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法老王最后还是没有把激起了他强烈仇视感的小鬼从太阳船上丢下去。
当然……是不可能丢的啊!
虽然他心里真的很想这么做。
“所罗门”这个名字, 在那座无聊的岛上时就传到了耳中,而了解到详情,还是在来到迦勒底之后。老师从海中苏醒遇到了什么人、大致做了什么事, 都是在那时候死缠烂打哦不执着不休地从老师那里磨出来了。
有所了解之后。
奥兹曼迪亚斯非常讨厌“所罗门”, 更讨厌顶着“罗马尼·阿基曼”这个壳子几乎天天都能得到老师的微笑和温柔的伪装成凡人的情敌。
他倒没有像吉尔伽美什和梅林那样对让埃迪彻彻底底死了一次的所罗门心生厌恶, 还是想要杀了这个所罗门的那种厌恶。因为奥兹曼迪亚斯再怎么愤怒, 也把守着一个底线:爱人的死亡, 就算对他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但是, 那的确是老师自己的选择。
那个不会为任何人勉强停留的男人,如果死, 只会是他自己累了,想得到安宁,而不会是屈辱地被他人所杀。
所以啊。
心头的酸水咕噜咕噜接连不歇地冒, 为了不让老师再不满地看着他说出“幼稚”这两个字, 外表还必须摆出大度包容公平竞争模样的法老王, 用无数个仿佛在蹿火的冷笑让头号情敌受到巨大的惊吓。
然而, 惊吓了又怎样。
那粉毛还算有骨气,在法老的怒视下即使心头发虚, 也要顽强毫不退缩地与他对峙——然后,没对峙多久,他就被路过的老师摸头护住了。
再然后, 快要憋出一肚子火的法老王就被老师丢来了一句“干嘛呢, 耶……罗马尼还要工作, 你没事自己玩儿去”。
不提憋屈的法老王如何在这句话后果断无视情敌,在“哈哈哈老师你要去哪儿余和你一起”的噪音中紧追着老师跑了。
他就是看所罗门兼罗马尼·阿基曼不顺眼。
新仇加旧恨,全都叠加在一起,这就是奥兹曼迪亚斯一听说这个被卢卡斯拎来的小鬼名叫所罗门,便作势要把他从高空之上扔了的原因。
不过,法老王的肚量还没那么小,这会儿只是做个样子,恐吓恐吓,让对法老毫无敬意的小鬼吃点教训而已。
——虽然说,堂堂法老,恐吓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儿已经算是很小气了……
同样是恐吓,被恐吓的还是同一个人。
但前面也说过,总是会在迦勒底内的各个角落非自愿地和小心眼法老王狭路相逢的罗曼医生心头叫苦不迭,在表示自己对爱情也很执着这方面必然不能退缩,但他每次还是都会被法老王恐吓成功。
可是,就是这个目前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所罗门、一个是被人叫得更多的耶底底亚的幼童。
他明明是“罗马尼·阿基曼”的“过去”,却不知在中间哪里出了岔子——
当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小心眼法老王的法老王把他拎起来,作势要从丢的时候,年幼的所罗门面无表情:“……”
当身体已经明确离开船的范围,整个人悬空,双脚几乎能够触碰到外面悠悠漂浮的云层的时候,年幼的所罗门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面无表情——估计真把他从这儿丢下去,在坠落过程中,他也会是全程面无表情!
“你是连魔力核心都没有装上的魔偶吗!限你在一秒钟之内,给余露出害怕的表情!”
半点想要的反应都没从这张小孩子特有的圆脸上看到,奥兹曼迪亚斯简直勃然大怒。
悬空的所罗门在他手下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晃出去,来个起点是千米高空的直线坠落。
然而,他就是面无表情,顶多缓慢地眨一下眼。如果运气好,还能听到他再一字千金地回复一句:“不明白你的意思。”
奥兹曼迪亚斯:“…………”
好了。
够了。
还好有惊慌失措的玛修抛却对法老王的敬畏,勇敢地扑上来试图抢救“小时候的医生”,差点被气死的奥兹曼迪亚斯还找不到台阶下。
“砰!”
