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个普通人（1）
夜里，碧娘哄孔琉入睡。孔琉想起了常哥哥嘴中所说的“氤氲”。
“娘，氤氲是哪？”
碧娘拍打棉被的手一顿，“娘也不知道，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
“那不能让哥去那吗？”孔琉对着碧娘小声的嘀咕道。孔琉看得出漠梵很喜欢剑。他很少笑，但是今早站在那剑身上的时候，孔琉看见了漠梵的笑容，而且是发至内心的那一种。
“他不会想去的。”
“可是……”
“漠梵舍不得我们。”孔琉还想说什么，但是碧娘已经抢先一步将话说出了口。
“原来是因为这个，哥他才说不喜欢练剑的吗？因为他不想离开我们。”孔琉恍然大悟一般，“那我明天就去跟哥说，让他不用舍不得咱们。哥他真的很喜欢那剑……我不想……”话还未说完，人已睡去。
碧娘看了一眼已经昏昏睡去的孔琉，摇了摇头，压了压被脚，便朝外走去。
碧娘不是去别处，而是来到了漠梵的房前。房里灯还亮着，碧娘敲了敲门。
“漠梵，睡了没？”
漠梵听见是碧娘的声音，却也不惊，开了门让碧娘进来。
母子俩就这么坐着，却谁也没开口说话。
碧娘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漠梵，“今早的事，可是怨我？”
“不怨。红莲注定碰不了剑。”
“你明白便好。”碧娘望着漠梵阴沉的脸不免叹气，“红莲的命谁也改不了，你要记着，平庸才是红莲最好的屏障，永远不要忘记。”
“外面的世界没你想得简单。”不知为何碧娘最后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
漠梵不解，外面的世界有着自己向往的平和，为何碧娘会对自己如此说？心里想着只怕碧娘不知道自己以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才会对说出这样一番话，也并没放在心上。
碧娘走后，漠梵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碧娘的话一直徘徊在漠梵的耳侧，“平庸才是红莲最好的屏障。”想来今天自己在常卿面前的表现已太过反常，徒招人惦记，看来自己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这天还没亮，碧娘与漠梵二人便已起身，准备下地干活。五城常年严寒，大雪不断，桦麦这种作物耐寒易活，便成了这里最常见的粮食作物。
本来碧娘家本就两个女儿家，开垦的地本来不多，以前就碧娘一人也马马虎虎忙得过来。碧娘也并没有让漠梵过来帮忙的意思，只是漠梵想着自己伤已大好，便执意要来。碧娘拗不过漠梵的牛脾气，只好应下他，今日带他来看看。
临出门之前，孔琉还在睡梦之中，碧娘便没有叫她，只想让她睡个饱。昨天夜里自个儿已经跟她说过，今日漠梵会跟自己出来，想她平日里都是自己在家，自己倒也不担心。又向漠梵交代了几句，不要逞强的话，带上两顶斗笠，一些饱腹的干粮便出了门。
说来这还是漠梵第一次出碧娘家门。这可不怨碧娘不让漠梵出门，只是漠梵先前碍于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再者漠梵生性寡淡，多数时候更喜欢自己呆着，便根本没有出门的念头。
碧娘家比较偏僻一些，出了家门，走上村道过了好一会漠梵才看见其他村屋。都是一些普通的茅草屋，只是比碧娘家大上一些罢了，其他倒也没什么特别。这时天色还早，但是村道上却已有不少像漠梵一样早起去干农活的乡亲。乡里乡亲的，路上遇见，不免跟碧娘打声招呼，又看见碧娘身旁跟着个男孩，自然也是想到是那来碧娘家避难的孩子，倒也寒暄了几句。好在漠梵见着生人也不怕生，一一都跟乡亲问好，多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倒是让漠梵给大家留下了个老实的好印象。
碧娘家的地在对面山头的山腰上，是碧娘当初自己上山开垦出的新地，路途比之村里的原住民自然要远些。原本路上还能见着几位赶路的村民，但是后面几乎就是漠梵跟碧娘两个人。碧娘倒也习惯了漠梵的性子，一路上话也不多，只是赶路罢了。
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碧娘终是领着漠梵在一片桦麦地前站定。
地里的桦麦长势颇好，麦穗的颜色已由青转黄，想必再不出一个月便可收割了。
漠梵看着这地虽然不大，但却也足有两亩。桦麦生得高高长长，那雪虽积不在穗顶，但是都顺势滑到了地上，已将麦杆埋进去大半，若是不及时清去，只怕过两日那雪便会把那麦穗给埋了。如此一想，漠梵倒是越发觉得碧娘一个女人家的不易。由不得再多想，漠梵马上便开始动手随着碧娘身后干活。
碧娘手把手地教，漠梵学得也快，动作更是快，一个人才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愣是把碧娘一天的活都给干完了。
碧娘看着离午时尚早，便想着去后山提两桶水来，浇浇地。不想刚拎起木桶却被漠梵给拦了下来。
“我去。”
“你路都识不得，如何能去？”碧娘莞尔一笑，自己当然知道漠梵这孩子性子虽冷，但是心却是热的。
“在那。”漠梵用手指了后山的方向，表示自己知道水源在那。
碧娘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却是一惊。这水源离这足有几里地，他第一次来这，却又是如何得知？没等自己回神，漠梵早已拎着两个大木桶消失在一个转角。
碧娘站在原地，眼神却不似刚才那般自如，里面浑浑浊浊的东西却叫失神。
原来这就是红莲……
漠梵寻着水声，走着山路，虽这水的源头隔着自己还有几里的路，但是漠梵还是可以听得见那潺潺的流水声。两个笨重的木桶足有漠梵半人高，漠梵一手一个将它们托至头顶，却不费吹灰之力。
漠梵一心赶路，却越走越快，走着走着便开始不知觉得弹跳起来，速度更是比其刚才的脚程快上一倍。迎面吹来更猛烈的风丝毫没有让漠梵感到不适，反倒让漠梵感到异常的熟悉与舒服。漠梵查看了一下四周，皆是一些无人烟的山麓灌木，便更加舒展身姿，不再压抑自己。猛地向上一跃，一脚蹬向一旁林中的高枝，便在密林之中穿梭起来。只不消半刻钟，漠梵便已站在了那山溪边上的一块大岩石上。因走的不是原来的大道，漠梵到的溪边自然不是村里人平时取水的点，而是更往上游而去，却可以俯看整个下游的情形。漠梵随手将手里举着的木桶放下，打量了一下四周，却发现这里自己地势最高，底下的人很难瞧见自己，取水也方便，想着以后若是自己独来，便来此处打水，也不用避讳旁人，倒也是好的。
拎起刚装满的两桶水，漠梵却听见了下游遥遥传来的呼救声！声音断断续续，怕是有人失足掉进了水里。漠梵脚下一顿，却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救是不救？
棉衣一遇水重比铁铅，自己若是不出手，他不可能自己从那河里爬上来，只有死路一条。但是自己若救他，岂不是凭白多加了一件麻烦事上身？自己现在也只是个普通人家里十几岁的孩子，如何能在这大冷天里救下一个比自己重上好几倍的人？更何况现在离开，也没有人会发现自己。
漠梵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为这样一个问题而伤神。自己手上人命无数，手起刀落，自己甚至不会皱下眉头。
原来在这片全新的天地当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有了怜悯之情，红莲的大忌！
漠梵还是决定去救人，其实就在漠梵停住脚步的那一刻，这个结果便可想而知。不想救人，他便不会停下，既已停下，他注定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