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鹧鸪谷（2）
马蹄先是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发出鼓点般的响声，浮明光一转马头，护着扬觉动奔上了草地和土路，视线不好，马匹自动放缓了速度。豪麻意识到，这是在向西前行。这一边靠近鹧鸪谷的入口，不断有骑行的野熊兵在火光的映照下远远驰过。
扬觉动勒马，众人停在了一片高大建筑的阴影中，这里是阳宪镇的海神寺，在南渚的每座城镇尽头，必定有这样一座木石结构的高大建筑。隔着一堵高墙，火把的光亮在游荡。
“必须要有方向，”扬觉动说。
只要拐过海神寺的街角，便是可以纵马奔驰的海神道，鹧鸪谷下来的兵士们，就在这条道的中段跑进阳宪，此处地势较高，可以看到阳宪镇中的野熊兵擎着火把在四处流动。
进入阳宪镇前，扬觉动一行曾仔细研究过南渚的舆图，“如果这是海神寺，现在火光起处应是阳宪赤铁的驻地、商栈和市场，也许还有驿站。”
浮明光点头，“看现在火把的方向逐渐向南集中，有可能是部分赤铁士兵在向商路突围。照常理，海神寺是从鹧鸪谷下来后首先被控制的地区，可是这里并没有布防。”
“这寺只剩了一个空壳子，他们在这里曾在这里燃了一组火把，但很快就加入到对城镇的劫掠中了。”永远带着黑手套的斥候伍扬说，他是伍平的弟弟，浮明光派出的斥候一组五人，现在和众人聚在一起只有他和“幽灵”安顺。
一组火把是指五名士兵，野熊兵和所有军队一样，用信号来进行夜间沟通，但正如扬觉动预料的一样，这是一支正规军和乌合之众混合起来的队伍，这些士兵的绝大部分都是善战的勇士、他们从不缺乏仇恨和欲望，但他们缺乏纪律。
“我们燃起火把，”扬觉动抬头，夜幕中黑黢黢的小莽山愈发高大，“把走散的人找回来，我们还需要一个向导。”
阳宪镇的火光映红了天际，月亮先是被浓烟遮蔽，又被浮云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腥甜的气息。众人沉默，向导能不能找到并无十分的把握，而分兵意味着必须有人重回阳宪，也许大公的意思是，需要有人去吸引野熊兵的注意，创造机会……
“大家都听到大公的话了，最多还有半个时辰，下雨时我们必须离开。甲卓航、伍平、安顺……”
“甲卓航留下，我去，”豪麻打断了浮明光的话。
甲卓航惊讶地看着豪麻，转而对扬觉动道，“大公，豪麻还是在您身边，我去更合适。”
但扬觉动和浮明光都没有说话，豪麻冲甲卓航点了点头，对神箭和安顺做了一个手势，三人打马，向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回。他们踏过草地，先转了一个湾，又过了片刻，在与众人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只响箭冲天而起。
起风了，带着海的咸腥，甲卓航的坐骑不安地踢踏着草皮，这混蛋，果然回酒肆去了。
扬觉动望向红色的天际。他当然希望豪麻回来，不过并不希望豪麻带着大批追兵一起回来。不管豪麻他们能否顺利归来，阳宪应该很快就会被野熊兵平定，南边已被重兵截断，下雨时，他们必须冒险通过鹧鸪谷。
安顺在前，伍平的身影则隐藏在街角和屋檐下的暗影中，豪麻脚下的草皮被来往的马蹄掀起，踏成了烂泥，马上的重甲在步行时变成了累赘。酒肆没有被点燃，但里面已经不再喧哗。
扬觉动提到向导，他首先想到的是指责野熊兵的那个孩子，不过他也很想知道唐老板家的那位姑娘究竟怎样了。征战中的劫掠通常都十分潦草，如果能躲过混乱无序中士兵们兽性大发的一刻，秩序总会慢慢恢复。当然，这时反对者不必被乱刀砍死，他们会被人从各个角落里驱赶到广场上、拷问后勒死。
有两名兄弟听到响箭后来汇合在了一起，两人身上都有伤，有了这五个人，可以勉强组成一个突击阵型。众人远远下马，走得非常小心，如果不幸被野熊兵发现，也许他们只能选择同扬觉动相反的方向突围，以引开注意，这很可能意味着死亡。
破碎的窗栏下躺着客商的尸体，大门洞开，酒肆内依然亮着灯光，但是却非常安静。豪麻远远见到那个赤铁军少年面色苍白地站立着，他被一只长枪扎穿，钉在了大堂的木柱上。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紧接着他看到了唐笑语，她仰天倒在地上，身上趴着一个赤铁军士兵，这赤铁军士兵的背后则插着一支羽箭。她的眼珠还在转动，他想。豪麻大步向前，掀开这个士兵，忽地有什么东西滑过甲胄，这小姑娘手里有刀。
他一把将唐笑语的匕首握在手甲之中，她扭身就跑。
