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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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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竹楼外,瓢泼大雨, 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 廊前挂起一道厚厚的雨帘。

楼下背风处栽了一丛北疆不常见的芭蕉, 叶片发黄,干巴巴的,雨珠打在上面, 声如鼓点。

九宁低头看一眼身上穿的单薄衣衫,暗骂一声,摘下一片芭蕉叶顶在头上。

风雨中, 这一片芭蕉叶只能堪堪挡住她头顶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不一会儿,她全身湿透,雨水从乌浓鬓边渗出, 双唇冻得发白。

她抱紧双臂, 靠坐在房檐前瑟瑟发抖。

迷迷糊糊间,大雨中传来马蹄声, 几人冒雨疾驰,马蹄溅起一阵阵晶亮水花。

十几骑在主楼前勒马, 为首的男人长腿一跨下了马背。

他身披蓑衣,头戴笠帽,腰间一把长剑, 身材健硕高大, 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 颊边爬满淡青色胡茬, 剑眉星目,是个相貌堂堂的伟岸男子。但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这让他看起来很凶恶,漫不经心的一个眼神也显得凶神恶煞。

男人匆匆走进竹楼。

路过九宁身边时,他忽然停住脚步,低头看她一眼。

跟上来的随从大吃一惊,顺着他似笑非笑的视线认出九宁,脸色大变,小声道:“这妖女竟然追上来了!”

“将军,属下这就赶她走……”

男人抬起手。

随从们忙噤声。

男人俯身,手指抬起九宁的下巴,看她眼神迷茫,唇角轻轻勾起。

“不认得我了?”

九宁双眼迷蒙,轻轻哆嗦。

男人低低叹了一声,单手扯开系带,脱下身上湿透的蓑衣,俯身抱起九宁,感觉到她身上冰凉的温度,吩咐随从:“热水。”

随从们目瞪口呆。

男人身份尊贵,竹楼的殷勤侍候,很快送来热水巾帕,要为九宁洗漱。

九宁躺在男人宽厚的臂弯中,娇小的蜷缩成一团,双手抓着男人的衣襟,很温顺的样子。

男人放下她,她还依恋地蹭蹭他的胸膛,仿佛很舍不得。

周围的仆役大气不敢出一声。

男人却笑了。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这么乖巧,等她醒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从繁华富庶的江南一直追到荒无人烟的边城,就是为了要亲手杀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还一次次跑来送死,口口声声说要杀他,却又不许其他人下手害他,一边追杀他一边救他,古里古怪的……

北疆到处在打仗,也不知她是怎么找过来的。

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仆役们解开九宁身上湿透的袄衫,男人眼角余光扫过一片羊脂玉一般温润的雪腻风景,呼吸停滞了片刻,突然口干舌燥起来,立刻转身出屋。

随从过来禀报:“将军,咱们没有带女子穿的衣裳……”

边城重地,向来很少有女子。

男人站在窗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窗台,道:“把我的行衣给她穿。”

随从眉心跳了几下,张大嘴巴,欲哭无泪:军师说得没错,那个叫九宁的妖女如花似玉、容色倾城,别说他们这帮大老粗生平未见那样惊人的美貌,就连见多识广的将军也被妖女迷惑住了,妖女果然是个祸害!

男人的行衣是紧身的,但给九宁穿还是太大了。

仆役拿来针线将衣衫改小,等九宁出浴,刚好给她换上。

等仆役们离去,男人进屋,扶起九宁,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喂她喝了些肉汤。

九宁赶了十几天的路,饿得头晕眼花,喝了一碗,还无意识抓着碗不放。

昏昏沉沉中,双手紧紧捧着碗,小脸抬起,像是在无声撒娇。

男人低笑,手指擦过九宁娇软的唇,让一旁一脸痛心疾首的随从再去盛一碗送来。

一夜好睡。

等九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温暖厚实的衾被中,浑身舒适,被子里热乎乎软绵绵的……

她翻了个身,目光扫过床边,认出坐在大圈椅上闭目打瞌睡的男人,眼睛瞪大,几乎要惊叫出声!

怎么会是他?!

九宁掀开被子,翻身坐起,飞快扫视一圈。

雨已经停了,窗外浮动着浅青色天光,门外窗格上罩下几道黑影——不用问,肯定是男人的随从在外面戍守。

他这次领兵出征,不像之前那样随意,不管去哪儿身边都会带上随从部署。

敌众我寡,不能妄动。

圈椅上瞌睡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他身形高大,窝在椅子上很不舒服,姿势有些别扭。

九宁立刻屏住呼吸,抓起随身带的匕首,小心翼翼爬下榻,走到男人跟前。

男人呼吸平稳,动了一下之后继续瞌睡。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他房里,不过两人独处,眼下正是杀他的好时机……

九宁嘴角翘起,梨涡轻皱,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容,抬起匕首,往男人胸口刺下去。

男人一动不动。

匕首快要碰到男人的衣袍时,九宁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停下来。

等等,上次在沙洲遇险,是他救了她,她就这么杀了他,好像不太公平啊……

九宁苦恼了一会儿,收起匕首,掰着指头数男人救她的次数。

“沙洲一次,渡河的时候一次,上个月遇到辽人犯边,又被救了一次……”

数着数着,九宁不免心虚起来。

然后是恼怒:这男人简直有病!都说了不要他救他为什么还要救?她那时候明明可以应付,要不是男人横插一脚非要救她,她怎么会欠他!

