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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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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允府上, 王允和貂蝉眼睁睁的看着吕布从眼前跑掉却完全无可奈何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精心策划的美人计却在最关键的地方功亏一篑;吕布没有上钩, 那就更不要提让吕布和董卓两个反目成仇了。

王允愁眉不展。

“义父,现在怎么办?”貂蝉柔声细语,跪坐在王允身侧娇声问道。

“无妨。”王允揉了揉额头, 安抚她道:“吕布突然出去, 既然不是董卓的命令那应当是他自己想到了什么, 我派人去跟着吕布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反正眼下也是没什么法子……若能从他这里重新找到下手的机会,那也不错。”

貂蝉柔柔称是。

“无论如何……至少我得先把你送到董卓面前去, 就算无法让他们义父子反目成仇, 若是你有机会的话……”王允哑声说道,眼前美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黯然了一瞬,这无可厚非;貂蝉不是战场杀伐的勇将, 只是一个小小的歌伎,先前因为忠诚生出的以身饲虎的悲壮孤勇是疯狂的却也是脆弱的。

这样的勇气一次便是难能可贵,更何况是要让她松懈之后再来第二次?

貂蝉却只是闭了闭眼, 然后俯下身子,回答了一个字。

“……是。”

王允振奋了一下精神,揉了揉额头:“虽然吕布不能为我所用,但是好在以你的容貌姿色, 蛊惑董卓也是足够的……若是有机会的话, 就寻机动手吧。”

貂蝉依旧乖乖点头。

……她活不了的。

女人很清楚。

若是说先前的计划自己还有几分抽身而退的可能, 那么如今的计划便只是杀身成仁的结局了。

若说怕, 那的确是怕的。

可若说后悔,却又是不后悔的。

数日过后,王允果然请来了董卓。酒宴正酣之际,王允故作神秘的点上画烛放下帘栊,丝竹管弦之声簇拥貂蝉翩然而入,舞姿翩迁若蝶,正是“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

董卓见色心喜,自然是迫不及待的将貂蝉带回郿坞。

若是按着原来的计划,应当是先引吕布入局,再让董卓上钩,貂蝉斡旋其中,引得父子俩反目成仇,两败俱伤。

……而眼下却只有她一个了。

董卓虽痴肥年老,但是好歹也是马上战将出身,貂蝉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就算是他的枕边人可又要如何能夺他性命?

每每清晨对镜梳洗,貂蝉看着镜中自己映出的眉间郁色,女郎纤纤素指轻轻拂过一双紧蹙黛眉,总是要花些力气才能重新绽开欢喜笑颜回头看向董卓。

本来按着她和王允两人的计划,此时应当是在吕布出入后院的时候用些心思让他上钩,回头再和董卓吹吹枕边风,就算不能让他们两个离心离德好歹也要稍稍疏远一些,可吕布莫说给她这个机会了,十天里有八日是连面也不露一次的。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这里却没有半分进展,貂蝉如何不慌?

……董卓的确宠爱她,但是这份宠爱并没有让他彻底昏掉头脑,到了为了一个玩物一样的女人舍弃自己的义子的地步。

貂蝉很清楚,她虽貌美,却也不足以让董卓日日宠爱寸步不离的地步,一个漂亮的美人既然已经到手,那么等到新鲜劲儿过了之后便不再那么值钱,貂蝉从一开始的夜夜陪宿到了如今的隔三差五的见一次面……若是日子久了,莫说是离间计了,怕是自己连最初的结果都达不到。

……但是就算如此,她又要如何去做?

貂蝉有闭月之貌,可为她美貌羞怯闪躲的明月明显无法解开美人心头愁绪,也无法阻止她夜晚盈盈泪珠簌簌而下时眼中无法挥散的悲苦。

她是不介意自己哭的,她只怕自己鼓起所有勇气走进这里之后,却只能换回一个“徒劳无功”的结局。

侍女妹妹见她哭泣从不会上前安抚,最多只会在董卓下朝时候想起还有这么一位美人过来看看的时候,凑上去和董卓说夫人相思之苦哭红了眼睛云云,旁的半点也不会多嘴。

董卓拥有美人众多,貂蝉虽美,却也不至于完全无可替代的地步,若是朝堂之上有人惹他恼怒,那么女人的眼泪便不再是惹人怜爱的东西,而是让他厌烦的存在。

貂蝉便哭的更多了。

她在夜间对着庭院小池哭泣,池水倒映皎白残月,被她的眼泪一滴滴的溅开柔软的涟漪,有一滴从她眼眶滚落,却没落入池水中。

——有一只素白的手掌摊开在她面前,接住了那滴眼泪。

水珠在半空中轻飘飘的晃荡着,清澈剔透,在她掌心凝成一朵晶莹冰花,隐隐映出貂蝉哀戚的面容。

女郎的眼眶还红着,她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一双鎏金色的眸子。

“你哭什么。”