所罗门被他拎回来了。
脸色极其不好看的法老王冷哼着,重新坐回了他的王座。
把偌大一团(还没长成的)情敌带过来的傻鹰被他仁慈地放在了自己的膝上,奥兹曼迪亚斯不再去看所罗门和玛修,多看一眼就生气。低头看鹰,就大局而言,鹰没有做错事,但他还是生气,干脆哪里都不看了。
闭目养神(平复心情)的褐发法老面色渐渐变得沉静,哪怕没有明显的动作,他的身上也包裹着无上威严,让自下方仰望他的人一眼望见,便觉得耀眼,心生敬畏。
无形的气势横挡在中间,仿佛就在申明:无关人等,没有紧要之事,不要来打扰法老王的安静。
奥兹曼迪亚斯现在只想把自己的精力花在老师——或是能跟营救老师有关的事情上。
什么所罗门,什么耶底底亚……呵!连小名叫上了!
心胸宽敞的法老王当然不会在意。
他闭上眼,准备将卢卡斯撞上来之前的想法贯彻下去,一切等到抵达以色列,找到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的御主再说。
然而。
仿佛就是故意不想让他得到安宁似的。
“呃,法老王……”
法老王毫无反应。
“我听到下面好像有声音……是在叫我们?……啊!这个声音!”
法老王终于被突然炸开的嘈杂烦得挤起了眉宇。
“这个声音……亚瑟先生?!”
“法老王,亚瑟先生他们在下面呢!哦哦,我看到,除了亚瑟先生,他还扶着两个……吉尔伽美什王,和——迦尔纳先生啊!”
法老王:“…………”
猛地睁开眼,王的金眸中烈焰燃烧,大怒:“大不敬之人!余的太阳船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随叫随停的么!?”
气虽气。
在“大局”(不,重要的是老师)这两个字的趋势下,奥兹曼迪亚斯还是极不情愿地停了停,一口气放上来了三个情敌。
三个情敌里面,只有一个是能正常说话正常行动的。另外两个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仿佛是从血池子捞出来的不说,到现在还没清醒。
“只是看上去惨烈而已,他们的伤势大致都痊愈了。”
把那两人谨慎地放下,苍色的盔甲上也被染上不少血迹的亚瑟轻叹,面上浮现出的是极为严肃的神色。
玛修的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甚至还带有几分心悸:“这可是吉尔伽美什王和迦尔纳先生啊,他们两人,怎么会……”
“余也想问这个问题。”
事关紧要,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在一眼扫见自己同样看不顺眼的黄金之王、另一个太阳神之子的惨状时,奥兹曼迪亚斯的双目中有一丝异样闪过,继而,也显现出与那个金发亚瑟王一般无二的肃穆神色。
吉尔伽美什,迦尔纳。
无论这两人性格如何,人缘又如何,在迦勒底——甚至于整个英灵殿,他们的实力都是毋庸置疑的绝对塔尖。
然而,面前的景象所呈现出的是,他们两人都重伤了。即使伤势在后面神奇地恢复,从尚存的痕迹也能看出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惨烈。
一击。
全都是一击之下,毫不拖泥带水的攻击。
这世上谁能伤他们如此之深?
如果不是单独击破,是在英雄王与太阳之子联手的情况下,将这二人一齐打败——
“余本应该提出质疑。”
可是,奥兹曼迪亚斯仿佛被一层漆黑阴翳覆盖住了双眼,眸中的金色只暗了一瞬,便在心中晕染出的某种复杂情绪的刺激下,再度地释放夺目的光。
在前一刻,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也就是这个答案,让他先是不受控制地失落了一瞬。但显然,这份似乎能勾起心头那点名为无能为力的回忆的失落,反倒成了情感的催化剂。
“只有他了吧。”奥兹曼迪亚斯明面上是在对亚瑟说话,但他却并没有看向他,“这个时代的,据说被控制了的……余的老师。”
“……从我发现他们时看到的情景来看,事实应该就是你说的这样。”
亚瑟停顿了稍许时间,才回答。
“他们最先遭遇了这个时代的——埃迪。”
“事先对他的实力估计,果然,还是太低了。”
*****
灵子转移突发异变时,亚瑟是一个人被拆开的。
而他被丢到的地方没有像奥兹曼迪亚斯和玛修那般遥远,但也说不上近。
发现自己落单,御主和同伴都距离相当遥远,全然察觉不到踪迹后,亚瑟的第一反应就是前往以色列的首都耶路撒冷。毕竟,他们原定的第一站就是耶路撒冷,不出意外的话,其他人也会首先选择耶路撒冷作为会和地点。
