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今天是一个值得祝福的日子。”
“所以, 这是我的礼物。不喜欢也没关系，只是可能随后我就会在走廊里静静地自爆——”
“……冷静！恩奇都！我没说不喜欢！”
综上所述, 一场自称只会“静静”的公共场合内爆炸案件在发生之前, 就险而又险地得到了阻止。
恩奇都似乎有些不冷静。
虽然他的脸上还是没有明显的表情, 一双眸子波澜无惊，可以映入他人的面容。但一开口就是如此惊人之言：礼物不被喜欢就自爆什么的……比说过类似话语的岩窟王还要恐怖啊！
因为这话实在不像是恩奇都会说的, 埃迪一听，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我很喜欢。”
他无比郑重地对恩奇都说。
“你千万不要冲动。”
为了防止恩奇都真的闷声不作响地到走廊自爆, 他双手紧紧抓住恩奇都的肩头, 还要直视英灵的双眼, 神色肃穆。
恩奇都：“唔。”
虽然人偶没有固定的性别和形态，但目前为止, 恩奇都都是用的少年的纤细体型。
从旁观者视角来看，纤细的美丽少年似乎要被比他高壮得多的男人摇散架了——不, 这只是表象。
真正不淡定的只有埃迪。
恩奇都表面还是看不出来心情，但实际上, 他很满意。
还有，他很高兴。
“这样的话, 我就放心了。”
“哎, 不会自爆了吧？谢谢啦。”
从田野边寻来的一朵白色的小花，握在手中, 露出来的花朵微微颤动, 很是惹人怜爱。
就价值而言, 这朵小白花并不珍贵, 仿佛随处可见。
但恩奇都喜欢花儿。埃迪从他这里收到了这份礼物，手指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脆弱的花给碾碎了。
“以前，是我经常摘花回来送给你……”
他的眸色稍淡，沉入时间过于久远的回忆中，难免连嗓音都会显得轻上几分。
那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在那之后，埃迪极少次数会做几个花环，可除了恩奇都，他再没有送花给别人。
“嗯。”恩奇都显然也想到了和他同样的内容，可他却没有接上埃迪的话题，反而道：“是的，所以……”
“埃迪，你知道吗？我其实有些生气。”
埃迪：“什么？你在生气？！”
从语气都听得出来，他完全没发现恩奇都在生气，实在是大为震惊。
恩奇都依旧顶着这淡定的表情，在埃迪茫然的目光注视下点头。
埃迪：“……”
“能把你惹生气的事情得有多严重……等等，为什么生气，谁惹你生气的，难不成——我么！”
“是呢。”
“……？？？”
埃迪一头雾水，根本就想不出来自己做了什么会让恩奇都生气的事。
他不就是很丢脸地栽倒下去，意识不清了颇久才醒过来么？
所以，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啊。
“你只把我当做朋友，连一丝机会都不给。”恩奇都很是好心地给他解惑。
埃迪：“啊？”
“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是你的挚友，却把吉尔排除了出去。”
埃迪：“呃？？”
“你还……”
“什么什么——等一下！我什么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这种话？不对，等等啊恩奇都，你怎么——”
怎么有种好脾气的人突然之间把堆积的不满全都爆发出来的可怕感觉？
恩奇都：“没有。只是你的朋友的我没有不满。”
埃迪（陷入了想挽救但好像说什么都不对的泥沼）：“……”
“埃迪，你不用管我，反正只需要一个人到走廊里砰——地一声炸掉就可以了。”
“停，停停停……”
埃迪下意识地想要叹气，但最后又忍住了，只抬起了一只手。
这一次不是再按住恩奇都的肩，手指先落到英灵柔顺的长发间。指间夹着几缕发丝，他摸摸他的头，这个动作不会过于亲昵，但又显得出男人冷峻外表下的总是会醉人的温柔：“别再说什么炸不炸自爆不自爆的，到底怎么了？”
还是那个道理，恩奇都会表现得如此异常——不，应该说是激动——真的十分少见。
因为最开始只是人偶的恩奇都把自己定义成工具，工具自然是不会有情感的。虽然后面和吉尔伽美什、埃迪先后认识，人偶得到了人类的感情，但在他身上，也依旧不会出现过于明显的情绪波动。