抬手接着貂蝉眼泪的女子柔声问道。

她很美——是那种不染凡间烟火气,完全无法想象她的双脚回踩在地面上的那种不该被这凡间俗气侵染的美。

像是漫天盈盈霜雪的冷寒,又像是群山云海翻腾的飘逸。

貂蝉怔怔地眨了眨眼,一滴泪珠从她眼睫上颤颤而落,眼前陌生的访客接住了这第二颗泪水,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哭什么呀?”

这声音便不比一开始那声的漠然,多了几分微妙而真切的怜惜之意。

貂蝉微微一抖,咬唇侧开了头。

女人突然抬起手曲起一指,动作轻柔地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貂蝉的目光又下意识落在了她的手上。

这双手骨节纤细圆润腕骨伶仃,肌肤瓷白每一寸线条都犹如玉雕般完美;明明是属于女人的手,可却不算是柔弱无骨的娇柔,指骨轮廓很是明显,几分嶙峋骨感让这双手倒像是属于一位惯常握剑提笔的君子的手掌。

这双手苍白又清瘦,看起来很冷,可是触碰到眼角肌肤的时候,却是温温的暖。

“莫哭了。”她擦掉了貂蝉眼角残泪,无奈道。

“好端端的美人,哭什么。”

貂蝉抬袖拭泪,诺诺道:“妾身……心中难过,自然就哭了。”

她看眼前美人风姿脱俗,忍不住怯生生的问道:“姑娘是谁?也是侍奉相国的?”

对方一挑眉,依稀有几分熟悉的样子。

“——天下还无人配得上让我侍奉。”她这句话说得话尾微佻,平白带出三分倨傲风流的潇洒。

貂蝉一怔,却是猛的想起来了:“……是你?”

“我们认识?”对方微笑反问。

“是,当年在洛阳,女公子救过我一次。”虽说只是萍水相逢,但是得遇故人却也让貂蝉那颗孤独的心得到了一丝丝安慰。想到这里美人原本紧蹙的黛眉也缓缓舒展,露出些许温柔浅笑的模样:“一眨眼的功夫,竟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

白衣女郎怔怔重复了一遍貂蝉的话,却是有几分奇特的孤独。

“是啊……一眨眼的功夫,这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

“不过你为何在这儿?”那寂寥的怅然在她面上一闪而逝,很快她就转过头看向了貂蝉,问道:“倒是你,为何在这儿?”

“我?”

貂蝉叹了口气。

“我是王允大人的义女,侍奉董相国的侍妾。”

女人弯起眼睛,荡在她掌心的冰花被她随手簪在貂蝉鬓侧,月下冰花美人垂泪,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动人韵致。

“撒谎。”

貂蝉一怔,故作不解。

“姑娘是什么意思?”

“王允是汉臣,更是曾经送出七星宝刀让曹操刺杀董卓,你让他亲手送来的女人侍奉董卓,你猜几个会信王允真心实意想要和董卓交好?”

貂蝉嘴唇一颤,若不是口脂染色怕不是瞬间便能让人察觉血色尽褪的慌乱模样。

“妾……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摊放在她面前的手指指根修长骨节匀称,这只白皙有力的手缓缓收拢五指,像是捏住了貂蝉颤抖的心神,她的声音仍然平静又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你想杀了董卓?”

貂蝉猛地瞪大眼,抬头看着她!

眼前女郎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月色凄冷,映出她眸中万千星河壮阔。

秋胧卷起嘴角,笑了起来。

“——我替你杀,如何?”

“您……您为何……”貂蝉声音颤颤,眼中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突然有了光,最后一丝警惕拦在她的欢喜之前,她怯怯问道:“您为何帮我?”

