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当个普通人（2）
漠梵三步并作两步，一跃而下，直取水中已渐渐没了动静的那人，越过水面之际单手便把那人提溜上岸，在林子里找了一棵大树便把那人安置在树下挡住了不断落下的飞雪。漠梵看了那人一眼，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他的脸已经冻得发紫，人也昏迷不醒。漠梵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还有一息尚存。漠梵立马动手将他身上的衣物全部褪下，挤出了他肺中的积水，又将自己身上的衣裳给了他。
此时漠梵身上只着了一条亵裤，赤裸的上身被冻得微微发红，漠梵也顾不上许多，又去周边找了些干木枝，想着生个火堆，暖暖他的身子，人醒了自然就没事了。
生火是个麻烦事，好在钻木取火这种事漠梵以前在暗场经常干，倒也没费多少工夫，火堆也搭完了。漠梵将那男孩移至火堆旁边，开始为他搓手搓脚。他的手脚已经完全冻僵，又硬又冻，漠梵搓着他的脚就像在手里搓着一块冰，硌着漠梵的手生疼，也冻得漠梵的手几乎麻木。
好在不多时，那男孩的面色开始红润起来。漠梵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渡过了危险期。之后漠梵便蜷缩着身子尽量靠近火源，等待对方的醒来。
漠梵很冷，那从林间吹来的风，就像一把把刀一般一刀一刀地割在他身上。他望了一眼被自己扔在不远处的从那男孩身上脱下来的棉衣。那棉衣方才是浸足了水的，现在拿在漠梵手里哪里还像一件衣服，简直就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漠梵将那石头棉衣在自己手中随意地挤压了几下，硬是将那棉衣粘接起来的部分全都展开来，抖落了一地的碎冰渣子。漠梵倒也不嫌弃，见那衣服不似刚才那么硬实，也不管冻是不冻，便往肩上那么一搭，又坐回火堆旁去了。
火星子在漠梵眼前闪了又灭，漠梵掐了掐时间，也是到时间醒了。立马又熟练地从他身上将自己得衣服剥下，又给他穿上了自己已然捂热的他原来的棉衣，回头瞧了一眼烧得正旺的火苗，转身便朝外又回到了刚才自己提水的大岩石上，拎起两个大水桶便朝原路返回。
回来时，碧娘正坐在自家搭的茅草棚子里等漠梵。本想着这自己来回要走上一个时辰的路，漠梵倒是还比自己早上了一刻钟，倒也不吃惊。接过漠梵手上的一个木桶便开始说道：“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事最难吗？”
漠梵听得云里雾里，本想着碧娘可是等自己等急了？却不知道碧娘所问究意是为何？
“不知。”漠梵如实回答。
“这世间有很多难，难在无能为力，难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种难止步于现实，却不能将它称之为最。”
漠梵听着默不做声。碧娘知道他已懂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还是开口接着说道，“世上最难的事，便是掩藏。明明可以得却要装作不得，明明懂却要装做不懂，明明可以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却要将那一切推开，当个陌路人。前者在人，后者在己，前者管物，后者管心。所以这世上最难的莫过于管住自己的心。”
碧娘看着漠梵的眼睛，“你可是明白？”
漠梵一愣，碧娘这是在指点自己，行事低调，“明白。”
“不，你还是没明白。”碧娘看着漠梵的脸摇摇头。
“你若明白，今日便不会在这几个时辰里干完了为娘一天的活，提着两个比你身形一半大的木桶去你一次都未去过的溪边提水，甚至用的时间比我还短。”
“这里没人。”
“所以最难的才是管住自己的心，只有骗过了你自己，才能骗过所有人。既然已经决定抛弃过往，过往的一切就都不可以留，包括你那一身本事，所有的习惯，甚至一个眼神！”碧娘一字一句说着，她知道这是对他的残忍，但是为了能好好地活着，他就必须这么做，并且没有选择。
漠梵沉默了，在那沉默的一小刻钟的时间里。漠梵想了很多，最后却都浓缩为那日在那柄竹青剑上畅游的画面。
弃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换一生的庸庸碌碌？那一瞬间漠梵犹豫了。漠梵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一直梦想着当个普通人以摆脱自己的命运，过往的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如此，而自己竟然有了犹豫。漠梵说不上来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前十几年打打杀杀的生活，早已消磨了自己作为人全部的情感，一切只是为活了着而活着。现在漠梵竟想起了火皇死在自己面前的情景。
