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安
人就是奇怪的动物。习惯了流氓般的对待。忽然对方变得君子起來。反而不习惯了。惊奇有之。恐惶有之。居然连失落也爬上心头。并在一瞬间的时候。占得满满的。
辗转反侧间。窗外月色已至树梢。一片蒙蒙的银色中。忧虑与彷徨同时朝我袭來。
这次重新回到韩靖涛身边。同样是被逼无耐。不同的是。比起上次激烈并且直接的强硬手段。这次。要圆滑得多。也阴险得多。
明明知道与虎谋皮不会有好下场。可我却是沒有退路的。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周旋。
而我的周旋方式。也是简单。也最直接---那便是付出我的身体。这是我唯一资本。
可是。当这个我自认还有点价值的资本也快消失时。恐惶升了起來。
如果我连这最后的资本都丢失。那么。我还能有别的利用价值么。
*
晚上睡不着的后遣症直接表现在脸上。
等我精心化好了妆下了楼。韩靖涛已坐到餐厅里了。
他放下手头的报纸。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很想和以往那般。就算再不甘愿。也会装着高兴地向他打招呼。但这次。他的神色却不对尽。俱体哪里不对尽。又说出不來。
分开大半年时间。他变了许多。人有些瘦。但眼神依然犀利。神色却比以往更加莫测高深。
从他那双不大的眸子里。我看不进他的内心。也看不出他的喜怒。这样的他。更令我害怕。
我沉默地坐到餐桌前。能容纳十二个人的长方型西餐桌却只坐着我和韩靖涛。他坐在主位上。我则坐在靠他右手的次位。桌上已摆满了各式样的早点。定眼扫了下。全都是合我胃口的。有玲珑剔透的鲜肉水晶包子。用玉米叶包好的糯米饭团。炸得焦黄的油炸南瓜粑。金黄香脆酥油油的煎鸡蛋。切成小块状的咸鸭蛋。凉拌嫩豆腐及凉拌海带丝。我面前一碗八宝小米粥。正散发热气腾腾的香味來。
我的食量一向很好。再加上又是平时候我最爱吃的早点。只要给我足够大的胃。我肯定会吃得精光。
“怎么。菜不合你胃口。”他忽然出声。
偷偷望了他。身为主人的他都沒有动筷子。我哪敢动呀。见他开了口。这才拿了筷子开始吃起來。
饭吃的很安静。吃得差不多后。我一边扯了面巾纸擦拭嘴角。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为什么吃完饭非得拿了纸巾擦拭嘴巴才叫优雅。
“吃饱了。”
我点头。藏在桌底下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着亚麻色格子桌布。
“今天沒什么安排吧。”
平淡的语气却让我紧张起來。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要上课---”
他有些意外地挑眉。看我半晌。夹了块煎鸡蛋放我碗里。“把这个吃了。我再送你上班。”
彻底呆住。他。他。他----真的是韩靖涛本人吗。怎么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他目光又扫了过來。微皱了眉头。我忙拿起筷子。三两下便把鸡蛋吞下肚。然后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在我期待又不安的注目下。什么话都沒说。而是起身。拿了外套对我说了句:“走吧。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再一次呆住。太阳打西边出來了。他。他居然会为我着想。
*
院子里停着辆熟悉的白色现代。洁白光亮的车身。被清晨的阳光照耀得隐隐射出刺眼光茫。
韩靖涛已坐进驾驶室里。并启动了车子。
我小跑步打开副驾驶室的门。上了门。他却朝我伸出手來。我身子倏地僵硬。
他的手横过我的身子。拉了安全戴亲自替我系上。“怎么每次都不系安全带。这样很危险。懂吗。”
我忙点头。偷偷松了口气。又偷偷看了时间。心里暗自发急。却不敢开口崔促他。只能祀悼今天园长心情很好。
车子终于上路。韩靖涛开车不快不慢。不过也堪堪赶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幼儿园门口。
我扯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正待下车。他却拉住我的手臂。“几点下班。”
我结结巴巴地道:“五。五点半。”
“那好。到时候我会來接你。等我。”他侧过身子。在我惊讶慌张的瞪视下。倾身。在我微张的唇瓣上印上一吻。
脑袋有短暂的空白。然后一阵热气朝脸上袭來。我慌乱捂着唇。飞快地下了车。沒头沒脑地往前边奔着。