“是啊,我为何帮你呢。”秋胧语气无奈,她在貂蝉猛地绷紧的目光中望向不远处的凤仪亭,重新站直了身体。

“陪我去那里坐坐吧。”

貂蝉诺诺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先前这女郎是凌空御风而坐,衣摆飘荡,正如云雾翻腾。

她是王允的侍女,自然知道当年朝堂上发生的那件事情——龙女从天而降带走了幼帝,这仿佛给了汉臣喘息的余地,却也给了董卓捧刘协上位的理由。

但是大多数的汉臣仍是感激龙女救下了刘辩性命的,包括王允在内,偶尔貂蝉也曾听见王司徒在府内叹气,说若非龙女救走陛下,怕不是连性命也保不住。

如今大致猜到眼前女郎身份之后,貂蝉心口忍不住怦怦直跳,最后的警惕悉数化作满腔狂喜,连带着那张俏丽的面容也绽放出了极耀眼的光彩。

“怎么了?”

她像是浑然不觉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貂蝉。

貂蝉低头就拜:“求娘娘救我大汉!”

“我不救大汉。”秋胧垂眸轻笑,一道清风扶着貂蝉起身,她抬起头,瞧见龙女脸上的温柔浅笑,眼中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我来救你。”

貂蝉心神一颤,她好歹还知道眼下不是心潮澎湃的时候顿时垂下头去,可早已是颊生红晕,美艳不可方物。

“不过我暂时还不能动手。”秋胧无奈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这场戏还差了一个人没能入戏。

刘辩不入局,她杀了董卓就少了最关键的一步棋子。

她不仅要让刘辩知道自己杀了董卓,还得让他知道自己是为谁动的手。

……最好是强迫性质的,让刘辩自己动手。

要让刘辩最大限度的认知到自己可以控制住这条龙,那么在极端的放松之下,他也能给出最后保留的信任。

一定程度上的愧疚可以换来事半功倍的效果。

秋胧垂眸思索。

——她要的是一个乖乖的小皇帝,能够信任自己、能够毫不顾忌的放手让自己去做一切事情的小皇帝。

她先前做了很多安排,但都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将刘辩随意摆弄;那的确是个习惯性依靠旁人的孩子,但是他毕竟皇帝,能受自己摆布自然也会受旁人摆布,若是他心中对控制龙女没有底的话,那么将来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走上董卓如今的结局。

貂蝉不懂她心中所思所想,却也不敢擅自开口。

秋胧抬手抚过貂婵鬓角,柔声说道:“我会来杀董卓,你不要动手。”

貂婵眼睫一颤,乖乖点点头。

她再抬头的时候,龙女已经消散了身影,再也瞧不见了。

貂婵怔怔望着眼前的凤仪亭神情怅然若失,抬手抚摸鬓侧,摸到了一朵晶莹冰花。

——是真的。

她抿起嘴唇,小心收起那朵冰花。

龙女娘娘让她等,那她就等。

貂婵深吸一口气,回屋梳洗沐浴。

……她不知道该不该信龙女的话,但是她愿意信这一次。

在这之前,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抚好董卓的心。

***

——在那抹白雾突兀的出现凝滞在上空的时候,貂蝉还没有反应过来。

秋胧的速度很快。

快到董卓的手还没碰到美人肩膀的时候,他的脑袋就已经掉了。

貂蝉眨了眨眼,眼前痴笑的男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地上血红色的喷泉。

人的血那么红……像是她第一次为董卓献舞时身上披着的秾艳红纱。

董卓倒下之后,露出了站在他背后白袍墨发的女子。

她明明站得那么近,素色的衣摆上却没有染上一星半点的血迹,她抬脚走过来,半寸血污也未曾沾染裙摆。

貂蝉拽着滑落肩头的薄纱外套,一双眼睛怔怔望着站在眼前的女子。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貂蝉的思绪刚刚转过来,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她下意识的尖叫还未喊出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生生把这声惊叫压了回去。

秋胧抬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貂婵捂住嘴,保证自己不会尖叫出声。

女郎手中提着一柄骨白色的长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打磨成剑型的白骨更合适一些,这剑很长,不比寻常剑锋可依然能清晰辨认出剑身轮廓,剑柄垂着流苏悬着一枚小小的骷髅头,栩栩如生,鲜活而恐怖。