他说他不愿再这么活着，在无边的痛苦里永远看不见希望的尽头——
只是一个瞬间，漠梵脑海之中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好！从今日起，我漠梵便只是娘亲的儿子，孔琉的哥哥，其他的便什么都不是！万事只在人后，绝不在人前！”
碧娘看他这番模样，心里自然不好受，“哎。”
“过来帮我浇水罢。”
漠梵应了一声，脸上却带着像一般孩子的天真笑容，接过了碧娘手上的水瓢，向那桦麦的根部浇水。
碧娘见他那模样，知他是真的懂了……
漠梵与碧娘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正午，孔琉拿了把小凳子坐在大厅里，面对着院子的大门，这样娘亲跟哥一回来自己便能看见他们。
等着无聊了，孔琉便会数着不断从天上飘下的雪花，孔琉觉得那很美。
这时孔琉便会想起娘亲跟自己说过的五城的春天。
娘说，春来时，那漫天的梨花便会代替那漫天飘散的雪，洒满五城的各个角落，不再寒冷只有温暖。
孔琉透过院门一眼便认出了还是两个小黑点的漠梵跟碧娘。原本还百无聊赖的小脸瞬间精神起来，迈着对儿小短腿便往外跑。
不过万事便没那么刚刚好，刚想一跃而起扑入娘亲怀里，那小短腿却不给劲，愣是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吃屎！孔琉趴在雪地里，却还没反应过来，当她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蠢状况的时候，冲天的哭声也应接而来。
漠梵冷着脸将她拎到了自己面前，掸掸她的衣服，又在她身上环顾了一周，看看她伤着没。
“阿琉的脚好像断了，不能走了！”
漠梵吃惊地再次检查孔琉的脚，这一跤竟然摔得如此厉害？
“要是哥能背我就好了！”阿琉看了看漠梵，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
原来这才是这丫头的真正目的，漠梵无语。说是问自己，实际上，孔琉已经强制性地爬上了漠梵的背，却哪里还看得见什么眼泪，完全是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那一瞬间，漠梵甚至怀疑，刚才那跤，是不是她故意绊倒在自己面前，好让自己背她回去。
“哥，最好了！”孔琉搂着漠梵的脖子，开心地又摇又晃起来。
“娘，今天煮那碗又酸又甜的，圆圆的，一粒一粒的菜吧，哥还没吃过那个呢。”孔琉使劲想着娘亲做的那道糖醋素骨，但是一急却又忘记了它叫什么，只能凭自己的记忆描述出来。
“哥，娘煮的那菜可好吃了，你肯定喜欢！”……
漠梵背着孔琉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一路上，孔琉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倒是和漠梵与碧娘独处时完全不一同的景象。孔琉生性活泼，虽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漠梵倒也习惯了。漠梵虽少附和，但完全不影响孔琉自个儿的自说自话，漠梵不禁莞尔，心里有了一点生活的实感。
吃过午饭，孔琉手边拉着漠梵，直嚷着要出门玩。漠梵本是不想出门，但是又想起了碧娘今早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心下思虑，自己总不能躲在这院子里一辈子，或早或晚都要跟大家打交道，于是便跟着孔琉出了院门，往外而去。
孔琉心里也是好奇，为何哥今日这么容易就被自己说动？只想着漠梵的伤势真的已经大好，这才肯跟自己出门。心里更是愉悦起来，高兴劲儿全写在了脸上。
一路拉着漠梵小跑到了村子里的一小片空地上。村子里孩子经常聚集在这儿玩耍。他们会在这儿堆雪人，打雪仗，滑雪橇，这常年不停的雪倒成了孩子们最爱的玩物。
不远的前面，孔琉瞧见了在空地上的一群人。只见他们拥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孔琉拉着漠梵走近他们，“芥子，他们在看什么呐？”孔琉凑近一个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小胖子问道。
小胖子应声回头，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孔琉，而是一个面容俊秀的清瘦的少年，倒是让芥子晃了神，回了神这才看见那少年下巴底下的孔琉。一见着孔琉倒也没了生分劲，手里指着站在人群中央的一个孩子便开始说，“还不是孔正则仗着他爹昨天给他弄了把铁剑，今日便来这里臭显摆。”胖子嘴上不屑，但是眼神却是充分出卖了他。一旁站着的木香连忙扯了扯芥子的袖子，提醒他不要说那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