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董卓被杀的消息, 很快就传了出去——确切来讲，是伴随着李傕郭汜的叛变, 天子出逃长安城之后，一同传出去的。
董卓死得蹊跷，是谁杀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
唯一一个能勉强当做解释的解释, 是王允王司徒在这之后悲泣嚎哭, 直言“天不弃我大汉”, 赤足奔走大街之上状若疯癫，逢人便说龙女杀死了国贼，龙女杀了董卓——
当初幼帝被废后下落不明, 虽然在场诸人都说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白雾从大殿之上带走了幼帝, 这样的说法对与天下大多数人来说也许能当做一些唏嘘调侃的饭后谈资，勉强安慰一下他们慌张的内心。
但对曹操这样的人来说，什么龙女天女, 都不过是朝中大臣为了安慰民心臆造出来的无聊传说罢了。
若真的有老天庇佑，那天为何不救世人？
曹操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闻，便只是一脸随意的同身边的将士们嗤笑道。
李傕郭汜入城, 天子出逃，孙坚命陨，战乱之中董卓义子吕布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远方, 曹操招兵买马收拢无数良才志士, 自身势力正在不断壮大, 渐渐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这样的曹操, 对与董卓被杀的事情，一开始是不大在意的，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其父曹嵩在徐州被杀，他正忙着攻打徐州一点也没空搭理长安的事情。
而在不久之后，便同时传出了两道消息。
一则，是袁绍口称自己获得龙女相助，成功诛杀国贼董卓；二，则是袁术也说自己获得了龙女相助，得到了传国玉玺。
刚刚听到这两人一前一后搞出来的事情，曹操还有些懵。
对与自己这个发小袁绍，曹操是很理解的；四世三公常常挂在嘴边，因为这人好面子也要面子，比起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干些事情，袁绍这人更喜欢一些摸不着碰不到的虚名，先前龙女带走幼帝的故事某种意义上也成了这群人拿来扯旗子的名头——好歹也是真龙又和皇帝擦边，多多少少也算是正统不是？
不过像袁绍袁术这样直接拿出来龙女的名头说“我手上的东西是龙女送来的”这样明目张胆的，目前为止还只有他们两个。
而且听说拿出来的，的确是真货。
袁绍手上的确有了董卓的项上人头，而袁术手中也的确有了传国玉玺。
那么就意味着这两个人手里都有了最理直气壮的大旗，腰杆直的不是一点半点。
董卓是国贼吧？
如今人头在袁绍手里吧？
没人看到他是被谁杀的吧？
那袁绍说人是他杀的功德是龙女送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有，但是还真的挑不出来——因为明面上就是这么明晃晃的摆着呢，袁绍就差说龙女站在我这儿幼帝也在我这儿了。
但是他没来得及说，因为袁术紧跟着也说了极为类似的话，不过他手里的不是董卓的人头，而是天命所授的传国玉玺。
于是这兄弟俩现在一前一后的在这儿卡着，本来兄弟情义就不算特别过硬，这会倒是不至于说撕破脸皮，但是袁氏兄弟之间那种宛如弓拉满弦杀机凛然的紧张感，却是任何一个有一点敏感度的人都能察觉到的。
作为局外人的曹操，第一个反应就是没反应。
……什么情况？？？
曹操本来觉得自己还算是蛮聪明，可这会却觉着自己有些脑子不够用了。
他本来父仇为名打徐州打得好好地，可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却好像被两个人同时盯上了。
袁术袁绍之间大概要有一仗要打，不过肯定不是现在——眼下他们两个的旗子都是同出一辙，让他们自己打起来不大可能，所以眼下有些分量动静也不算小的曹操就入了他们的眼中。
袁术袁绍虎视眈眈，腰杆笔直的哥俩此刻已经完全不打算掩饰内心的敌意。
不知道兄弟俩哪个才算是正统怎么办？
总不能先自己窝里横打起来吧？
——简单呀，再弄个董卓一样的人物摆出来呀。
袁术和袁绍很清楚的记得当日那位从天而降的白衣龙女是如何笑盈盈的回答着他们的疑惑的。
不过他们不知道秋胧同样的话说了两遍而已，差别只在于一些语气上的变换和不同的“礼物”。
袁绍狂妄，却还不至于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所以秋胧给他的是董卓的人头和诛杀国贼的荣耀名声；
袁术是袁家嫡子，各方面却都略逊于兄长袁绍，于此衍生的嫉妒和自卑是他更加自负的理由，所以比起董卓，秋胧给他的是意味着皇权帝位的传国玉玺。
而为了最后一丝虚伪的遮掩，他们暂时还不能彼此厮杀。
发展速度奇快无比的曹操自然而然的撞进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曹操实在是太显眼了，也许从家世地位出身来看，他实在是太不显眼；但是秋胧却早早的把他看在了眼中，从何进开始，曹操就是在场之中唯一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又有野心有毅力，若是他是个永远没有用武之地的的英雄也就算了，可是曹操飞速建立了自己的基础，拥有了一群相当出色的谋臣武将。
对于秋胧来说，她宁可留一堆袁术袁绍这样的角色，也不愿意留一个曹操这样的敌人。
