
只可惜她真的时运太低,刚跑了两步,便被人从后面追上,一阵掌风带着冷冽的寒气直冲脑后袭来。
姬无忆脚下一溜,身移人动,堪堪儿避了过去,就见自己见站过的地方,地面上结起了一层薄冰。
她大吃一惊,正捂住胸口庆幸自己动作灵活身姿矫健,就听见那采花贼仿若润玉的嗓音里,带了那么几分凉薄之意的高声喝问道:“何人偷袭本王?”
本本本本……本王?
卟,品味脱俗的后宫采花贼突然变身,升级成了**王爷。
姬无忆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心道,如果她回答‘不识王爷真面目,误当后宫采花人……’,不知道眼前这位满身寒气的王爷会不会好心给她留个全尸?
狡黠的眨眨眼,她就势背月逆光而立,面向来人捏尖了嗓子回道:“王爷难道看不出小婢是哪个宫的娥婢?”
黑纱仍旧覆在面上,只是一双清俊的美目明显乌青了一边,彰显得王爷一身装扮更加的怪异,“哼,看不出也无所谓,你对本王出手,下场都只有个‘死’字。”
话音未落,雷厉的掌风已经再度侵来。
姬无忆欲哭无泪。
本想着她背月而立,根本就看不清相容,只要她随便报个宫女的名字,等着王爷秋后算帐之时,这笔帐自然算不到她的头上,可是没想到这位王爷却是行动派,根本就不容她金蝉脱壳。
险险的避过一招,她一咬牙,忽然扯落了自己身上的外衫,就势扔在了地上,又开始脱起了里头的粉缎里衫。
古怪的动作终于引得王爷停下了攻势,润玉般的嗓音含了丝讥笑,“怎么?见势不妙想使美人计?你可知本王府上的佳丽美人……”
别蠢了好不好?!
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她依旧用捏尖了的嗓音打断了王爷的话头:“小婢只是想知道,若是待会儿为王爷收拾婢女尸骨之人,见到后宫婢女衣衫凌乱,一身淤伤的尸身,不知会有怎样的一番想象?”
修长的手指垂在身侧狠握成拳,王爷嗓音里的讥笑不再,倒是多了丝趣味,“即使有人认定本王在后宫将一个婢女**至死,又能拿本王如何?”
她抬头,“是不能如何,除了落人些诟病,授人以话柄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落人些诟病,授人以话柄!?
对面的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她说得没错,皇帝的儿子在皇家自宅里玩死了个小宫女,自不算得什么大事,但若是有心之人借题发挥,众口难平,只怕会多添些事端。
更何况,他虽然身为皇储,却位不及太子,多一事自是不如少一事。
四周静默了半响,王爷忽然不怒反笑。
“呵呵,其实若是姑娘报出自家名讳,本王便会早一步收手,只可惜你宁可装成婢女周旋于我,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莫不是你想着在这宫里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姬无忆呀姬无忆,本王突然好奇起来,不知你失忆以前,是否也是如此有趣?”
“你怎知……”
姬无忆刚下意识的问了半句,随即跟着他的视线注意到,自己胸前仅用一根红绳系挂着的黑龙石,已经随着方才的一番举动,掉落在粉色的里衫之上,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在胸前直晃荡。
……这该死的破石头!
早知如此,方才她就应该顺手把它赏给那贪财的张公公才对!
姬无忆恨恨的抬眸,重新对上王爷覆在黑纱之上的一双美目,忽然觉得这个人以黑纱罩蒙面其实没什么用。
虽然看不到他的整个表情,但是她却很笃定的知道,他在笑。
那双眼睛形似凤眸,半眯着微微上扬,无声的笑语流转其间,就如同四月春风轻舞在河面上,只那么一荡,便漾起无尽的绿意涛茫,一层层泛了开去,直泛到人的心里也似被这双美目里四月微风给熏陶得柔软了一般。
只可惜,四月的春风再温柔,也微挟寒意。
更何况,他取笑的对象,刚巧就是她。
思前想后,这件事的起因便是他脸上那方黑纱,所以有错在先的人是他,她最多算是被诱导的从犯罢了!
心里虽然有气,可面前之人是皇帝的儿子,他爸是皇帝!
最倒霉的是,他上头的人,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人上之人。
她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失忆女子,偏巧顶着人上人痛恨之人的义女身份入宫,并且初来乍到,她就在恭房门口一举砸青了皇上儿子的眼圈——可想而知,这件事如果真要追究下来,倒霉的人只有她。
不过照目前的形势看来,这王爷似乎对她的身份有所顾忌,断不会轻易取走自己的性命。
这莫名的笃定,竟令她的心里神奇般的浮出了一种不知死活,妄想虎口拔牙的冲动。
背转过身,她假装淡定的自地上捞拾起了衣衫重新穿上,忽然回头冲王爷盈盈一笑,用一种‘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天气不错呀’的口吻,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对了,方才奴家似乎打扰了王爷出恭,不知有没有害王爷拉到裤子上?”
月色之下,正笑得无比惬意无比风流无比潇洒的蒙面王爷,顿时黑沉了眸光。
出师不利,却在最后扳回了一城。
姬无忆嫣然一笑,作辞而去。
———我是王爷潜意识想把女主角抽一顿的分割线———
虽然身份尴尬,但皇帝到底还是显示出了一国之君的风度,即使明知她只是在宫中小住至太后寿宴之日,但指给她居住的秋思殿仍然富丽堂皇。
对着一屋子的金饰玉器,名画古玩,以及屋外小院里种植着的那些个说不出名目的奇花异草,引得姬无忆感慨连连。
转身笑眯眯地朝身后的宫娥春喜招招手,她支着下巴问道:“春喜呀,世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说我如果把自个儿这段经历编成了故事说成了书,那跳悬崖的人会不会跟疯了似的排成一列长龙的挨个儿往下跳?!”
