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印象
中官狗儿自幼净身入宫,十余岁被燕王看中随他就藩北平,生理的缺陷使他对武功有种痴狂的执着,且他天份甚高,在王府中众多高手中乃有数之士。独创的“天狼爪”之凌历连府中公认的第一丶第二高手张玉丶朱能,都不愿赤手跟他过招。只可惜今日他遇上的是曾以狼为食的云天和他的聚气成刃的绝技!危急之中,狗儿现出真本领来,急使千斤坠,险险避过这一记在旁人眼中不可能躲过的杀着,但他那内侍特有的帽子顶被刀气齐齐切去。“好功夫!”来人中有人大声称赞。云天并未有丝毫得意,反而看着来人,瞳孔收缩起来。三人当先者魁伟健硕,举手投足间无不尽显王者气度,虽未曾有人介绍,云天已知他是何人。在北平城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如此威势了!不
是燕王还能有谁?燕王身后的老和尚也引起了云天的重视,耸眉吊晴,形如病虎,在他的印象中,沈任不止一次提到过他。第三个是一位中年将官,身体强壮得似钢铁一样,络腮胡子根根象针扎进肉里,但眼神却平静得古井无波。这是一员真正的大将,这是云天对他的第一印象。亲王仅次天子,《大明律》真有这条规定:上至公侯,下至百姓都要伏而拜谒,不得与之钧礼。随着众军士参拜,云天白彦山姝儿也都跪了下去。燕王没让云天完全跪
下就亲手扶起,道:“你我有弟兄之谊,不必多礼。”白彦山和姝儿闻言眼睛均是湿润,本来还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人家王爷一进来便叙兄弟之谊!燕王又道了声:“师弟稍待,容我处理好家事后再叙。”转过身来问狗儿和纪纲:“谁让你们来此闹事的?”两人低下头去而不语,在人家父亲跟前说儿子的不是,没什么好处的。燕王朱棣点头道:“我其实也该明白你们是被谁叫来的了,你两人去放张玉那里自领每人十军棍去吧。”两人不敢辩,叩首后即率军士离去。看着被人架着犹苦着脸的朱高煦,朱棣冷声道:“先去你母亲那里自领二十板子,再等我回去发落。”朱高煦更不敢辩,在两名军士的搀扶下走了出去。朱棣又吩咐同他一块来的大将朱能道:“速回
王府,让厨下置办一桌上好酒席送到这里来,我要与师弟促膝谈心。”白彦山心里叹道:刚才还剑拔驽张的,这一转眼就论上师兄弟关系了,云天身上的秘密引起了他浓厚兴趣,决心弄个明白,而不能轻意地被他危言吓跑!进入客厅,朱棣落坐后看了两眼忙于沏茶的姝儿,问云天道:“这就是梅驸马的女儿王霜姝吗?”云天闻言错愕,问道:“王爷何以知之?”朱棣微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道:“收到此信不过半个时辰,信使还没走呢。”言下之意他们看完信后就赶了过来。云天见信中把自己都捧上天了,一点不吝赞美之词,而令云天宽心却是梅殷在字里行间丝毫没提他来北平的事宜,只道他游侠江湖将路过北平。对于姝儿的部分则几笔而过,有意请燕王
代为照顾。。。。。。。交还书信,云天和燕王开始交谈,从自己的出身谈到沈任的归隐,云天除原姓和这次的任务外几乎据实而答。朱棣的不虚套的热情也给他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谈了会,云天把目光投在始终未发一言的老和尚身上,问:“大和尚可是从前平江西山净云寺的主持道衍?”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道:“老衲正是道衍,未想避世之人能入‘神刀’法眼。”云天一向厌恶光头(后文会有叙述),盯着他道:“身在佛门却精通道术,淡泊明志却结交英雄豪杰,云天实在不解大和尚既欲普渡众生,又何须胸藏甲兵?”犀利的言语让众人都感意外,道衍也是心里一紧,但他不愧是当世高僧,略一沉吟即道:“参禅苦修与普渡众生,正是僧人和佛陀之间的区
