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章 天子的犹豫
当河北战事正酣之际,朝廷忽然接到莫州部署石普派出的信使,持有的信件竟是咸平六年望都之战中,本应战死沙场大将王继忠的书信。
赵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感叹之后,对王璇说道:“卿家所言,句句应验啊!”
在场大臣们听周怀政宣读书信之后,一个个都愣住了,每人的目光都掠过王璇。
但这件事让寇准大光其火,立即请罢黜王继忠被追封的大同军节度使,夺回其四子的赐官并下狱。
赵恒却迟迟不表态,场面令人压抑。
“陛下,不斩王继忠子嗣,已是朝廷恩德,王继忠既已经是契丹的节度使,岂有担当朝廷恩赐显爵的道理?”寇准毫不客气地对赵恒步步紧逼,丝毫没有任何妥协。
王璇白了眼寇准,心道人家王继忠也非一无是处,望都大战之时,王继忠部被契丹断了和主力联系,但他并没有怯战投敌。
在王超和桑赞无力支援时,依然率千余人死战,拼死酣战直至白城,才在十倍之敌打压下全军覆没,自己重伤被俘获,仗打到这个份上,身为将军已尽了责任。
当赵恒万分为难之际,他做出了大胆选择,站出来对寇准毫不客气地道:“王继忠率部血战望都,各路大将无力支援。继忠部仅有千余人,却与数万契丹军血战至白城,左右将士无一幸免,其重伤不能自尽被俘,已是为天子尽了最后一份力。”
“臣看,王继忠并非贪生拍死、卖主求荣之人,观此战契丹人转战河北而无大功,便知王继忠并未出卖家国。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此时还是应谋定而后动!毕竟契丹贵酋有和解之意。”
寇准吃惊地看了看王璇,却没有想到王璇竟会为一个贰臣说话,公然与他干上了,心下对王璇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赵恒却非常感激地睹了王璇一眼,此时他不仅对王璇断事才能有了新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对王璇辩明事理的人格,也非常欣赏。
但毕竟王璇只是直秘阁,说话力度不可能压过寇准,他把目光转向诸位大臣,希望他们能够站出来说句话,尽管他没有抱太大希望。
毕士安淡淡地道:“王直阁虽是持平之论,王继忠诚然是尽了王事,但毕竟归降契丹,节度使相的官爵必须收回,只是为了全其尽力之功,其四子的官爵似乎可以保留。”
王旦何许人,一个官场上真正的老谋深算者,他对于王璇的建策当然满意,且看出赵恒对王继忠留有余恩,他还是决定置身事外。
权衡之下,说道:“既然契丹有请和意图,王继忠正可作为牵线之人,爵位可夺,后人还需照顾。”
既然毕士安和王旦都委婉地表示法不容情,情有可原,寇准是独木难支,赵恒顺水推舟罢了王继忠的大同军节度使,但保留了王继忠四个儿子的官职。
在场大臣已被王璇的判断先生为主,又排除石普贪生怕死,违造了信件欺瞒赵恒主动求和,仅仅还有契丹人的诡计这一点上有些分歧。
寇准暂时忘记一点不愉快,很快从军事上分析契丹色厉内茬。毕士安几乎是一锤定音,认定契丹人的和解之意应该是真的,王璇倒是轻轻松了口气。
让大家惊讶的是,当毕士安用典故分析契丹诚意之后,本以为赵恒会借驴下坡,却不曾想到赵恒竟摇了摇头,说道:“契丹诡诈,就算他们有和解的诚意,这一战朕也必须要北上,不然他们会狮子大开口,索要关南三州之地。”
王璇当真有些惊讶,他万万没有想到赵恒想到这一层,更没料到一封书信,竟让赵恒坚定亲征信心,但他清楚如今亲征势在必行,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发展,没有必要多言。
当众位宰执大臣退下后,王璇在最后退了出去,一名内侍却悄悄过来,小声宣诏让他留下说话,不得不转身回去。
当他回到垂拱殿的东阁子内,看到赵恒正靠在卧榻上闭目养神,他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听赵恒缓缓地道:“卿家不用多礼,你我君臣二人说说话,看坐。”
“谢陛下。”王璇在坐下的时候,脑子里在想赵恒倒底怎么了,把他留下来到低为了什么。
“卿家从头到尾看的通透,朕想听听卿家对此事的看法!”赵恒在王璇刚刚坐下后,就来了这么一句。
王璇明白自己再次得到赵恒的认可,尤其是在王继忠之事上赌对了,看来赵恒的确是有情有义之人,这或许是个好兆头,他想了想,说道:“不知陛下做何打算?”
赵恒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道:“看来这场仗,朕必须要打下去,但有些时候意气又不能决定一切。”
王璇稍加沉吟后,说道:“陛下说的是,契丹虽说要以打促和,却也是气势汹汹,不打好这一仗,会牵动西北局势。如今但李德明仍割据六州之地,上表臣服又能说明什么,一日不交出灵州,一日不交出兵权,一日不举族迁居汴京,西北就断无宁日。”
“李德明对朝廷也算是恭敬有礼,爱卿或是有些言过了!”赵恒听的心怵不已,但嘴上开始向好的地方说,也算是来安慰自己。
王璇心思仍然在西北,他毫不客气地道:“李继迁夺兄李继捧位反叛朝廷,李德明身为李继迁子归顺朝廷,那李德明之后又会怎样?臣认为一个李子,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拿在手里也许会被别人夺走。”
“嗯——”赵恒沉沉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其中道理,但大宋面临契丹的压力,很难全力对围剿党项。
“陛下,契丹虽然攻势猛烈,但在臣看来,只要陛下御驾亲征,把他们往河边一堵,形势就会彻底倒向朝廷这边,到时候陛下是战是和,全在一念之间。”
王璇的笑有点奸诈,但他脸色好像一顿,又正色道:“臣认为应当痛打落水狗,毕其功于一役。”
“你倒是会说,虽说契丹有议和意图,但战和却取决于战场态势。卿家的方略,朕知道用意,但也太过冒险,一旦契丹主力突破大河,河南之地必然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赵恒看了王璇一眼,神情间很无奈,他仍然忧心战争的后果,这也是他迟疑不决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