“别走！”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后襟，唐笑语一挣，刺啦一声，竟把她本就破烂外衣扯了下来，露出整个赤裸的脊背，唐笑语咬着嘴唇慢慢转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发现眼前的不是野熊兵，竟是那桌老唐要殷勤招待的客人。那个眉头深锁的男子此刻一身黑甲，散发这乌油油的光亮，他半边脸上有一道长长伤口，年青的脸庞显得有点狰狞。
豪麻看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跟我走！”
不对，唐笑语的圆睁的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瞳仁中有一点白芒，尖利的呼啸声划破空气。唐笑语就在身后，他不能躲，豪麻听声辨位，回身横刀胸前，一支箭正中刀背，火星四溅，震得他后退了一步，好刚猛的力量。如果他躲闪不及，这一箭必定将他和唐笑语穿在一起，箭被他刀背所挡，滑开一旁，余势不歇，插在地上，犹自不住震颤。
抬眼寻找射手，远处来箭的方向一团漆黑，箭手如不是飞快跑开，便至少在三百步开外，豪麻这一惊非同小可，这箭长三尺有余，绝非弩箭，他在酒肆之内，这么远的距离，羽箭必须保持近乎水平的夹角方能不被门框阻挡，如此强劲的力量，真是骇人听闻。
他回身把唐笑语推到柱后，远处隐约有亮光一闪，屋上戒备的伍平显是发现了目标，两箭连发，黑暗中也是两箭穿出，竟将伍平的首箭从中射断，第二箭跟着激射伍平，豪麻只听得瓦片碎裂之声，是伍平跃下房来。一只羽箭赫然插在他的弓背之上。
“他妈的，好厉害。”伍平显然也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趟，将那箭拔出在自己弓上一比，道，“怎么会有如此强横的弓？”
“二位果然不俗，恨不能常对饮欢言啊！”夜色中远远走来了吴亭，手中一把和夜色一般漆黑的长弓。
“哈哈哈，他妈的，果然好弓，”伍平不赞人先赞弓，又一只箭拉在弦上，对着吴亭。
吴亭摊开双手、耸了耸肩，示意手中无箭，道，“几位果然不是凡夫俗子，我奉命控制驿站，撤出布置，本来应该把诸位都射死在这门口。开始我还只道是诸位运气好，竟从后窗直接撤离，现在一试，却是我自大了，这当面背后地射，也不能奈何两位呀。”
乌桕看了看店中倒下的野熊兵，大都背后插着一支箭，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射起自己人来了？”
吴亭越走越近，道，“我是卫中宵大人的家将，不是野熊兵们的斥候。而且，我不喜欢没有规矩的人，也不太喜欢用鸡巴思考的士兵。我不觉得把歇脚聊天的地方变成地狱有多么开心。”
伍平望了一眼豪麻，这吴亭有点意思，就追求秩序这一点上来说，和我们的豪麻大人还真是有神似之处。
“你想做什么？”豪麻问。话一出口，他禁不住就开始思念甲卓航，若是有他在，话题定不会变得如此突兀无趣、笨拙不堪。
其实此刻吴亭什么都不用做，只消发出响箭，把野熊兵们都召集过来就是了。
“我恐怕还是得把你们交给小卫伯爵，你们知道，我没有选择，阳宪被野熊们圈住了。”
“但你现在只有自己，”伍平皱着眉头，他的箭尖微光闪烁。
“你们有五个是不是？”他看了一眼唐笑语，“哦，不，六个。”吴亭说，“我的兄弟们就在你们身后”
“是的，你们有七个，也许你再说一句类似的话之后，就只有六个了。”安顺从影子里面走出来，手中的匕首架在一个野熊兵的脖子上。
“建议你把弓先收起来，喏、像我一样，”吴亭对着伍平晃了晃手，说道，“任何人满弦如此长的时间，都会非常辛苦。作为一名弓手，我不希望被人射死，尤其射我的人只是由于控制不了他酸痛的手臂。”
“放人，”豪麻对安顺说，如果野熊兵里再多出一两个如此强劲的对手，今晚，注定是无处可逃，和他们对峙，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如果扬觉动和浮明光在，一定早就明白他引而不发，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只是自己还是更善于用刀剑说话。
唐笑语跑向店后，但他此刻无暇去看顾，“吴将军，你有什么考虑，可以说出来大家听听。”
“我越来越喜欢这小子了。”伍平缓缓放下了一直对着吴亭的弓，觉得手臂还真是有点酸痛，怎么刚才却完全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