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是非真假
余庆不是庸才,在俗世里,当初他也是一个有为之人。家业衰败,事后他常思己过,对不起的人,太多太多。 这一日,余庆带着一众家小,来到两位亡妻坟前祭拜。他满脸负疚,长跪不起,无声痛哭。却在这时,小芸携着祭品,也来到这里。 这对既往的夫妇,再次相见,尽管小芸娇媚,更胜往昔,余庆再没有贪恋美色的心思了,只剩下无边的愧疚。他抖抖索索,对小芸一揖到地,沉痛赔罪,泣不成声:“对不起!小芸,对不起……” “你不恨我?”小芸轻声问道。 “老朽少年轻狂,见利忘义,薄情寡性,以致铸成大错,实属罪有应得。老朽对不住两位早逝的爱妻,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全家老小,对不住的人,太多太多,深感罪孽深重,不得一刻心安,还望你,多多宽恕!” “我不美么?你为何不再接我回家?” “美!你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一直都是老朽最爱的人。前番铸成大错,老朽不敢再勉强任何人。你若自愿回家,乃是老朽福份,若不愿回,便是我俩缘份尽了,老朽不敢再有奢求。” “既如此,当初为何,那般待我与黄萱?” “唉!人生在世,为名所累,为利所驱者,比比皆是。老朽俗人一个,年少时浮躁轻佻,勘不破名利浮云,到头来,就落得这般负罪累累,愧疚终生,悔之晚矣!若能以这条残命,补救自身罪孽,老朽宁愿一死,也强过日夜受良心煎熬,不得安生!” 余庆说到这里,趴伏于地,似乎有意一死。附近的家小,也哭倒一片,围到余庆身边,哀声呼唤,其情其景,甚是感人。 小芸见状,一动不动。她的心神,已处在一种莫名状态之中。这个时候,她到了一个选择的路口,这种选择,于她而言,事关重大,只是外人,不得而知。 很久之后,小芸幽幽说道:“我与黄萱,从小相伴一处,姐妹情深。当初我俩,曾一起幻想过未来的夫君,幻想过未来的幸福生活,可惜……” 她默默取出一方木匣,送到余庆跟前:“这是一些财物,你可凭此,重置产业,做点营生。我愿随你回家,有始有终,相扶到老。” 余庆显然意外,也很激动,却没有了当年那般,忘乎所以。 接下来,小芸一直伴在余庆身边,协助对方,打点生意。几年之间,后者家族产业,就发展到一定规模,一家老小,生活得到很大改善。 只是,余庆毕竟是一位世俗之人,一生经受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寿元就不长久。待到年满六旬时,他就一病不起,临死之前,才对小芸说道:“你不是世俗之人,为夫此生,得你相伴,于愿足矣!” 余庆死后,小芸有点失落,谢绝对方后辈挽留,又回到父母身边。她在家中安坐数月,再一次沉睡过去。 一年,两年……十年,十一年…… 这一回,小芸沉睡,十多年都未睡来。在其身上,也没有一丝妖元浮动。 萦纤、金魁、胥立与习风,常常关注小芸入世求变,看了几十年,看不出任何门道。这一回,小芸沉睡不醒,胥立倒有点着急,不知百里丹师,还要在这望河星世,逗留多久? 且说百里轩在俗世里游荡,一走就是数十年,沿途所遇、所感,令他屡有所悟、所获,从这般红尘万象、人情冷暖中,他追寻着自己的自在世界。他的心境,变得格外宁静与平和,几乎达到一种纯粹的地步。 话说这天,远远瞧见几个老农,正在生火取暖,他的身形,就此顿住,目视那摇曳的火苗,眼神渐渐变得飘渺起来。 当初在人耻空域处,空流夹域内,他救了炎焕与苏璃,并得苏璃精血之助,散去了那团形似柴火一般的道火。当时,那团道火,散去大半,仍有一部分,被他引入了自己的火行灵宫。 那团道火里,他能感受到一种别样东西,似乎亘古长在,永恒不改,却又难以捉摸。亦如当年遇到火罟罗时,他炼化对方赠送的‘离末焦火’,也有类似感觉。凭着这般奇妙感觉,他时常将心神,沉浸于火行灵宫里,却让他对火行真道,屡有所悟。 