别。”云天冷笑道:“你成不了佛的,佛自东汉传入我华夏已有上千年了,信徒僧侣不可计数,历代高僧更如过江之鲤,从而衍生佛门八宗。可以说在理论和规模上已远超天竺本宗,但何以无一人修成金身丶得道成佛(时《西斿记》还未成书。)?难道只有番邦之人能顿悟成佛,而我中华上国却不能有在庙宇中受人膜拜的金身吗?”道衍一时语塞,历代庙宇中确无以中华人物本身塑造的佛陀,唐以前弥勒和观音的出身佛经上早有细载,虽经后人演化形貌亦不能说他俩就是华夏人物。唯识宗的玄藏(唐僧)尚没被后人供奉,更遑论其它了!朱棣笑吟吟地看两人斗嘴,竟见胸罗万象的大和尚不好回答,惊奇的同时替其解围转开话题,问:“沈师既已归隐,师弟理所
当然地接掌了锦衣卫了吧?”云天自嘲地笑道:“你看我有那个样子吗?朝廷取士自有法度,再说我本人亦志不在此。”与道衍互换了一下眼神,朱棣心笑而口中却叹道:“如果皇帝这么想,就留不住世间英才了。”道衍接囗道:“许是帝前那些近臣因妒嫉洪武帝给予沈爵爷的礼遇,而故意隐瞒‘神刀’在天下的影响力吧!”燕王叹息摇头。云天淡淡地道:“我本性疏狂又极为鄙俗,做了官反失了朝廷的威仪。另外不瞒你们说我也不打算接任
‘神刀’。”道衍微笑道:“不受俗物羁绊,云施主真能什么都放得下?”云天即道:“不能,我拒绝不了大千红尘的诱惑,宁肯随波逐流,快意江湖。”“阿弥陀佛。”道衍又正色地道:“这就是所谓的入世,云施主的洒脫令老僧汗颜!”“好说。”云天心安理得地接受和尚的夸奖,谑笑地又对他道:“听沈任讲你学通古今丶道法高超,云某日后少不了前去打扰。”道衍微笑道:“老僧定扫阶以待。”云天许是意识到直呼沈任的名字会让两人生疑,便解释道:“沈任于我虽有传艺之实,但也数陷我几将万劫不复之地。故我不以师礼敬之,而以莫逆相交。”朱棣笑道:“师弟性情中人,让愚兄见识了什么叫大丈夫直抒胸意!”言此复又直视云天,道:“只不知
我有没有这个福份与师弟坦诚相交呢?”这也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不是朋友即是敌人,两人特殊的身份只能有这两个选择,而不可能再有其它的路要走!一时间气氛有点紧张,包括姝儿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云天。云天亦知自己怕早已在人家的监视之下,又知道了圣旨之事。稍思便迎着燕王的目光,道:“能不能与王爷成为朋友尚需时间的验证。王爷以为呢?”道衍点头先道:“施主不愿落了个攀龙附凤之嫌,确实是大丈夫所为。”燕王则大笑道:“就凭师弟这句话,愚兄亦不虚此行!”听惯了阿谀奉承,云天的坦荡反让他高看。同时他也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而时间恰对己方有利。道衍亦对云天另眼相看,他相信性情中人的‘神刀’定会被他们的真诚打动
,从而为自己的“从龙”大计增加重重的能量。朱棣无意中看见云天身边的长刀,问道:“这就是师弟的兵器吗?”云天将刀递出,同时道:“王爷要看却需平心静气。”朱棣也是习武之人,对沈任等真正的强者也十分敬重,虽因身份不能专心致此,但其身手和眼力绝非寻常。接过长刀便抽出一截来看,顿感一股戾气从刃身泄出,彷彿屋内的温度骤然下降至冰点,不禁打了个寒战。但朱棣是洪武帝诸子中最强悍的大将之材,不但没被吓倒反而
紧握刀柄,神色坦然。道衍急道:“此刃出鞘必见血,王爷尊体亦不能免,可割破小指滴血入紫菊。”朱棣从之,后问云天:“此刃何名?竟似吞噬了万千生灵!”云天没立答,望向和尚。道衍叹道:“此刀名魔刃又称血菊,为黄巢所制,其后皆在大凶之人如方腊丶彭和尚丶无双居士叶辰等手中流传。而叶辰就是江湖上三大顶尖杀手日丶月丶星的师傅。”朱棣对其余两人知道不多,却自幼就听过彭莹玉的传说:元末明教的南方大教主,被元廷称之“妖彭”“天完政权”的实际创立者。其弟子周子旺丶邹普胜丶赵普胜丶项谱略等等皆是抗元义军的主要大将,其中赵邹两人曾让朱元璋吃了不少亏,不得不用反间计才除之。朱棣递还血菊后问:“师弟缘何得到了它?