可是貂蝉看见了——她亲眼看见,这女子用她这把破碎的残剑,是如何轻描淡写的挑开了董卓的喉咙,刺穿了他的胸口,然后轻飘飘的……砍下了董卓的脑袋。

董卓的脑袋咕噜噜掉下去,伴随着剑锋上逶迤滑落的黏腻血珠,滴滴答答在地上落成了数朵氤氲红梅。

貂蝉不由得看的入了迷,然而刚刚对上那双又冷又美的眼睛,她立刻又忍不住有些畏缩和恐惧。

不远处就是尸首分离的董卓,貂蝉眼睛眨了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快走!”貂蝉突然从床榻上赤足飞奔而下,连连推着秋胧往外去,“你让我走,我去哪?”秋胧任由她推搡,语气平静地反问了一句,顺手解下身上外袍递了过去。“天冷,衣服穿上。”

貂蝉哑然,虽然很想说些什么,但在秋胧的眼神下她也只得乖乖把对方手中这件略显宽大的外袍套在了身上,掩住了自己白嫩窈窕的曼妙躯体。

也是低头穿上衣服的时候,貂蝉瞧见了她衣摆上错落交横的血色红枝,剑锋上淌落的血不是董卓的……那是她自己的血。

貂蝉动作一顿,颤抖着抬起头的时候,瞧见秋胧颈侧的绵密冷汗。

“……您?”貂蝉声音发颤,已经下意识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没事吧?”

“一点手段而已,不碍事。”

——不。

貂蝉低头看着她脚畔散开的血,这怎么能叫没事呢?

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虚弱,没走两步便趔趄了一下,貂蝉顺势跪坐在地抱住了虚弱的龙女,浑身寒战发冷,不知如何是好。

——董卓死了。

可龙女不知为何身受重伤。

……怎么办?

要怎么办?

貂蝉惶惶无助,只能扯下自己身上的袍子重新裹在了秋胧的身上,徒劳的想要给她一点微弱的帮助。

正当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貂蝉的心口猛地一跳,语气仍然是平静的。

“谁?”

“夫人,是我——李儒李文优。”

貂蝉抱紧了秋胧,压着自己声音里的惶恐,努力若无其事的道:“夜深露重,李大人为何到此?”

门口人影不法基础的徘徊几步,忽然压低声音换了口吻,语气里满满都是焦急的阴鹜狠戾:“开门让我进去,你救不了她!”

貂蝉一咬牙:“……妾身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门外那人再也不耐烦和她做言语上的纠缠,抬手一挥便是一道劲风撞开了门,貂蝉一声尖叫被秋胧猛地捂回了嘴里,龙女的声音沙哑细弱,却还不至于气若游丝的地步:“文忧?”

李儒反手关好门,一眼也没扔给地上躺着的董卓,他草草打量了一遍半倚在貂蝉身上的秋胧,稍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您好歹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做戏总归要做全套,一点皮肉之苦换来一个倾心信任的小皇帝,这还是个划算的买卖。”面对李儒的怒火秋胧却一脸的不以为意。

李儒闻言冷笑一声:“一点皮肉之苦,您这是拿什么作对比。”

秋胧一抬眼:“我在地宫两百年的对比。”

李儒立刻不吱声了。

“马车就在后院,马上走。”他立刻换了个话题,扶着秋胧站了起来,对方挥挥手:“我还没虚到那个地步。”

“天命定下的邪魔外道,我看您走一步挨一道雷劈都不奇怪。”李儒哼了一声:“我暂时不能离开李儒这个身份,何况这边需要人来安排后续,赵云在车上等您,快走。”

他瞥了一眼扶着秋胧的貂蝉,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脸色又黑了几分。

“……您这毛病能不能改改!?”

秋胧一声轻笑,声音虚弱,却难掩倨傲骄狂:“改了还是我吗?”

李儒气急败坏的道:“快走快走,哪个要看你没事勾搭美人!”

貂蝉不大明白怎么回事,却下意识扶着秋胧起身往后院走。

她走到一半忽然回头一望,只见那名清隽文士孤身立在门前,遥遥望着这边。

身影孤零,摇曳的烛火将他脚畔拉出一条长长的影,细细长长,像是条攀附在地无骨无形的蛇。

貂蝉心中微颤,似乎隐隐察觉了什么。

“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秋胧忽然莫名一问,貂蝉一愣回头看她,秋胧眼中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什么再普通不过的话:“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当知道跟我走的结果。”

貂蝉扶住了秋胧,语气坚定。

“……妾身无悔。”