正因如此,他再行施展火法时,引动的火行道力,越来越强,自身灵火,发挥出的道能,连四古战仙乔昘,也奈何不得。与常人悟道不同,只在静息状态中,他对火行真道的领悟,就一日千里。 只是,这般悟道,终有穷时。火行灵宫里,他的心神,反复贴近那般永恒不改的莫名存在,灵光迸发之际,终是遇到一层,难以逾越的天机隔膜,阻止他进一步窥探火行真道,更深沉的精髓。 他隐隐有所感觉,那般永恒不改的莫名存在,多半便是真道的精髓与本质,是另一个全新而未知的领域。 不承想,多年俗世游荡,修心养性,偶然见到老农生火,他的脑际里,竟闪现出一道闪亮的灵光,就此冲破阻隔已久的天机隔膜,将他整个心神,带入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 百里轩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起来,足下突然化出一团靛青焰火。立时之间,一股无形伟力,将他排斥,他那虚幻的身形,似乎不自觉的向上空飘升,几息之间,便飘到星世之外。而那团焰火,则越烧越旺,不肖片刻,就将他的整个身形,完全吞没。 与此同时,隐居中的金魁,突然如遭重创,喷出一口老血,大叫一声:“不好!尊主,尊主与我的心神联系,中断了!”言罢,他不顾自身重伤,勉强驾起遁法,往百里轩消失之处赶去。 半晌之后,百里轩之前驻足之处,非但金魁与萦纤赶到这里,胥立与习风,也赶了来。除萦纤之外,余者皆不知,百里轩遭遇了何等变故,不免惊骇莫名。 此时,这一处俗世里,在不小的范围内,已引起了世人恐慌。人群里流传着一个荒诞说法。这里出现一团神火,大凶之兆! 萦纤也一脸惶急,更多还是担心,却不似金魁、胥立那般,显得手足无措。 金魁知道萦纤是一位先知者,只是他曾受尊主严令,不允许向对方,讨教未知之事。他惊骇、恐慌,却不敢在胥立面前,透露半点有关萦纤的秘密。 胥立不知这一方星世里,还有何等存在?能威胁到百里丹师,此时,他又不知,后者身在何处?因金魁是后者的妖宠,他担心后者安危,就只剩下,关注金魁的生死了。 萦纤知道胥立,既担心百里轩安危,也担心在这里,逗留太久,错过赶赴五方恒域的期限,不免出言说道:“兄长道法高深,遇到危险,我等多半无能为力。目前,我们就只有在这里等待,祈祷兄长,平安归来!” 且说百里轩,此时已处在一种似觉非觉状态中,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肉身仙体,只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圈炽热的焰火,在其附近,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火环存在。那些火环,一圈又一圈,莫可名状,亘古长在,永恒不改。他似乎感觉,自己也成了其中一环,永恒长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偶然之间,他仿佛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虚幻的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渺小的生灵。 在梦境里,他有父母,有师长,有至亲,时常与同类相伴,也与同类相争,很是热闹;梦境里,他似乎一直自强不息,孜孜以求,追寻着某种奇妙的东西。可惜,梦境里的一切,都归虚幻,一旦梦醒,他就成了这般永恒存在。 环宇周天,他无处不在。周天之内,天道恒环,万事万物,既有定制,他主其一。他,就是天道火环中的一环。世间万般,大到日月星辰,小到各类生灵,在他看来,都似浮云过眼,白驹过隙,天道火环之下,一切都能化为灰烬,重头再来。 他似乎站在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俯视周天之内一切事物。