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司法领主（7）
夜里, 明亮的月光透过监狱窄小的窗户照在了地板上。
精灵坐在黑暗的墙角里呆呆地望着它。
一夜之间他从高高在上的领主大人成为了人人唾弃的阶下囚。
他背叛了神。
身为司法领主, 竟然背叛了神。
整个天界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每个人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
别人会怎么说起他？他的领域怎么样了？他的家族怎么样了？他之后会怎么样？
他都不在乎。
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了。
当最后一批巡逻的士兵从铁门前走过的时候, 他听到他们在外面停留了一会。
有窃窃私语。
或许是惊讶，或许是唾弃，又或许有些同情。
等待着外面巡逻的士兵出去休息, 几分钟后, 当最外面的铁门“哐当”合上的时候，精灵用藏在手里的铁针打开了手铐，然后从嘴里吐出了一个拇指头大小的铁球。
这是他唯一能藏的地方了。
他的武器、魔法戒指都被没收，伤口被重新处理包扎, 换上了囚服，只好塞进了嘴里。
身上的叛神印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加上他非常的顺从，所以他们都没有发现他嘴里还藏着东西。
那三位领主和四大领域的高层现在肯定都在众神厅开会, 讨论该怎么处置他。
身为领主叛神，这可是几万年来的头一次。
这个会恐怕要开好几天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
那个地下室的魔法阵他只画了一部分, 但背下了大半, 剩下没有来得及记住的就从古书上直接撕下几页揉成团塞进了这个小铁球, 然后放进了嘴里。
这个小铁球是一种特殊的魔法道具, 可以容纳比自身大好几倍的东西。
他不确定天界什么时候会审判他，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咬破手指, 蘸着血液在地上一笔一笔画了起来。
没有工具的辅助, 想画得标准并不容易, 加上伤口会快速愈合的体质，只能不断的咬破它，但这样实在是太影响效率了。
最后干脆拆开已经止血的伤口，在它即将愈合之前沿着伤疤将手指插了进去，硬是又扯开了伤口，顿时又染红了衣服。
吸着凉气站起来找了一圈，这个窄小的昼日领域牢房里竟然连一个杯子都没有。
没有办法，最后只能选择不断的从伤口上蘸血画阵，当它要愈合的时候再强行撕裂它。
他也不知道用血液绘成的魔法阵有没有用，但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孤注一掷。
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接受失去。
不，应该说在何种情况下，他都无法接受失去。
什么光明之神，什么邪神，什么天界，这些，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在意了。
他只想让苍术回来。
万念俱灰之后唯一的机会成了他所有的希望。
或许是出于对这位曾经领主的尊重，铁门至始至终紧闭着，就算是送饭也是有人轻轻打开地上那道小门将盘子推进来就走了。
然而他顾不上吃喝，靠着消耗体内残存的魔力用最快的速度绘阵。
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不眠不休，他成功用自己的血液完成了这个巨大的魔法阵，它布满了整个牢房的地板。
随着最后一笔衔接上，他已是脸色煞白，每一口呼吸都扯着伤口生疼，不用看都知道，它肯定是感染发炎了。
尝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得头皮底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跳跃着，一下接着一下，疼得他眼前发黑。
休息一会儿，就一分钟，就差一步了，坚持住，伊森。
他对自己说。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最外面的铁门打开了，是有人进来了。
他心中一惊，立刻扶着墙壁咬住牙齿强忍着剧痛站了起来，拉扯到受伤部位肌肉的时候，他差点叫了出来，眼前立刻是一片眩晕，又停顿了几秒稍微缓了口气才没有倒下。
他已经没有办法站直了身子走路了，手指都扣进了石壁缝里，才勉强缓缓地走了几步，几次都险些跌倒。
一步两步，他担心太用力会破坏掉魔法阵，每一步都无比小心，这不到2米的距离，他却走了二十多秒。
终于，他走到了魔法阵的中心，放开墙壁双手合拢贴在胸口，缓缓跪下。
他已经没有信仰了，所以到底在祈求谁，自己也不知道。
但不管是哪位神，只要能让苍术回来，他用都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将手掌紧贴在魔法阵的中心，嘴里快速地念起了咒语，魔力缓缓地输入。
随着从上而下的一道道铁门打开，外面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该死。
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干脆将所有的魔力一口气推入了魔法阵中心。
随着魔力的渗入，一股恐怖的力量爆发出来，这个由血液绘制成的魔法阵竟散发出了刺眼的猩红色光芒。
那股力量从七孔入侵，很快占据了每一个毛孔，叛神印记立刻占领了每一寸皮肤，从白皙的锁骨迅速爬上了下巴，很快布满了整张面孔，连金眸里也浮现出了黑色的印记。