董卓晚上不喜欢旁人侍奉,是以屏退左右侍从婢女,秋胧和貂蝉一路离开并未惊动旁人,出了小门,后院一辆马车停着,赵云一身布衣驾着马车,夜疾风充当拉车的马匹,正相当不高兴的打着响鼻。

赵云的脸色并不好看——任谁在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好好养伤的主君被强制带走后都不会有好表情的,更何况只需要打眼一看就能看见秋胧身上又多了些什么新伤,无论是旧伤复发还是又添新创,总归都不是好事情。

秋胧被赵云搀扶着坐进马车里,一旁貂蝉小心翼翼检查她身上的伤痕,那些细密的伤痕在她肌肤上呈现出某种蛇鳞一样的嫣红纹路,并未出血,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

本尊一脸的不以为意,她半倚着车厢,嘴角甚至还带着笑:“子龙,你别慌。”

脸色僵白的赵云漠然道:“属下没慌。”

秋胧笑着轻咳几声,一点血色顺着嘴角滑落,又被一旁的貂蝉捻着丝帕凑上去细细擦掉。

“……你跟着我,是因为我是龙,可我现在要和你说,你跟着我,还不如跟着个什么普通人。”

马车眼看着快要走到了城门处,秋胧的声音轻飘飘的从马车里晃出来,钻进了赵云的耳朵里。

夜幕是空的,月色是冷的,而秋胧的声音很轻,随着马车车辙喀拉喀拉的声音,一点点被马蹄声和车轮滚过的声音碾碎在了马车后细碎凄冷的月光之中。

“我虽是龙,照理来说应当是纵横四海不染因果享长寿万万年,如今却入了凡尘意图翻搅人间风云,人间帝王兴衰荣盛本不该由我等置喙,可我不但来了,还是满身的孽债因果摆脱不掉,如此一来,自然是天道要拦我,皇帝要杀我,天地要弃我……我是龙女,更是邪魔……龙啊,哪里有那么厉害,若是当真能翻天覆地往来天地无畏无惧,四百年前又哪里会有刘邦斩蛇起义的说法。”

——这便是人间世最霸道的道理。

任你睥睨天地,入了人世后面对人间帝王也要乖乖俯首为臣,秋胧唯独不服这个,要不然也不能折腾的一身伤痕累累,更是困锁地宫两百年。

刘秀天命之子固然是天资不凡,可最要紧的是天道借着皇帝的手压她,这是天,是道,是人间的规矩,刘秀是天命所归,任你秋胧是龙是神也要给天命低头,不服,便要受那断鳞锥心之苦,直到她彻底愿意低头为止。

赵云问道:“您为何突然说了这么多,我还以为您早就清楚我不会离开了。”

秋胧道:“若是将来天上突然有雷劈我,我怕你害怕呢。”

“您看我像是害怕的样子吗?”赵云反问。

“不像。”秋胧翘起嘴角,脑袋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子龙不是愚忠之辈,天下究竟该怎么样,属下不知道;但是总归不会比眼下更加可怕。”赵云的声音很平静,他的语气仍是平日里的口吻,并没有刻意安抚的意味,可也许正因如此他说出来的话才显得格外的贴合人心:“龙女也好,邪道也好,在子龙看来再恶又能如何?旁人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子龙看来总归恶不过董卓何进之辈,杀人诛心饮血食肉,茹毛饮血也不过如此,龙女杀人是一时,董卓杀人却是乱世。”

秋胧低声轻笑。

“你可真会哄人开心。”

赵云平静回道:“属下只是如实回答——不过主公,如今董卓已死,我们该去哪里?”

“先去江东。”秋胧平静道,“先前我和我那小徒弟闹了一次‘脾气’,现在正是用董卓的项上人头哄他开心的时候,不过孙坚本就野心勃勃,此刻手持玉玺怕是要吃些苦头,那是天命所归的信物,并不是他能碰的东西。”

秋胧说的委婉,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几分隐约的猜测。

先前她回去见了一次刘辩,她刻意以董卓为话题引出了一次吵架,一来是为了让刘辩对自己手上龙纹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有一个“准确”的认知,放松刘辩的警惕心的同时也方便她进一步控制小皇帝的心思;二来趁此机会也是重新确定了一下孙坚接下来的安排。

孙文台手持玉玺正是洋洋自得之际,这苦头怕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熬过去的。秋胧是吃过天道苦头的,那些惩罚落在她身上都要过好久才能缓过来,更何况孙坚肉体凡胎,怕是一不小心便是丢了性命。

她给了孙策一枚龙鳞以防万一,虽不至于能保住性命,但是好歹也能护住心脉魂魄,维持几日的生命。临走前秋胧曾经和孙策说过,若是有了什么事情便去找卞留,他总能找到自己。

——原本闭目养神的秋胧忽然睁开了眼睛,眸中金光闪烁流动,貂蝉轻声问道:“姑娘?”