像现在这样，他的表情不显，但过于激动的言语已经把不平静的内心暴露出来了。
所以埃迪才会那么震惊，继而是担心。
只不过……
在不知晓特异点所发生之事的他看来，恩奇都的转变太过明显，已经到达突兀的程度了。
可就事实而论，这其实一点也不突兀。甚至不止是恩奇都，还有更多相关之人的态度也跟着有所变化，只是程度不同，做法也不同，因此他还没看出来而已。
不知原因的埃迪还在道：“我真没当着别人的面，说你只是我的朋友。但是……原来，你在介意这个事情？”
恩奇都没有直接回答。
他抬眼凝视着埃迪，从这个眼神中，仿佛也能够看到千年前那个懵懂的人偶的影子。
刚萌生了情感，刚体会了心动，但却因为对“爱”一无所知，在被用肆无忌惮又炽热极了的光芒将他融化的男人询问时，只回答：“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这个时候，恩奇都也像这样轻声说。
虽然话背后的含义并不相同。
如今“不知道”的是，是否应该说出自己真正的心声。
他拒绝过他一次，让他难受，又将一层枷锁套在他身上。跌宕不平的那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才解开了锁，难道，又要再重复一遍吗？
恩奇都并不是不想尝试。过去就已经说明过无数次了，他是个骄傲不亚于自己挚友的英雄，那骄傲使他失去了自己喜欢的人。
而后来，他们总是错过，他又要为了爱人的自由，自己选择放弃。
——以“挚友”的身份注视他，看着他终于找到了能够接受的爱人，可以得到幸福了……这样，似乎也能满足。
在某个时间遇到和迦尔纳在一起的埃迪时，恩奇都心里便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们后来分开了。
可是，再后来，又发生了谁都没有料到的变故。
……不知道。
不知道此前从未出现过的躁意从何而来，只有和花儿们待在一起时才能慢慢地平息。
想了想，想了很久，可能……最终还是簇到手边的这朵白色的小花给了他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答案。
——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但是，如果再退到一边……连最不敢上前的竞争者都犹豫着迈出了一步，他还在旁观。
——那么，除了不再是泥身的这具躯体的心脏位置会疼痛不已，他一定，一定会后悔。
“我不介意往后退，又跟吉尔一个待遇。”
“什么后退……啊？你们什么时候一个待遇过？”
“和吉尔，还有其他人一起公平竞争的待遇。”
恩奇都竟是直接说出来了。
眼见面前的男人嘴角微僵，终于在直球之下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恩奇都才继续说道：“所以，我才会把花送给你。”
用花来表示自己的喜爱。
曾经的男人这么做过，如今，他也还了回来。
“…………”
埃迪还放在恩奇都耳边的手也僵了一下。
不过，也就僵了这一下。他顿了顿，在恩奇都干净极了的目光中，细心地把英灵散落在脸边的一丝头发撩到他的耳后。
“既是朋友，也是——咳，我也不会装傻当做不知道，可以吗？”
“好。”
“不生气了？”
“嗯。”
埃迪得以把憋着的那口气叹出来：“结果你就那么想和吉尔伽美什一起被欺压吗？你和他又……”
“放心，只是这么说而已。我知道，吉尔会被嫌弃很正常，你肯定不会嫌弃我。哦，吉尔，你听到了？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到你呢。”
吉尔伽美什：“…………”
在埃迪那里，恩奇都已经被回忆和时间加了一层又一层滤镜，而没戴这个滤镜的吉尔伽美什很清楚挚友的性格——早在乌鲁克的时候，他已经被恩奇都坑过一次了。
王的额角隐有抽动：“恩奇都！！！”
“嗯，我听到了。怎么了，我的挚友？”
“……”
“……”
挚友们在沉默中对视，眼中皆是真诚和友善。
“……行吧，我明白了，你回到那时候的状态了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呢。”