“不过,耶路撒冷是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
而且。
——耶路撒冷,还存不存在于这个扭曲的时代,都是一个问题啊。
这是亚瑟从目前的降落地点获取了些许信息后,心情复杂地产生的想法。
他的情况倒和藤丸立香有点像,都是落单,也都落到了某座曾经是富饶而热闹的国家、如今却成了一片寒冷冰原的地方。
飘荡在冰原的外围不敢靠近内部的那些亡灵他也遇到了,不过,亚瑟的目光比藤丸立香更为敏锐,看出了更多的门道。
这些亡灵用剑轻轻一划就会散开身形,过一会儿再重聚,弱小,但又无法彻底破碎。
因为它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幽灵”,而是本该随肉体的灭亡而散去,却受到直到此时还残留不散的“神”的魔力的扭曲,由痛苦和怨恨形成的能量体。
只要矗立在冰原中心的那柄冰.枪还没有融化,它们就不会消失,也不会得到解脱的安宁。
而且,即使用强大的对军、对国宝具将此地倾轧,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这个原因更为简单。还是那柄枪,枪的主人留下的微弱余威已将这片土地彻底侵蚀,改造成了连宝具都无法毁灭的特殊之境。
话虽这么说,其实还有个稍微简单的办法:
找到一个和他们同信仰的真正的圣人,用祈祷和祝福的力量让怨结消失,这些不算亡灵的亡灵便能够轻松的解脱了。
“话虽这么说。”发自心中的低笑更像是苦笑,亚瑟收回了誓约胜利之剑,摇头:“那位大贤者有可能办得到……不,应该还是不行吧。”
想从这个时代找到一个“圣人”,困难程度似乎比让寒冰融化更高。
因为——“信仰”已经被摧毁了。
畏缩在冰原边缘,日夜徘徊的亡灵。
此刻就在脚下,被冰雪所覆盖、所践踏的这片土地。
这些都是最直接、也最残酷的证明。
或许还有尚且幸存的信仰那位神的国家,但就算目前还幸免于难,恐怕也是人心惶惶,被不安与绝望深深笼罩了。
亚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了这么多,虽然感到悲哀,但内心并未被动摇,也没有因此就染上低落的情绪。
虽然从未在明面上说过,但这个叫做亚瑟的男人,比阿尔托莉雅更像是一个王。理性的观察后,他便做出了最顺应形势的抉择。
抛下嘶吼着试图想将他永远留下的亡灵,金发的亚瑟王面色冷峻,凭直觉选择了一个方向,径直朝那边行去。
一路上,他虽然未停,可也在留意附近的状况。
结果跟预想的一般无二,一个又一个国家——不管是大是小——都不见了踪影,原地只留下了象征般的刺骨冰寒。
赶到了这里,亚瑟又忽然有种预感。
一直往前走,是能够抵达以色列没错。但是,他也会看到紧挨着以色列某处国境的帕帕拉。
给百千万人落下灭顶之灾的“神”就在前方。
还要前进吗?
还是就在这里停住,换一个方向,绕远路,先去耶路撒冷与众人会合再说?
“……”
“本来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选择,结果……唔,果然犹豫了。”
亚瑟确实稍稍停下了脚步。在停顿的过程中,从未这般强烈过的直感向勇敢无畏的王发出了最为激动的警告,便像是在告诫他,在这里驻足还来得及,前方的危险之大超乎想象。
——不能靠近。不能在这时候靠近。离开,还不是见面的时候。
在极为重要的事情的处理上,譬如统治、拯救不列颠,他都是会切入王的模式,选取成功概率最大的方法。所以,第一选项必然是直感所警告的后者。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亚瑟居然还是在停顿,没有立即改变方向。
他在这里眺望向前方时,眉是皱起的,从在四周冷淡冰蓝的颜色的衬托下也蒙上一层冰冷的绿眸中掠起了一抹似是在犹豫、又似是很快做出决定的凝重。
然后,亚瑟动了一下。
先前呈现出的那些冷峻便不知为何无声地消融,他轻垂下眼睑,再度摇头的时候,还带着唇边的一点笑。
“都已经在面前了,如果还要刻意避开——”
“我一定会后悔。”
他这般自语着,无视掉如高山崩塌般向他压来的危机感,毅然迈开脚步,真的没有改变方向。
跟前面的“理智”似乎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反差,而且转变得也太快了。
可对亚瑟自己而言并不意外,甚至在这之前,就有所预感。
唯有在那个男人面前,他才只是“亚瑟”——给出这个最简单不过的理由,应该足够了吧?