“……他叫我。”她说的含糊,赵云却听懂了秋胧的意思,顿时眉头一紧,“您不能随便乱走了。”言语间竟是还有几分抵触的意味,很是有些孩子气。

秋胧轻笑:“放心吧,凭那孩子的性子,有过这一次后他很长一段时间会很畏惧对我动手。”

因为刘辩很清楚,他只能指望秋胧。

秋胧问了另外一件事情:“子龙,你穿着龙鳞甲么。”

“主公所赐的那件麟甲……子龙还没舍得穿。”

“先穿上吧。”秋胧顺势将貂蝉拽到身侧披上自己的外袍,撩开帘子看着赵云套上了龙鳞甲,然后出去坐在了赵云身侧,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主公?”

“进去坐着,这家伙脾气坏得很,还是我来吧。”

秋胧拍了拍身侧空位,自己当了一回马夫。

赵云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

“坐稳了啊,主公带你飞一次。”

秋胧忽然一甩缰绳,口中一声呼喝,只见夜疾风四蹄顿时燃起灼灼业火,宛如一道流光拉着马车飞身纵入天幕云琼之中!

赵云还能忍住,貂蝉却是一声惊叫,下意识攥紧了马车车厢的窗棂。

下一刻,她便被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色惊得再也说不出话。

“姑娘,我们去哪儿?”

秋胧曲起一条腿倚在车厢上,单手拎着缰绳懒洋洋的侧头道:“我们去找孙坚。”

***

连番恶战之后,孙坚的部队只剩下些许残兵败将,每一个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措失意的茫然,秋胧草草扫视裹一圈之后,抬脚走向了孙坚的帐篷。她撩开帘子走进去的时候,孙策正守在床边,用热水绞了帕子擦拭着孙坚苍白的脸颊,战场杀伐果决的少年将军此刻手指颤抖眼眶微红,却不曾落泪。

秋胧一进来,他便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立刻急急的站了起来迎了上去,也顾不上自己这副落魄模样,急切无比的问道:“秋先生,我父亲他……”

秋胧抬眼看了过去,只一眼就看清了孙坚此刻的模样。

“抱歉……我此刻前来只能让他恢复最后的清醒,再多的,我也无能为力。”

她没有绕圈子,说的直白干脆。

孙策性情坚毅,也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原本就红红的眼眶立刻一酸,险险落下泪来。

他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父子情深,若说能忍住感情波动那是不可能的:“那等一下……我能否与我父亲说说话?”

秋胧只是稍一思索便点了头:“龙鳞用上了的话,我等一下在一旁为他渡气,应当还能让他撑过一段时间。”

孙策哑声道:“多谢先生。”

孙伯符离开后,秋胧独自一人立在孙坚榻边注视良久,忽然抬手凌空一抓,只见一道银光自孙策体内飞出,在空中划过一圈后,循着秋胧掌心重新回到她的身体。

下一刻,孙坚缓缓睁开了眼睛。

秋胧看着他略显空洞的眼神,上前一步撩开衣摆,坐在了床边,伸手按住了他的脉搏,温煦浑厚的灵力顺着经脉重新涌入了孙坚的经脉之中,然而孙坚只是怔怔的看着上空,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先生的龙身很好看……特别是那一身银白色的龙鳞穿梭在云间的样子……真的非常漂亮。”

——他昏迷的时候,只觉体内多出一道霸道又强悍的气息让他不会散去,孙坚顺着那道气息,看到无数残破的印象碎片。

其中,白衣女子纵身一跃化身为银色巨龙悠然长啸的画面,最为深刻。

——令人心驰神往。

孙坚恍惚间只觉得……临死之前见过这样的画面,很是有种虽死无憾的满足感。

秋胧一顿,微微抬起眼睫瞥了他一眼。她忽然化指为掌,指尖移开了原本按住的脉搏,抬手拂上了他胸口,灵力瞬间汹涌入孙坚的经脉护住他的心脏,也让孙坚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些许的血色。