他也看到各种各样的生灵,几乎穷尽一切办法,企图向他这般存在靠拢,最终都似大梦一场,尘归尘,土归土。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是一种何等存在,来路亘古,去路永恒,周而复始,无休无止。他的永恒长在,主宰了周天,亘古永存,左右了周天之内,万事万物,周而复始。唯有他这等存在,永恒,不变。 曾几何时,他的意识里,似乎一直有一个飘渺声音,在不断吟唱,使得他对虚幻的梦,有了一丝念想。 一旦念起,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梦境,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渺小生灵。那种生灵,被称作人类,被其他生灵,尊为百灵之长,虽然孱弱不堪,却潜力巨大。 只是,这般梦境场景,突然一分为二,化成两个相似的梦境。 两个梦境中,各有一个自己所化的生灵,两者形貌,一模一样,两者周遭的人,所经历的事,多有相同,但也有所差异。 两个梦境中的自己,其经历,都从呱呱坠地开始。二者都享受着幸福的幼年时光,父母疼爱,让二者倍感依念。那般梦境中,父母都在同一个时段,抱病身亡,二者被人,送出远离故土的地方,从此流落在外。 为了生存,梦境中的自己,开始接触同伴,投入大户人家做家僮。时间推移,东家有女长成,而梦境中的自己,年龄渐长,春情萌动,第一次有了倾慕之人,第一次感觉生活,无限美好。无奈自身,条件有限,只能将那美好向往,潜藏心底。 梦境中的自己,终于走上修炼之路,努力想方设法,壮大自身。这个时候,两个梦境中的自己,有了不同的选择与追求。 第一个梦境里,自己一直凭自身努力,在外闯荡,养成独具个性的处世方式;而另一个梦境里中的自己,则返回原来的东家,守在东家小姐身边,得到强者——老东家庇护。 两个梦境中,自己的生活轨迹,多有交汇之处。两者都投入了王国皇宗,只是前者,终日谨小慎微,颇多波折,幸得皇宗貌美公主青睐,也不敢敞开心扉,纵情爱恨;而后者,因得老东家庇护,修炼上顺风顺水,取得一个又一个成就,成为皇宗中砥之修,既获东家小姐的欢心,又如愿将皇宗公主,揽入胸怀…… 站在另外一个角度,百里轩看到两个梦境中的自己,经历都丰富多彩,偶然之间,他不免有些疑惑,究竟,我是梦境,亦或,梦境是我? 疑窦一生,立时换天改地,他感觉四周,突然变得一片空无。那两个梦境,似乎也渐行渐远,离他而去。 既为永恒存在,自不会再甘作蝼蚁。百里轩先入为主,既已站到无与伦比的高度,他无悲无喜,无扰无忧,俯视下的一切事物,都无足轻重。那两个梦境,于他也只是过眼烟云。只是此时,他的意识里,仿佛又响一个吟唱之音,使他忍不住,再向渐行里远的梦境看去。 第一个梦境中,自己越挫越勇,叛皇宗,走海外,闯妖域,抗外侮,努力追寻着一份属于自身的从容;第二个梦境中,自己一路高歌,顺心顺意,将皇宗发扬光大,联合起六派同道,对抗星世共敌,稳步在修炼之路上,不断前进。 选择,不再是梦境中的自己。百里轩此时意识到,他也要有所选择,有所取舍。孰是?孰非?孰真?孰假? 在他看来,第二个梦境中的自己,天资绝代,方向正确,正向着他这般永恒存在,不断挺进、靠拢。那无疑是一段圆满的生命历程,为众多生灵,所追求,所向往。只是,在这个梦境里,他几乎能看出,自己前景光明,终归也能站到无与伦比的高度,似乎没有多少意外之事。反而,第一个梦境里,自己走得艰难,走得坎坷,却屡屡给他带意外。 他的意识里,那种不断吟唱的飘渺之音,其真正出处,似乎不在第二个梦境…… 选择时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百里轩便心有所属,坚定的看向,第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