“让在旁边看着的本王，想把石板丢到一边把你拉过来切磋的状态。”
翻译一下：让当年只能眼睁睁看着挚友和自己喜欢的人谈情说爱，从而深刻意识到挚友也是敌人的非常不爽的状态。
埃迪：“有趣。”
哦，他大概也找回了些许“当年”的状态——虽说还是这三个人，但当年的火药味还没这么重，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比现在纯粹得多……
好了，后面不那么顺心的内容就不发散了。
吉尔伽美什其实就是过来找人的。
他耐着性子在“那边”等了半天（其实也没等多久），没等到人，就亲自过来找。无论是埃迪还是恩奇都，这两个人，都是能让英雄王吃瘪还无可奈何的勇者。
“你们说完了么？埃迪，今晚可是因为是你的邀请，我才会容忍那些杂种们的嘈杂的。”
“什么邀请？”恩奇都疑惑地问。
埃迪颇为含糊地道：“总之就是为了还你们的人情，我弄出了一个可以直接跨到另一个世界的临时通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也不先解释。
空间转移和穿越世界都是埃迪最早就有的能力，可“睡醒”之后能力又进化了，不仅他自己能随意转移，还能带上其他人一起。
只不过，为了省麻烦，他直接开了一扇“门”。“门”只能存在半天，过了这半日就会失效。
恩奇都有些惊讶，但之前又似是有所觉察。
他应该是灵子转移回来得最晚的，而回到迦勒底就发现，迦勒底里面空空荡荡——是真正意义的“空荡”，一个人都没有的那种空。
原来，是去了别的“地方”了啊。
“那我们就走吧，确实耽误得有些久了。唔，我就在这儿站着，还过什么门。”
还是为了省麻烦，埃迪先思索了一下，把恩奇都送的小白花插在上衣紧贴着胸口的口袋里，刚好能露出花苞。
然后，无比坦荡地，他向面前的这两个人伸出手，手心向上摊开。
“拉住我就行了。”
恩奇都看向他，吉尔伽美什也看向他。
两人——不，三人似乎都在这一刻心头微动，有难言的滋味浮起。
真是奇妙。
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有诀别，亦有决裂，可从最初之时缔结下来的羁绊，怎么不能断绝。
就好像兜兜转转，他们三人，又聚在了曾经的起点上。
“只是拉住么？太小家子气了。”
“也对，手拉手太幼稚了，还是算了吧。”
作为替代。
在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也抬手之前，埃迪当机立断，把自己的胳膊放在他们的肩头，很是潇洒地用手肘勾住他们的脖子。
“这里是我的——算是可以长久停留的地方，冷清了这么久，总算能热闹一回了。虽然算不上‘家’，但用来当做聚会的场所，招待你们来，应该还是够格的。”
来到本应当存在相当巨大阻隔的另一个世界时，他含着笑意的嗓音就在身旁之人的耳边响起。
“没有多余意思的情人节……就这样回礼了。”
……
在男人流浪过的无数个世界中，有趣的，特别的，烦杂的，普通的，都有不少。
可他却偏偏选了一个除了曾在某偏远小城爆发过扭曲圣杯战争，既安静又普通的世界，作为自己心情好了有可能会回来的落脚点。
可能是因为在可以看做命运转折点的某个时刻，差一点点就真的在这儿安家。
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在这里还有一套房子。
在意外中毁掉过一次。许久之后，就是毁了房子的罪魁祸首离开之后，他又返回去，把房子重修了起来，随意地捯饬捯饬，就放着不管了。
……嗯。
因为很久都没住人，所以连房子带颇大的院子都乱七八糟不是很正常嘛。
“唔哇！说好的是带我们过来做客顺便愉快玩耍呢！”
哪有客人刚过来，就要挽起袖子给主人收拾房子做清洁的。
这种事儿，也就只有最不拘小节的男人干得出来了。
幸好他的客人们脾气都还好，也都依着他，而且几乎都不是人类，不管是做清洁，还是有结伴去这个与迦勒底之外截然不同的平凡世界购物顺便逛街，都有条有序的。
埃迪只提供了房子和院子，其他事儿都是客人们自己做的。
他们晚上要在院子里弄烧烤，这个工作量有点大。不过，对埃迪来说，顺序反了，应该是喝酒，烧烤只是来下酒的。
把恩奇都接来后，肉已经烤上了，香气扑鼻，吉尔伽美什大方取出的酒占据了庭院的小半角落。