孩子们都异常调皮。我沒时间去过问下班后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更沒时间去回应同事们异样及好奇的目光。只是到了中午。侍候孩子们午睡起床后。为女孩子扎头发时。心里却七上八下起來。已经三点了。离下班时间已越來越近了。
四点过后。便有家长陆陆续续來接孩子了。平时候四点半左右便会來接孩子的韩靖怡却不见踪影。
忽然教室里有些阴暗。下意识朝门口望去。以为又是哪个家长來接孩子。但当看到立在门口那俱挺拨高大的身躯时。一时之间愣住了。
同事小张上前询问。“你是孩子的家长么。”
我起身。正待开口。忽见韩佳佳怯生生地站起來。往韩靖涛走去。小小声地道:“舅舅。”
同事小张讶然地望着韩靖涛。然后满脸堆笑。“原來是韩佳佳的舅舅呀。佳佳。快跟舅舅回去吧。”
韩佳佳神色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及隐忍的无助。
韩靖涛看了韩佳佳。又看向我。微微皱了眉。“她妈妈还沒來。”
我点头。小张忙上前一步。满脸笑容。“平时候韩佳佳的妈妈都是四点半來接人的。今天却沒來。可能是知道你要來接韩佳佳吧。”
韩靖涛沒理会她。掏出手机打了通电话。“还不过來把佳佳接走---我还有别的事---不行。”
挂了电话后。小张又试探性地问他:“韩佳佳的母亲会來接她吗。”
韩靖涛点头。“嗯。她会來的。”他目光看向我。“还有多久下班。”
顾不得小张射來讶异的目光。我说:“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吧。”
“这么久。”他皱眉。顿了下。又说。“也好。那我等你。”说着转身出去了。
小张目光豁豁地朝我射來。脸上是夸张及讶异的惊叫:“小夏。你认识韩佳佳的舅舅。你们什么关系呀。”
我也不知道我和韩靖涛是什么关系。说是情妇吧。又感觉不大像。沒有哪个男人会亲自來接自己的情妇下班的。说是女友也不像。我们是以交易形式结合的。
“他就是你传说中的新任富豪男友。”小张又问。眼里扑闪着嗜血的八卦因子。
新任富豪男友。
我犹豫半晌。勉强点了头。虽是个贬义居多的称胃。但目前也只能这么称呼了。
自从韩靖涛來了过后又消失掉。小张便沒有停止过对我好奇的打量。她偶尔走出教室又折回來。对我回报军情。“你那男朋友正坐在走廊上。哇。不苟言笑的模样。好酷哦。”
韩靖涛不是外表酷。而是由内心散发出的一种由内向外的冷酷。与时下流行的酷本质不同。外表酷的男人。吸引着女性的眼球。而内心也是冷酷的。则人人避之不及了。
一直等到五点左右。孩子们已被接得差不多了。只有韩佳佳和少数几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不时引颈望着门口。面上露出隐忍无助的神色。
而韩靖怡仍是不见踪影。我轻声问韩佳佳。她咬着小指头。奶声奶气地道:“姥姥病重。妈妈要照顾姥姥。”
我怔了怔。韩靖涛的母亲已到人生尽头了么。怎么却不见他们兄妹脸上有悲伤之意。尤其韩靖涛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等我。
踌躇片刻。终于翻出家长登记簿里。找出韩靖怡的电话打了过去。
那头韩靖怡语气带着不悦。“我知道啦。马上就过來接。大哥还在幼儿园吧。哼。真小气。”
不明不白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不过我倒是沒多想。韩靖怡很快就來了。牵着韩佳佳的手。一边向她道歉。一边手脚俐落地替她整理裤子。
临走前。她看我一眼。目光带着似有似无的怨怼。嘴里说着。“怎么不早点下班。我哥可不喜欢等人。”
我并沒让韩靖涛等我。是他自己要等的。刚才我也叫不必等我。他什么话都不说。轻轻瞟我一眼。扔掉手中的烟头。说了句:“反正我也沒什么事。”
我问韩靖怡。“刚才我听佳佳说。你妈。好像病得很严重。”
她掠了耳边的头发。点头:“是啊。医生说最多还有半个月了。”
奇怪她脸上居然沒有多少悲伤之意。估计有钱人家从來都是这般亲情淡薄吧。
韩靖怡临走时又说我一句:“你这架子拿得也够高了。”
我很想说。我从來不摆架子的。我也沒有架子可摆。但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或许在她眼里。一向疼她的亲哥哥不帮她接女儿回家。却只是为了等不相干的我下班。身为亲妹子的。哪会有不吃味的。
韩靖怡走后。小张对我说:“子露。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就成了。反正还剩下几个孩子了。”
我谢绝了她的好意。我本來就是走后门进來的。哪还能搞特权提前下班。虽然园长对我一向客气。又何偿不是看在晶晶的面子上。如果我仗着晶晶这层关系大稿特权。那我也就对不住晶晶当初向园长的一番保证了。
只是。理智虽如此。心头却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