”云天沉吟着道:“好象是无双门闹内讧,由楚继轩托给沈任保管的。”道衍微笑道:“神刀之威,魔刃之利,施主羨煞了多少江湖人物,可谓如日中天矣。”云天不悦地向他道:“和尚想害死哥哥我吗?你这话若传了出去,还让人咋活呀!”道衍即接道:“所以说江湖险恶,非大丈夫久居之地。为何不效沈爵爷辅佐明主立威庙堂,才不负男儿志向。”“和尚是卖嘴的。”云天笑骂,却不接腔。这时王府送菜的人来了,两个厨师和四个侍女各提一个食盒,外面几辆马车上还有不少食材。云天家的八仙桌小,两个食盒的东西就摆满了。朱棣对其中一个长相憨厚的厨子和另一年纪不大的侍女道:“陈实丶小珍,你两个就留下来做饭和侍候姝儿小姐,月饷各加一贯,
仍由府内发放,但有所需尽管去支取。”两人谢恩后退下。云天也不坚辞,只表示感谢王爷。最高兴的莫过白彦山了,有下人可用,他梦想成真,瞬时名副其实地成了白大管家!。”稍后开始饮酒,燕王的海量让云天大感头痛,他那点酒量是陪不住的,不得不告饶。燕王也不于他一般见识,遂让其随意。云天轻松下来便找和尚的事,对以茶代酒,不茹荤腥的道衍道:“大师当和尚前,喜欢吃肉吗?”这话有点无礼,但道衍也不变色,微笑道:“我幼时家贫,为生计才做了和尚,实是记不得肉的滋味了。”云天谑笑道:“和尚们常说酒肉为穿肠毒药,害人不浅,我奇怪的是你们怎么知道的?没吃过就没发言权,看来佛陀当年也曾偷吃过,才有如此的戒律。我听说
大和尚曾拜席应真为师学道,而他可是个连女人都敢沾的酒肉道人啊。”道衍微笑道:“席师确如你所言,不在意入红尘修行,不避世俗。曾说过:参禅修道,作茧自溥,辜负了大好时光。这点很与施主近似。”“那你还墨守什么成规?没听说过醉里乾坤大,三杯通大道吗?酒可舒缓人的疲乏和焦虑等等 。咱俩要不走上三杯?”对于云天的引诱,道衍报以微笑,道:“若老讷三十年前遇上施主你,真有可能性被你说动。现在我已七旬有余,有些事是不会再尝试了!”云天大感失望。道衍乘时劝他道:“人为得到而努力,而得到后却不知珍惜。施主今天得到的是别人穷其一生都没法望其背的,却为何徘徊不定呢?”云天闻言正色地道:“天生万物,有众多方式可以
生存。人因不满而求变,我为无欲则刚强,为人行事只凭一颗素心。”“好一个行事但凭素心。”燕王大赞,举杯又道:“就为这句亦当满饮三大杯。”云天无奈,只能作陪,三杯下去,头就开始晕了!朱棣望了一眼四壁,道:“待明天我找几个人来收拾一下房子,再替你招一个干杂活的下人。 ”云天忙道:“我的庙小容不下太多的人来,再说白彦山什么活都能干,壮得跟驴似的。 ”白彦山听云天头一句评价他的话还可以,后一句就不是人说的了!但在云天的目示下,忙道:“些许小活确实不需人多,我能行的。”朱棣笑道:“只是太委屈白壮士了,如此虎将却只能操持家务。”白彦山激动得手足无措,燕王的肯定让他即有纵死亦甘的感觉。云天又对燕王说
白彦山遒:“此子憨厚而不失明悟,若遇明主,说不定能成为一位名将。”燕王大喜,此表明云天不是个愚忠之人,有为他所用的可能性很大。不由对白彦山道:“白壮士可愿来我军中效力?”冷静下来的白彦山答道:“多谢王爷看重,只是我艺业粗浅,难入大家法眼,故现在愿跟着云大哥历炼一阵后,再投在您的帐下效忠。”朱棣闻言点头道:“你能明白这点,日后就不难有大成之日。”心情大好的朱棣频频举杯邀饮,不一会先把云天弄醉,被人架到床上去了。白彦山也没坚持多久,也趴在酒桌上抬不起头。燕王遂在人的搀扶下回了王府。途中他问道衍对云天的印象如何?道衍笑道:“他与王爷一样,都是英雄人物。”朱棣暗赞他不以云天言语对多孟浪而失公正评价,乃真正高僧也!
次日云天日上三竿才起床,还是在白彦山的连番催促下。洗漱过后,云天出室见客,对方是北平纪家的大管家纪朝。寒喧过后,纪朝双手递给云天一份请柬,道:“我家老爷中午在府中设宴,请云爷赏光。”云天则沉吟着道:“替我多谢纪爷的美意,只是这两日都有琐事缠身,还请大管家回去说明缘由,言我日后必登门拜访,”纪朝一怔,他第一次见人回绝纪家的邀请。见云天举茶碗送客,只好拜辞。待人家走后,白彦山问:“大哥为何不见人家?吴大侠说过纪家可交啊。”云天苦笑道:“谷诚是纪老头的妻侄,右臂被我打断,你让我怎好意思去那里饮酒!”白彦山不以为然地道:“就为这事,大哥也要跟人家化干戈为玉帛呀,何况凭王爷对你的青睐,这北
平城谁敢对你不利?”“小子是说我怕事吗?”云天说着就是一脚踢在白彦山的屁股上,又骂道:“两天不修理,你小子长胆了。”白彦山跳开,口中兀自大声道:“本来就是你不敢面对。。。。。。”话没讲完,即见云天脫鞋欲扔,忙蹿了出去。“我砸不晕你才怪!”云天窃笑。白彦山在院中仍不满地大叫:“我抗议你使用暴力,不纳忠言。”“噢。。。”云天拉起长腔,谑笑道:“长能耐了!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今天给你松松
皮。”言未了就一个箭步蹿了出来。白彦山“哇”了声扭头连蹿带蹦就往门外跑,慌不择路正与一个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来人撞在一起,而来人是低着头进的,一是不防,二是本身就有伤,被白彦山这一下硬撞得惨叫一声,立飞了出去,登时再度昏迷。“是二王子。”云天又好笑又有点担心,怒视也被撞得摔倒在地刚爬起来的白彦山道:“快把小王爷抱进屋里去,他若死了你也跑不掉。”不只白彦山担惊受怕,门外疾跑来几人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