身体中的残存的圣光与那股力量在多次碰撞中炸开。
超乎想象的疼痛占领了精灵的每一根神经，眼前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清了，险些倒下，但至始至终他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苍术需要他。
到最后念咒的方式都成了撕心裂肺的吼叫，他只能通过声音来宣泄这些非人的痛苦，嗓子在嘶吼中嘶哑到了极点，发出的声音已不似人声。
当最后一句咒语完成，铁门也随之打开了，那三位领主看着眼前的一幕皆是满脸震惊，地上一片狼藉，一个血人跪在地上，身上是密密麻麻的叛神印记，浓郁的血雾将他紧紧包裹。
“伊森！”空月第一个冲了上去，然而他的身体在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凝固了。
血雾以地上的魔法阵为中心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他们的瞳孔中映着一片血红，震惊和惶恐都在其中定格。
时间在这一刻停顿了。
只有在阵中心的精灵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痛苦，发出撕心裂的惨叫，直到被血雾彻底包裹然后昏厥过去。
即使是晕厥后痛苦也并没有消失。
像是有一团火焰持续燃烧着他的灵魂，疼到极致也无法挣脱。
又像是有人拿着刀子一遍一遍切割着他的灵魂，像是被凌迟，这感觉生不如死。
到后面仿佛连意识都被抹杀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
在他近乎崩溃的时候，整个人突然一轻然后快速下坠，像是在无底的深渊中堕落，耳边却一片寂静。
当他猛然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整个人都漂浮在了一片虚无之中。
痛苦消失了。
他抬起手看了看，发现身体呈现一种半透明的质地。
他是灵魂体。
献祭成功了吗？
太好了。
这是哪里？
精灵控制住身体漂浮起来，发现这周围全是黑色的迷雾，慢慢的从迷雾里传来千奇百怪的人声。
“哈哈哈，母亲，你看，我终于学会了魔法。”
“父亲，我可以的，我一定能考上星际学院！”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那个女人是谁？”
“放开我！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要我了？”
“亲爱的……我可能要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爱你。”
“欠了这么多钱，公司也破产了，反正也活不下去了，不如去死了吧。”
“我恨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生死离别爱恨离愁。
来自不同次元的声音在此处交汇。
笑声，哭声，交谈声，甚至是新生儿的哭啼、小贩的叫卖、信徒的祈祷……
生生不息。
这一刻仿佛置身于人来人往的闹市，耳边充斥着这世间各种各样的声音。
在这片杂乱的人声中，他猛然间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身冲着那个声音追了过去。
穿越了层层虚无，冲破了时间的阻碍，直到眼前的迷雾散去。
眼前是天界。
准确说来是两百年前的天界。
人声鼎沸，又是新一年的招生大会。
来自各个种族的精英学生排成了几队安静的等着登记。
在这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金发蓝眸的英俊少年，他和那些紧张拘谨的学生不同，此时正满脸好奇地四处张望，初次来到天界，什么都是新奇的。
每当有天使路过的时候，他都毫不掩饰地轻轻“哇”一声，然后眼珠子都要跟上去了。
噗，果然是苍术。
精灵试着靠近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果然是摸了个空。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灵魂体，别人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尽管如此，他仍然非常开心，兴奋地唤道：“小苍，小苍！”没想到在消失之前还能再见到他。
然而苍术毫无感觉，写完资料就抱着领取的衣服和武器吊儿郎当地走了，这个小混蛋边走还边不忘四处张望，然后看到美人就走不动了，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看。
精灵跟着他，飘到他身边的时候下意识比了一下身高，还不到胸口，原来他来天界的这一百年还是有长高的嘛。
他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下就又离开了，直奔天街，什么都不买，就专注于打望。
其实苍术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对于美人的欣赏就真的仅仅是欣赏，不带任何欲望，他是纯粹的喜欢，喜欢这些美好的东西。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惊叹于美好事物的眼神像是会发光。
可精灵却清楚的记得，当苍术从树上掉下来时候的那个眼里发光却傻乎乎的表情。
真可爱。
再遇到精灵前的苍术，真的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并且胸无大志，当真就是混口饭吃。