“你胆子倒也大,区区凡人居然敢顺着龙息到处乱看,也不怕自己的魂魄被冲散。”

孙坚虚弱无比的笑笑,笑容中依旧不失昔日的洒脱大气:“我本该是已死之人,可以在临死前见到这样一番风采,无论如何也不亏的……而且我看到的那些东西,多多少少也能让我安心离开了。”

——他心里的打的主意秋胧很清楚,他也很清楚眼前女子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拼着最后一口气得知的消息,能让他更加放心的将自己的孩子交到她的手里。

与其看着自己的孩子漂泊不定,不如趁着最后机会为他们寻找一个合适又强大的依靠。

秋胧需要助力,而自己的孩子也需要依仗。

白衣龙女垂眸看他,稍稍加大了灵力输出的力度。

孙坚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即使那浑厚强大的灵力强行箍住他的魂魄让他神智清醒犹如常人无异,然而对于他的身体依旧只是饮鸩止渴而已。

“先生……我还有多久时间?”孙坚哑着嗓子问道。

“若我一直为你渡气,还可续命大半个时辰。”

孙坚忽然伸手抓住了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腕,手背青筋暴突,攥的那女子手腕隐隐颤抖。

“我孙坚这辈子未曾求过什么,现如今我求您一件事情——”

秋胧手掌未动,只是抬眼轻声道:“你说。”

***

当孙策孙权推门而入的时候,秋胧袖手立在一旁沉默不语,而床榻上孙坚半坐起身,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丝毫不像是重病之人的样子——他们清楚,这已经是回光普照之向。

孙坚冲他们两个摆了摆手:“策儿,权儿,你们过来。”

二人依言上前,孙坚眸光慈爱温和,缓慢而仔细的扫过自己这两个最受宠爱重视的孩子,对着孙权摆了摆手,示意他上前来。

“权儿……”他看看还是个孩子模样的孙权,再看看已经可以同他一起出征打仗的孙策,莫名喉咙一酸,原本想好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时间所剩不多,咽了咽满嗓的酸涩,勉强扬起一抹微笑,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温声说道:“你可见到那边的白衣姑娘?我不在了之后,你就拜她为师,秋先生会教你很多东西,你凡事都要乖乖听她的话,莫要惹她生气……”

孙策已经听不下去了,见惯了战场生死的少年将军此刻也忍不住满面凄然,跪在父亲床边哀声唤道:“父亲……”

孙坚依旧勉强的笑着,抬头看着孙策的眼神很是不舍:“至于策儿,你以后也要好好听她的话,秋先生已经答应我会收你弟弟做徒弟,我信得过她,以后定然不会太过苛待你们……”

孙权也是难掩哭声,他用力擦了擦眼睛,在孙坚欣慰的目光之中对着秋胧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后眼眶红红的叫了声师父,虽然草率,却也算是行了拜师礼。

孙坚长长松了口气,最后一眼却是看向了秋胧:“先生……您心有大业,我也信您能做到……我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

秋胧看着还不到自己腰侧的小弟子,叹了口气。

“允你就是。”

而躲在帐篷里的刘辨在得知秋胧回来的后,自然是满心欢喜,先前一番吵闹让秋胧受了不少伤,他还在害怕秋胧再也不见自己了。

他冲出帐篷后,却见那白衣女子手中牵着一名年纪极幼的男孩从孙坚那里走了出来,他认得那孩子,是孙坚的幼子孙权。

刘辨看着那孩子不由得呆愣在原地,忽然就冷下了满腔的欢喜热血。

秋胧牵着孙权走了进来,那孩子揉着泛红的眼眶,守在外面的貂蝉见他模样生得很是俊俏,顿时心生怜爱,秋胧还有些话要和孙策聊,就顺势让貂蝉带着孙权去一边了。

“师父,我先走了。”

孙权在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和秋胧道别。

这两个字却让一旁的刘辩浑身一震,而秋胧嘴角那抹浅笑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师父?

为什么他会叫你师父?

刘辨只觉满口苦涩,最终只得扬起一抹温和乖巧的笑意,迎了上去:“先生你回来了?”

秋玄墨抬起头看着来刘辨的时候已经敛去了嘴角的笑意,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对我那样笑?

刘辨一瞬间只觉得胸腔里的血液都冷住了。

……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对我那样笑一次,我死了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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