觉得自己不去一定会后悔,所以真正的内在其实相当自我的亚瑟去了。
……
结果还是没能见到那个人。
半路上,亚瑟就不得不改变行程了。
在快要找到帕帕拉的地方,他相当意外地遇见了两个同伴。
在他们身后,是一条硬生生踏出的血路。
全靠意志力支撑到这里的那个英灵的白发上全都是血污,有他自己的胸膛被冰.枪贯穿后溅上去的,也有从被他死死搀扶住的金发英灵那里得来的。
这两人的伤势其实都很重,但迦尔纳还是要比吉尔伽美什好一些,毕竟没有重创到要害。
迦尔纳勉强还有行动能力。
当时,血泊中的英雄王即使失去意识,也从不断渗出血沫的牙关处撕咬般念出了某个人的名字。被彻底碾压的耻辱还是把将那人变成这副模样的杂种碎尸万段,亦或者别的什么情绪,都不会出现在他的心间。
那个仿佛已被不甘的血浸泡着的地方,就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还有气息,王就绝不允许自己无能地倒在地上。
就是在毫无意识、连双眼都无法睁开的情况下,全靠从灵魂深处释放出来的尊严和执着,吉尔伽美什摇晃着站了起来。
可是,他只向前追出了一步——
“……不行。”
迦尔纳拉住了如一头失去重要之物的浴血雄狮的英雄王,并且,也展现出自己的强硬一面。
顾不上从自己喉中不停涌上的充满腥味的血,半闭着的那只眼下也在流血,可无比倔强的他直接把吉尔伽美什架住,坚持着,远离本来就在眼前的神所庇护的国家。
“就算……为了埃迪……”
“我们……必须走……唔、唔……咳咳……”
纵使心中的疼痛比伤痛更甚,从眼下流淌的血更像蕴含悲伤的血泪,迦尔纳也不能让吉尔伽美什再追上去。
“本王……
“我……”
“埃……迪……”
这些零碎的字词,也一直从被变得污浊的金发的王的口中漏出,他的手不知何时捏紧,从指缝间渗出了刺目的血色。
血滴入土地,很快就没入其中,看不到任何遗迹。
就这样。
一步一步,坚持到亚瑟出现。
迦尔纳看到了他,便放心地倒下了。和他一起倒的当然还有吉尔伽美什。
亚瑟:“……!”
他事先绝没想到这两个同伴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眼前,在最先的惊愕过后,愣了愣,却又仿佛一下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
这是那时亚瑟脑中闪过的一个奇怪的念头。
——怪不得,离开的时候,梅林老师会把剑鞘……
这里所说的“梅林老师”当然不是这个世界的梅林,而是亚瑟的真·老师,那位似乎比男性的自己性格要好一些的女魔术师。
为了一个意外闯入阿瓦隆的好看的姑娘,梅林老师把本打算一直待在阿瓦隆的亲弟子踹了出去,但在让他滚蛋之前,还丢给了他一件东西。
那便是他的剑鞘。
曾经遗失的、始终没能找回的誓约胜利之剑的剑鞘,没想到在梅林老师这里。
剑鞘拥有神奇的能力,能让持有者从任何伤势中迅速痊愈,放置在他人体内,只要亚瑟本人就在附近,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亚瑟也不知道梅林老师是否早就料到会有“雪中送炭”这一天,还是单纯只是巧合。
刚好,他就用自己的剑鞘救下了差一点点灵基就要崩溃的吉尔伽美什和迦尔纳。然后,就在带着他们改变方向、直奔以色列的路上,发现了头顶的暗夜太阳船。
“……虽然靠我徒步也能过去,不过,能在法老王的帮助下加快速度早点抵达,当然还是快些比较好。”
亚瑟说着,面上的凝重没有减去半分:“那边的情况,恐怕也不乐观。”
“……”
奥兹曼迪亚斯沉默半晌,不再与他们多言,立即驱使暗夜太阳船以最快的速度前进。
说来也巧。
当提前汇聚到一起的他们来到耶路撒冷的上空之时。
藤丸立香、岩窟王、摩西以及昏迷不醒的恩奇都,刚好也到了。
耶路撒冷尚且没有沦陷。
但是,皇宫之中——
“御主他们来了。所有战力全部聚集,你可以放心了,大卫王。”
“放心啊……希望如此吧。”
这个时代,还活着的大卫王叹息一声,用疲惫掩饰住了自己内心真正所想。
他叫来侍女,淡淡吩咐道:“把我放了一年,一直没有取出的酒拿出来。”
“这是本来想要送给‘他’的酒。”
“现在……”
“那个混蛋小子不会再来了。那么,就用来款待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