埃迪：“很好！”
“女孩儿和小鬼们先吃吧，这边的酒就是我们的了。没错，除了上述两类，其余的人今晚都得陪我喝酒！”
“这是什么霸道得不行的宣言——跟情人节根本不搭……好的，Lancer先生开心就好。”
事实上，埃迪确实挺开心。
他很有先见之明，嫌吵，第一时间就把奥兹曼迪亚斯抓过来灌酒。不肖弟子的酒量一如当年，没撑过几回合就不甘地倒下了。
第二拨倒下的就是不常喝酒的那些人，以及疑似积怨颇多，被不是埃迪的某些人打压的某粉毛。今晚上不喝都不行，埃迪兴致高涨，纯属抓到人就灌，很不幸，亚瑟和埃德蒙都在此列，还得再加上在旁边看得跃跃欲试、结果试了无一例外都全体扑街的其余人士。
能和他拼酒拼到最后的还是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但是，跟他比，他们也还是差了一些……
“弱啊，都太弱了。”
最后的最后，懒散地拿倒地不起的“遗骸”们做靠垫，将就坐在地上的埃迪发出胜利者的宣言，手里还拿着没有空的酒。
很安静。
这时候复又安静了下来。
天色黯淡，寻不到月与星光，可地面之上，男人的银发就是倾撒的月光，他的双眼明亮得便如赤日。
“真吵。”
明明很安静，他却自言自语地这般说。
“因为你等了这么久，才等来了你最喜欢的热闹呀。没有那些复杂的东西，就只是因为，你爱着的人，爱着你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身影没有出现在眼前，但轻柔之声却来了，同时，还传来了淡淡的花香。
不是恩奇都送的花所带有的香气。
“已经迟了啊，我居然才勉强恢复过来……不过嘛，特殊情况，就不将就那么多了吧，埃迪，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消失了那么久，其实是在埃迪的梦中借用他的精神力养伤的梦魔终于醒来了。
“不要。既然能动了就赶紧滚出来。”
“哎哎哎！不要哇，他们的礼物你都收了，就落下我也太残忍了……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忍心把我赶走。”
“啧，自作多情。”
“礼物是——”
自说自话着。
“一个故事。”
“……滚吧。”
“哈哈哈~不是讲了无数遍的王的故事……哦，其实也是一个王，很特殊，是专为你定制的专属故事哦。”
“不过，现在还没到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再等等吧。”
躲在精神世界的梅林又开始卖关子，埃迪懒得理他，但同时，也真的没赶他走。
所以，梅林说着不愿被赶走，他实际上是自己走的。
“我该回阿瓦隆啦，埃迪，一定，务必，要思念我呀。”
“滚滚滚。”
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白发魔术师却是一笑。
“花与祝福都将铺满你前进的路。”
无伤。
无痛。
我的爱人啊。
“以梅林之名，祝愿你今后，一夜无梦。”
……
日与夜的交替，光明与混沌在天边汇成轮廓模糊的光影。
埃迪就望着那个方向。
位置正巧，高楼大厦都没有遮盖住远方的天空。
这个世界尚处于冬季，天亮得晚，但时间应当过了早晨七点了。
此时，早早出门的人很少，街上能见到的除了学生，大多都是习惯了早起、要准备做生意的早餐摊子。
有人在靠近被魔术覆盖的这栋房子。
脚步声很平稳。
穿过结界时，也没有受到阻碍。
出现在埃迪的视野之中的人，穿着一身有些眼熟的日常服，脚上的那双邋遢的拖鞋，才真叫做眼熟到难以忘怀。
“早上好。”
在与他对上视线时，迦尔纳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去附近买了早餐，现在就能把master他们叫醒了。”
“买了这么多人的份啊，辛苦了。”
“没有关系。”
“嗯，天要亮了。”埃迪道。
“是的。”迦尔纳说。
“等天亮了之后，再把他们叫起来吧。”
“……好啊。”
这么说着。
他们的目光都落到了那看似遥远的天边。
天亮了。
太阳升起来了。
——对。
——太阳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