想她千里追杀,紧跟了他一路,好几次设下陷阱把他打得重伤,但细究起来其实没有伤到他的根本,反倒是光顾着报恩了!

男人就在她面前,但是却不能杀。

好气!

九宁拔下头上的簪子,在上面轻轻划了一下。

簪子上已经刻满划痕,每被男人救一次她就划一下。等还完欠下的恩情,再对着划痕刻一道竖线。

天快亮了,她攥着簪子仔细数,发现还欠男人两条命。

不要紧,男人是主战派,和朝中的主和派势如水火,得罪的人太多,不止一拨人想要取他的项上人头,等那些人来追杀男人的时候顺手帮他两次,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九宁戴好簪子,蹑手蹑脚走到窗前,轻轻支起窗子,纵身一跃,溜之大吉。

吱嘎一声,窗扇被风吹合上了。

圈椅上的男人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完全没有瞌睡之态。

他望着窗格子,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忽然,窗前窸窸窣窣响,一只手探进来,拨开窗扇。

九宁去而复返,顺着窗户爬进屋子,视线刚好和男人的撞上。

两人都怔了一下,对视片刻。

九宁大惊:“你装睡!”

男人收起笑容,目光落到九宁的脚上,袍子底下一双纤巧的玉足,没穿罗袜,双足柔润白皙,指头玲珑可爱。

她刚才忘了穿鞋,赤足爬出去,看到外面没有守卫,又掉头回来拿靴子。

男人忽然走神,心想这双玉足犹如美玉,不知握在掌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九宁警惕地盯着他看,时不时瞟一眼床前的靴子,似乎心有不甘。

她伏在窗前,头发乱蓬蓬的,神情严肃,虽然睡了一觉,眉宇间依旧可见几分憔悴。

但不管有多狼狈,仍然掩不住明媚娇艳的好姿容。

她爱漂亮,知道北疆气候恶劣,来北疆前特意购置了不少润面的脂膏香粉。

追杀他的人有不少,她是最讲究的那一个。

男人不敢多看九宁,挪开视线,“上次见你时,你还有很多帮手,前呼后拥的很威风,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九宁瞪着男人,目光悲愤。

还不是他害的!

他是大名鼎鼎的大将军,名扬天下,走到哪儿都有无数人愿意追随他,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宁愿丢掉性命也要保护他,无怨无悔,一个比一个忠心。

而她呢,身为反派,去哪儿都不受待见,想要吃口饭必须先挣钱,住不起客店,雇不起商旅,一个人辛辛苦苦艰难跋涉,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收买了一帮小弟,结果小弟们莫名其妙被大将军的忠肝义胆感化,全部弃暗投明背叛她了!

背叛就算了,他们还顺手把她攒的钱偷走了!

这些天,她靠着仅剩的一点干粮撑到北疆,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撞上一场大雨,还被竹楼的仆役奚落……

九宁越想越心酸,但不愿在男人面前示弱,趁男人心不在焉,抄起脚踏上的靴子,挺起胸脯,冷冷道:“你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

男人做了个起身的动作。

九宁赶紧戒备起来,来不及穿鞋,揣着自己的两只靴子,掉头撒腿跑了。

气势重要,命也重要呀!

男人看着大敞的窗户,无语了一会儿,摇头失笑。

“将军!”

屋外戍守的随从听到动静,纷纷拔刀,“要不要追上去?”

男人摆摆手,“等等。”

她连鞋子都没穿……等她先穿上靴子罢,北疆这么冷,又刚下了一整晚的雨,到处泥泞,光着脚可不行。

男人站起身,走到床榻边。

翻开的衾被里还留有她的余温,隐隐一股淡淡的幽香。

他低头轻抚软枕,指尖还记得拂过她双唇时的触感,嗓音不复刚才温和,道:“跟着她。”

亲随眼角直抽,但又不敢抗命,迟疑着问:“要是她再招揽人手呢?”

