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说爱我(二)
其时齐享虽然仍在处理Z银行的法务,人事上却已经和银行脱离了关系,转而签订的是代理合同,他目前是一间事务所的合伙人,利用这些年在检察院和金融系统积攒下的经验和人脉,主要从事一些非诉业务,如果有人问我他做的怎么样,我会回答,还行,
但这个“还行”是有代价的,比如他沒有太多时间陪我和他父母,又比如他连二十八周岁的生日都要在外地度过,那是十月底,我原本想给他好好过过,结果前一个星期,陵城有家大型企业申请追加贷款,预备收购东北某市的一间原材料工厂,这笔贷款不仅包括收购费用本身,另涵盖了将來与当地货运机构签订代理等等一系列预算,数额上很有份量,省分行领导充分重视,亲自牵头,齐享作为银行方的法律顾问随行,
为此我非常郁闷,他说完以后我就回房坐在瑜伽垫上生气,齐享给了二十分钟让我一个人待着,然后等这一小段过去,他去找到我,果然我气也气的差不多了,话也能听得进去了,他是这么说的,,我还有阴历生日,到时候肯定赶回來,合同签一半我也赶回來,而且,等这桩结束以后,我哪里都不去,在家陪你陪到你烦为止,你看呢,
他这么一哄我就一点脾气都沒有了,而且还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一时抹不开啊,就爬起來去烧晚饭,齐享也到厨房,我煮绿豆稀饭,再把豇豆切成小段用红椒丝清炒,他做我喜欢的改良过的蕉香卷,拿笋、香菇和黄鱼丁代替原先的馅料,我们各安其职,只听得见刀刃密集遭遇砧板,以及菜蔬在其间轻微抵抗,平底锅里的油沸起來碰到什么都要尖叫,猫牙米在高压下一颗颗开了花,
他把做好的一盘小面卷递过來,我把它们一个个拂进锅中,慢慢翻搅的时候我出声:
嗳,
嗯,
我烦不烦人,
不烦,他笑道,好不容易才骗回家,怎么会烦呢,
***
他出发那一天说好到地方打电话,结果我一直等到晚上十点,都沒有等到,打过去也是关机状态,只好去洗澡准备睡觉,刚把水拧开,就听好像有响声,我裹上浴巾冲回房间,一看,手机在那安安静静待着呢,一场澡如是再三,
这件事的后果是,一直到两天以后我跟言维维去逛街,一路上还不停打喷嚏,坐在星巴克里休息的时候我捂着纸巾说:“你别害怕啊,我是伤风,不会传染的,”
“怎么搞成这样了,”她问我,这位姐姐如今洗心革面,考了个公务员,生活可规律了,
我用鼻音说了一遍经过,
她叹口气:“你老是不会简约地爱一个人,小庄,”
“啥意思,你最近改写文艺片了,”
“你啊,你每次真喜欢上谁了,都把自己搞的很累很纠结,”
“不累不纠结,那是什么感情,”
“谁在几年以前,还跟我说,努力努力,不行就算了,”
“你还记着啊,”
“再清楚沒有了,”她说:“在我们合租的那个阳台上,小样一脸的看破红尘,”
“哈哈哈,”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她想了想:“投入,”
我想起來我在深圳看的那个话剧,那一段台词,事物必然从某一时刻从无到有,但这大概并不包括感情,
我转述给她听,然后说:“不过呢,如果一定要讲,具体某件事的作用,我记得是好几年以前,有一次我和他坐车去朋友家吃饭,后者女朋友开的车,”
突如其來的变故,迎面的重卡,一片黑暗,
“我反应过來,发现他正,你知道,抱着我,”我说着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窗外:“在那之前,我可能一直有这样的念头,我们两个,也就是彼此凑合着,沒什么大不了,”
“那一刻你相信了他爱你,”
“不如这么说,那一刻我相信了,原來我还值得被人家这么的,呃,喜欢,”我说:“对沈思博幻想破灭,有很长一段,我都非常的自我厌恶,但从那以后我又开始慢慢的喜欢上自己了,”
她微笑:“我有点明白了,”
“明白了,我还觉得我沒表达清楚呢,”
“我是干什么的啊,对不对,我就是靠这个吃饭……”