春喜眨眨眼,曾经连续三年获任‘最佳后宫婢女’称号的她有着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过硬的心理素质,因此,她依旧选择了沉默不语。
也算是接受了眼前这位短期之内都得由她服侍的主子,呃……某些怪异行为——譬如今儿个张公公刚送她回来之时,她扯着张公公的袖子不知问了句什么,只听见张公公回了一句,“啊,姑娘您说的大概是三王爷夏云深吧?”
张公公告辞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挥着小手绢欢喜相送,可当张公公的身影刚一消失,她便转身拔拉上了门柱,两手交替着在门上使劲儿地挠着。
上等的红梨木,居然硬是让她给挠出无数条细细的刮痕。
她不但挠得起劲,嘴里还嘟嘟叨叨地碎碎念个停:“云深不知处?得了吧,他肯定不是处了!半夜三更的脸上蒙块黑纱吓唬谁呀?有本事直接把痰盂挖两个窟窿戴头上,干脆去冒充罗刹国的圣骑士好了!”
作为一个知情识趣的好宫女,春喜本份的守在一旁,没有八卦凑上前去细听个分明,只就着她和张公公两人的对话,听出她正在埋怨之人,正是俊美无敌风靡天下不分男女老幼统吃全杀的瑞安王爷夏云深。
作为后宫里硕果仅存的理智女性之一,春喜敏感的嗅到一丝深宫怨情的味道。
这并不奇怪,那夏王爷人虽然俊美,性子里却风流无比。
就前些日子里,她还听说,这夏王爷和镇南大将军龙天赐在风月阁里为了争夺头牌红倌的开苞夜大打出手。
结果可想而知,他不过是一个逍遥王爷,哪里会是那镇南大将军的对手?
所以他被人家镇南大将军一拳打掉了一颗疑似智齿,外加不幸磕破了嘴角。
也因此,最近这些日子里,那夏王爷人前人后都戴着一方黑纱遮丑。
嘁,冬喜不屑的撇撇嘴。
就连她一个小小宫娥,想起这事儿来都替他感到害臊。
正想得出神,冷不丁姬无忆突然地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地问她:“哎,小春喜,你在这宫里头当差了不少年头了吧?”
“奴才十岁就入了宫,如今算来已经在这宫中呆足了七个春秋。”
春喜骄傲的挺起了胸脯,她不但在这宫中能够平安无事呆上这么长日子,而且年年都被太妃太后称赞不己,她当然是最棒的,所以才会皇上特意派来秋思殿里伺候。
“这么长的时日了呀……”
姬无忆了解的点点头,完全忽视掉了春喜满脸‘快夸我快夸我快来夸夸我’的表情,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脸严肃认真地接着问道:“那你肯定对那个瑞安王爷了解不少吧?他可是个记仇记恨的卑鄙小人?”
“啊?”似是一时半会儿跟不上她的思路,春喜疑惑的想了想,小心谨慎地回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曾经听说他府上曾有个小太监不小心摔坏了他的一方墨砚,结果被他令人打了二十宫杖,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才见好。”
这么狠?
姬无忆连连吸气,只觉得就连后槽牙都一阵一阵的发寒。
无力的缩坐到床榻边,她低头想了半晌,阴阳怪气的叨念不己,“要不然,我干脆寻个机会在他的茶里、饭里、汤里、酒里,各下一把砒霜把他毒死算了?”
砒……砒砒砒……砒霜?
完了完了完了!
想她小春喜在这宫里人见人爱的当了这么多年的最佳宫娥,现在突然听闻了这么大一桩了不得的阴谋,前途堪忧呀,前途堪忧!
天人交战了半晌,春喜终于大起胆子,战战兢兢的问道,“主,主子,您这是在说笑吧?”
“当然是说笑罢了,你紧张什么?”姬无忆一脸无所谓的脱去了衣衫,缩进了房里早就备好了的浴桶里,笑眯眯的舀起一勺温水自身上淋过,仿佛刚才只是同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春喜刚松了口气,就又听得姬无忆软软糯糯的嗓音,懒洋洋的又说了句,“且不说在这宫里砒霜难寻,就算真的寻到了,也成功地把那夏王爷给毒死了,可用不了三五日便会查到我的头上来,所以说还是买凶杀人比较安全,你说对吧?”
春喜瞬间泪流满面。
她,她,她……新主子她这又是在说笑吧?
————我是宫女遇上怪主子很忧伤的分割线————
“瞧你,都说了我是在说笑,你还当真了不成?”
姬无忆冲她笑了笑,接着享受般的眯起了眼睛,支着下巴趴在浴桶边上,“得了,我这儿没什么事儿需要你伺候了,你且先下去吧,明儿一早再来唤我早起面见太后。”
春喜欢喜的仿若得了特赦令般,朝姬无忆简单的福了福身子,乖顺的关了门退了出去。
她显然太过欢喜,所以没有能够听到姬无忆最后一句淡若无声的喏语轻喃:“其实这世上真能够杀人于无形的,不是刀剑也不是毒药,而是一个简单的‘情’字。”
一滴水蒸汽凝结成的水珠,顺着姬无忆雪白柔软的肩线,轻轻的划过肩胛,在一处略显狰狞的劣伤旧痂处分做两半,沿着皮肉外翻的旧日伤痕绵沿而下,最终,滑落桶中。
入水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