老实说,他们都挺佩服九宁的,屡败屡战,从不气馁,就这么一门心思追杀他们的大将军,要不是立场相对,他们还真想为她鼓掌叫好。

男人一笑,脸上多了几分凶悍气。

“和以前一样。”

他不会允许她身边有其他帮手存在,既然她要杀他,那就一直跟着他好了。

最好跟一辈子。

……

屋外又开始落雨了,雨声又大又响亮。

九宁揉揉眉心,醒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她刚才做梦的时候好像也被雨水浇了个透湿。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依稀记得梦中的自己要比现在大好几岁,可惜长大的她虽然身手灵活,武艺依旧平平,和那个大将军比起来就是班门弄斧。

于是只能另辟蹊径,专等大将军倒霉的时候前去刺杀,就这样还总是失手。

不过最后她还是成功杀了大将军,虽然她忘了是怎么得手的……

但既然她还有意识,那就代表任务没有失败。

和眼前的处境比起来,还是杀人更简单直接啊!

九宁挽起长发,起身下榻。

屋外光线昏暗,院子静悄悄的。

九宁不爱管束侍婢,庭院长廊间总回荡着侍婢们欢快的轻声笑语,难得像现在这样安静。

静得连枣树叶片纷纷飘落在石砖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倒了杯冷茶喝下,发现嗓子依旧又哑又疼,吞咽的时候喉咙好像比昨晚更肿。

金瑶和衔蝉陆续赶回蓬莱阁,两人都一脸失神。

衔蝉脸色灰败:“九娘,十一郎从山上回来了,雪庭师父不在永安寺……他恰好云游去了。”

金瑶啜泣着道:“三郎也不在先生家,饮墨说他和同伴去城外赏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周都督不在,周嘉暄不在,连雪庭都不在。

这实在太蹊跷了。

现在周家做主的人是周刺史,而周刺史刚好因为周都督拒绝鄂州盟约的事和他起过争执。

九宁饱睡一觉,心情已经平复下来,拢紧衣襟,轻声说:“你们去打听,看周嘉言身边最近是不是多了什么眼生的人,幕僚、仆役、朋友、老师……不管是什么人,打听清楚。”

周嘉言刚查出一点眉目就迫不及待来朝她示威,绝没有那种提前安排布置、让所有人刚好都不在的心机城府,他身边一定有高人相助。

现在细想,也许连周嘉暄意外赢了那场比试都是那人的计划之一,两兄弟、父子三人因为比试关系紧张,周嘉暄离开周家……

一切都有迹可循。

是谁在刻意针对她?揭露她的身世对他有什么好处?

九宁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

侍婢们按她的吩咐分头去探听消息。

到了饭时,灶房仍然准时送来丰盛精美的朝食,九宁喝了两碗秋葵汤,吃了几枚蜜饯角黍。

午时,蓬莱阁外忽然出现大批军士,全是周刺史那边的人,他们围住蓬莱阁,不许仆从们随意走动。

消息递不出去,外面的人也没法往里面送口信。

周嘉言根本瞒不住秘密,周刺史肯定知晓了。

九宁心下一叹。

如果只是周嘉言和周百药知道,她可以反客为主把父子俩气个半死,但现在周刺史也插手进来,就不好说了。

以周刺史的为人,绝不会允许周嘉言揭露她的身世。

他只会利用此事为江州牟利。

侍婢们急得团团转:周嘉言只知道拿把柄要挟九宁,其他的事情全不在意,她们早上还能随处走动,想办法找十一郎他们求助,这会儿军士往院外一杵,守卫森严,蓬莱阁里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她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金瑶把眼泪一擦,召集一众婢女,朗声道:“我就不信没人敢违抗使君!现在九娘处境危险,只有靠我们了。我们拼掉性命也要把消息送到都督军中!你们敢不敢和我一起冒险?”

婢女们面面相看,半晌后,哭着点头。

九宁拦住金瑶,“不必了。”

金瑶道:“九娘,让我去吧,我力气比衔蝉她们大,那些军汉不敢真的伤我……”

九宁望着长廊另一头走过来的几个属官,摇头微笑,对哭哭啼啼的侍婢们道:“你们不用怕,还没到那个份上……使君的人来了。”

见她目光平静,镇定从容,侍婢们渐渐找回主心骨,收了哭声。

属官走近,对着九宁行礼,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恭敬,道:“县主,使君有请。”

九宁嗯一声。

侍婢们忙跟上。

“我陪九娘一起去见使君!”

“我去我去,我阿娘在使君那边管园子里的花草,我可以让她帮忙去找都督!”

侍婢们哭得眼睛红肿,自告奋勇要陪着九宁。

唯有多弟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神色有些漠然。

九宁这时候顾不上她,只带上衔蝉,让其他人回房。

衔蝉父母双亡,不像其他侍婢那样还有父母兄弟在府里当值。

周刺史的书房里摆了一张棋桌,九宁走进房的时候,周刺史刚刚落下最后一子。

他左手执白棋,右手执黑棋,自己和自己对弈。

听到脚步声,周刺史没有抬头,问:“你猜谁赢了?”