想上课了就去上课，不想上了就逃课，每天都过得多姿多彩又没心没肺，尽想着怎么偷跑去人界吃喝玩乐，偶尔还喜欢搞搞事情、撩撩妹……
天晓得，精灵有多少次想冲上去揍人。
然而他也只能看着，气到不行的时候，就一直追在苍术身后愤愤地念叨：“我不理你了，苍术！我生气了！真的！我很生气！你不准理她们了！小苍，你怎么能这样？！”
当然苍术是完全听不到的，嬉皮笑脸地又凑到另一个美人身边去了。
这个王八蛋！
精灵好气哦，但是没有办法。
作为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灵魂体，他和幽灵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无聊的时候他就对着苍术自言自语。
“小苍，你今天又吃了好多肉！营养要均衡！”
“小苍，你今天很开心吧？那个女孩子理你了……哼。”
“你还没完成魔法阵作业呢，明天又要被骂了……喂，别出去玩了，你的老师要被气死了。”
“小苍，该起床了！”
“小苍，该睡觉了！”
“……”
精灵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对着他碎碎念了，时间过得飞快，跟着苍术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有的时候他都会产生自我怀疑，那个曾经惜字如金的高冷司法领主仿佛只是记忆中的错觉。
但他并不觉得孤独，只要能看着他，哪怕是自言自语也很满足。
这天夜里。
精灵趴在床边，看着眼前的少年柔声问道：“小苍，你在梦里都会看到些什么？”
苍术裹紧了被子就很干脆地把脸埋了进去。
精灵伸出手沿着轮廓摸了摸他的头发，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小苍，晚安，我好想……”
抱抱你。
苍术突然睁开了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
精灵瞪大了双眼，屏住呼吸看着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利索地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了一袋肉饼，偷偷啃了起来。
“哈，你啊，真是的。”
真傻。
明知道不可能，他刚才竟然还小小的期待了一下。
“别吃了，都要睡觉了。”
然而苍术根本听不到，不过估计就算是听到了也不会管，这个任性的家伙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看着他啃完肉饼，开开心心地展开四肢埋头倒进被窝里，很快就传来了满足的呼噜声。
看来是一场美梦。
然而精灵却睡不着，他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心里有些急躁。
因为那一天就要到了。
第二天清晨，精灵紧紧地跟在苍术的身后，看着他逃课，看着他走进昼日学院后面隐蔽的小树林，敏捷的翻身上了树，躺在树上安静的乘凉。
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随意的晃啊晃，说不定又想着今晚偷跑去人界吃肉呢。
显然他并没有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改变他的一生。
精灵紧张的盯着树下的小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他才松了口气。
太好了，这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不会再相遇了。
伊森真的不存在了。
就在这时，底下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没有来得及惊讶，苍术就坐了起来不经意地往下面看了一眼，然后就漫不经心地移开了。
哦，是一个普通的昼日领域学生。
等那个学生走远了，苍术才慢悠悠地从树上翻了下去。
看着他悠哉悠哉地走远，精灵想追上去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灵魂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化为粉末消失不见。
这一切都结束了。
或许苍术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曾经有另一种可能。
或许最后真的如同他所想的那样，当一个普通的昼日领域学生，毕业后做一名普通的天界守卫，混口饭吃。
每天无忧无虑，不愁吃穿，想干嘛就干嘛。
说不定以后还会遇上一个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度过最平凡却安稳的一生。
什么领主、炼狱、邪神、天界都不再是他的烦恼。
看着那道影子被夕阳无限拉长的背影缓缓离去。
精灵知道这或许就是永别了，他尽可能睁大了双眼，贪婪的想将这一切全部留在脑海里。
反复回忆着他的面孔，他的温度，他的气味和他的笑。
“再见了，小苍。”
他的灵魂体很快被打散然后抽离，重新回到了混沌次元。
一团黑色的迷雾紧紧包裹着他，恍惚之间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想将时间回到两百年前？”
“是的。”
“你可知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你想要什么？”
“你的一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