她还在得瑟,我这边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竟然是我们刚才谈论的当事人,
我自己也想,哎呀,这才六七点,这么黏不好吧,哈哈,
“喂,你……”
“庄凝,你听我说,”他的语气非常严重:“我爸心脏病发作,就在刚刚,”
他给了我两秒钟时间反应,接着说:“救护车到大概需要十分钟,妈现在慌得很,你过五分钟打给她,要尽量镇静,如果她说不清楚,就让她把电话给旁边的救护人员,让他们告诉你去哪个医院,”
“我明白,”我已经站了起來,言维维也是好眼色,赶紧收拾东西跟着起身,我问:“你呢,你赶回來,”
“这边能订到最早的航班是在明天下午三点,我看能不能想别的办法,你保持手机畅通,”
“好好,”我说:“你不要担心,有我呢,”
他沒有回答就切断了通话,
齐妈的确慌得非常厉害,一看见我就哭起來,我看看CCU病房亮着的灯,坐到她身边让她靠着我:“沒事的,妈,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沒事的,”
我口头上这么科学,内心却在向不可知的神秘请求,那是个好老头儿,他六十岁还沒到,还沒看见他盼望好久的第三代,请不要带他走,
齐享打了好些个电话來,我如实告诉他,还在抢救,
齐叔是冠心病引发的心肌梗塞,我一直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却沒有想到到这个地步,他平时注意饮食,也不缺锻炼,从常理來看,怎么排列组合,也轮不到他的身上,
时间走得忽快忽慢,我坐在那里,轻轻地拍着齐妈,有一会儿她脸色发红发的我都害怕起來,她说自己有高血压,是一点沒有夸张,这再倒一个,我怎么向齐享交待,我跑到值班室叫來医生,又去药房拿药,好歹哄她吃下去,这一番折腾过后,已经差不多是晚上十点,我心里惶恐极了,我刚刚在墙上看过宣传资料,冠状动脉闭塞在发病后6小时是可逆的,这看着就快到了,是什么一个情况,
但是我不能跟这个老妇人商量,反而要想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引着她说齐享小时候的事,但她讲着讲着,又绕回眼前的状况上,
你不知道,他当时大四,可以出国的,就是因为他爸爸这个病,我身体也不好,他就放弃了,”齐妈大概是有点急糊涂了,她说:“连女朋友都丢了,”
我点点头,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病房里总算出來人了,告诉我们,危险暂时过去,
“入院前急救措施得当,时间也把握充分,是病人脱险的关键,”这是个挺好的女医生,疲倦下仍能保持耐心:“你们最好留个人在这看护,”
齐妈当然不肯走,我能留他们两个老的在这里自己回家睡觉吗,我当然也不能走,又跑去值班室借了一床毛毯,我说,妈,您睡吧,有我呢,
哄她躺下休息后,我到一旁给齐享打电话,他却关机了,
四十分钟以后,他给我回过來,我说:“喂,”他不讲话,我又喊了一遍,我听见了他的气息,他却仍然不讲话,这时我突然明白,很快地说:“沒事了,齐享,爸沒事了,你不要怕,齐享,”
他把手机移开了大概有十秒,再开口时声音跟以往不太一样,微微有些变调却竭力压制:“嗯,我知道了,”
“你在哪,”
“我在上海机场,正要往火车站,坐最近一班动车回去,”
“啊,”
“我妈呢,她还好吧,”
“睡了,我给她吃了降压药,她沒事,”
“我估计凌晨能到,辛苦你了,”
“说什么呢,”
***
我得到医生的许可进去看看齐叔,他却还在昏迷,监护仪上显示一切正常,我出來在旁边的长椅上打了一会儿盹,却又猛然醒转,
就这么睡睡醒醒到了第二天早上,最后一次迷糊间我看见了齐享,他是好多年前的模样,非常年轻,在女生寝室楼底下,点燃一支烟,月光下唇红齿白却神情怅然,我喊他的名字,他置若罔闻,我知道他在为另一个女人伤心,我无能为力,也伤心的要命,伤着伤着我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