九宁走到他对面,一扫袍袖,安然落座,道:“我不懂棋,使君不该问我。”

周刺史眼帘抬起一点,“怎么不叫我伯祖父?”

九宁淡笑:“使君既然要和我谈条件,还是先分清楚名分罢,免得我多心,以为使君还顾念情分。”

周刺史微笑:“你比大郎要强多了。”

大郎那个毛躁小子简直是蠢得无可救药,知道九宁不是周家血脉,竟然要把这事宣扬出去,他当周家是什么人家?又当崔氏是什么?

这种事只能烂在肚子里,周家当初看上的是崔氏的门第出身,外人只需要知道他们家有一个高门媳妇就够了。

周家的名声是祖祖辈辈辛苦经营出来的,绝不能变成江州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九娘。”周刺史看着九宁,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并没有嫌恶或是其他东西,只有平静淡然,“这件事只有大郎父子知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不会有人拿这事来要挟你做什么,三郎还是你的好兄长,你祖父也会和以前那样疼爱你,周家不会动你母亲留下的陪嫁,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大郎他们绝不敢多嘴。”

九宁挑眉:“那使君的条件是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周刺史不会无缘无故帮她。

她很从容,没有被揭露身世后的伤悲、恐惧、不安、自卑亦或是其他,淡然得让周刺史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周家血脉。

周刺史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需要付出什么,只要去鄂州待两年就好。节度使不会伤害你,他只需要一个听话的人质。两年后,我让三郎亲自去接你回来。”

九宁反问:“如果我不同意,使君会怎么做?”

周刺史拂袖扫落一颗棋子,“只有死人才不会暴露秘密……九娘,你祖父现在不在江州。”

他没有明说,意思却很明白。

周都督不在,周刺史想杀了她,轻而易举。等周都督回来,为时已晚。

九宁喃喃道:“这么说,我只能去鄂州。”

“你母亲当年愿意嫁给你父亲,也是权衡利弊后作出的决定。”周刺史缓缓道,“九娘,你还小,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妥协不一定就是输了。你为江州换来十几座城池,日后就算你的身世还是暴露了,周家也没人敢伤害你。”

九宁没说话。

周刺史接着道:“你祖父一直是那个性子,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他有本事,我不如他,可他太重情,眼里心里都没有江州,只有自己的小家……他太顽固,我只能这么做。”

九宁出了一会儿神,问:“使君会告诉他我不是他的孙女吗?”

周刺史看她一眼,摇摇头。

“九娘,我了解你祖父,他生平最恨被人欺瞒……我虽然逼你做出牺牲,也不想看你落得没人庇护的境地。你放心,我已经做出妥帖安排,你祖父不会听到一点风声。”

说完,他朝门外摇摇手。

他的亲随们应喏,押着双手被捆缚在背后的衔蝉、金瑶几人走进正厅。

侍婢们没经过这样的事,怕得浑身发抖。

但目光对上九宁时,她们立马收起惧怕之色,努力撑起一脸笑,试图告诉九宁她们一点都不怕。

九娘,不要管我们,我们不怕呀!

九宁闭一闭眼睛,她早就猜到周刺史会这么做,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周刺史命人取来笔墨,道:“九娘,你的这些婢女很忠心,我会代你好好照顾她们。”

九宁冷笑,接过递到眼前的笔。

周刺史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和你祖父有约定好的暗号,这封信我来口述,你照着写,有一点不一样或者不寻常的地方,你的婢女就可能少一个,九娘,你想清楚了再下笔……”

“我明白。”九宁打断周刺史的话,“我既然不是周家人,待在江州未必比待在鄂州好。使君念吧。”

周刺史停顿了片刻,看着九宁的目光有些抑制不住的赞赏。

他唏嘘不已,如果九宁真的是周家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可惜了。

周刺史念一句,九宁照着写一句。

这封信是以她的口吻写给周都督的,信中表示她愿意主动去鄂州,请周都督不要生气,盟约一旦达成就不能反悔,她要去鄂州玩两年,两年后她就能回来了,请周都督不要担心云云,信的末尾还撒娇说她之前说要去青竹县其实是骗周都督的,她收拾行李是为了去鄂州。

信写好后,周刺史仔细检查了几遍,让人收好。

“九娘,我会信守承诺,你也不要有其他心思,我既然敢送你去鄂州,就不怕你在鄂州生事。”

九宁扫一眼被带下去的侍婢们,“使君自信能把握全局?”

周刺史苦笑,摇了摇头。

“没有人能猜到以后,我亦不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深深看九宁几眼。

“九娘,好好保重,不要轻举妄动。”

九宁站起身,回眸粲然一笑,颊边一对梨涡:“但愿使君将来不会后悔。”

周刺史怔了怔,望着她离去的娇小背影,神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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