她是要在江东建立自己的基础的，孙策年少，孙权还是个孩子，刘辩尚且还要依靠她才能站稳脚步，孙坚留下的基础还不足以让那里的人忠心耿耿的拜投在孙策门下。
天下人还没真的相信有龙女降世，确切来讲是能够威胁到她的那些人还没相信，所以大多数人对待她的态度仍是轻视的，这分轻视能争取来的时间和空间是最珍贵的东西，她需要时间，越多越好——
她的判断没有错误，毕竟哪怕到了现在为止，曹操和他谋士们的重点仍然是袁术和袁绍为什么突然长心眼盯上自己了。
若是同时有了善出奇谋的谋士倒是能勉强解释，虽然这兄弟俩最让人相信的就是他们从来都不相信自家谋士说的话——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那又要如何解释董卓的人头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袁绍的手里？
曹操很了解袁绍这人，若是没个底气，他发小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开这个嘴。
玉玺倒是能理解，先前追杀孙坚然后趁机抢走玉玺，这种事情袁术干得出来。
曹操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袁术和袁绍终归不是那种说干就干的果断角色，目前也只是表现出了这种趋势而已。
……但是说实话，哪怕是就这么一点可能性都足够让曹操背后寒毛直竖了。
鬼知道这哥俩会不会突然又抽疯听话了，到时候吃亏的可是自己。
曹操在帐篷里晃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叫人把郭嘉叫来了。
手下人速度也是利索，没一会，一名气度风流的俊雅文士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年轻人生得龙章凤姿霞姿月韵，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他入了帐篷之后冲着曹操行了一礼，开口说话语气却显得有些过分熟稔：“主公有事想问奉孝？”
曹操开门见山：“奉孝，袁氏兄弟这件事情，你怎么看。”他一指身侧空位，小桌上摆着酒具，明显是给他提前准备的：“先前收拾东西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壶存货，这酒可是极难得的佳品，你尝尝。”
郭嘉一挑眉，顺势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相当熟练盘腿坐下的姿势曹操只当没看到，继续问道：“问题就在于董卓的项上人头竟然真的在袁绍手中，他本就兵多将广……”
“主公无须在意袁绍袁术兄弟两个会在这个关头对您如何。”郭嘉笑眯眯的答道：“这两人联手虽然看起来十分可怕，袁绍手中董卓人头和袁术手中传国玉玺，的确投人所好……但是就袁术袁绍兄弟俩来说，其实仍是不足以畏惧，至少眼下他们不会动手。”
曹操一挑眉，有了些兴趣：“奉孝的意思是？”
郭嘉道：“袁氏兄弟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足够狂妄却又不够聪明，如今手上倒是有了理直气壮出兵的理由，但是袁绍不会轻易动兵，他善于思考却不擅长果断决定，而眼下天子出逃天下大乱，袁术此人很大程度可能会拥兵自立，兄弟猜忌君臣离心，要让他们立刻果断出兵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见曹操有沉思之色，不由的笑道：“主公不是也对这兄弟俩十分‘相信’吗？您最大的担忧不是他们兄弟俩会出兵，而是献计这人到底是谁……亦或者说，您担心的是袁氏兄弟会不会继续听他们谋士的计策，这才是您最大的威胁。
不过在奉孝看来，您还是十分‘信任’袁氏兄弟敏感多疑不善用人的本质的，很不然您也不会在这种看似紧要关头还有心情拿出美酒，不是么。”
“人生在世需及时行乐嘛。”曹操不以为意的笑道：“奉孝懂我。”
郭嘉的表情看起来也是十分轻松：“天下巧合哪里有那么多，同时让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说话？袁氏兄弟本就多疑，我们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能让他们自己先怀疑起来，比如说这传说中的龙女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为何偏偏送出了两样大礼，还不是都给自己？天底下哪里有人能飞天遁地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什么龙女啊，除非是两个谋士同时开口同时献礼然后又寻了个由头说是龙女的意思罢了。
若是从这里入手，我们也能让袁氏兄弟开始怀疑自己的身边人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内应，到时候，主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曹操点点头，仍是有些不大甘心：“唔……但是能让这两人同时乖乖听话，却也有些意思。”
“主公揽才之心我懂，不过这种事情说难不难，顺着毛撸总是能说的进去的。”郭奉孝却不以为意：“只要有心迎合，再加上这两样东西，想让他们两个听话真的是太过简单了。”
曹操大笑起来：“若是让那两个家伙听到你这样的评价，怕不是要被气到吐血啊！”
郭嘉扬唇一笑，随手斟了杯酒，酒香醇浓馥郁，不知为何，让青年文士的眸子有了片刻的恍惚：“主公客气……不过这酒？”
“如何？是好酒吧。”曹操很是有些洋洋得意的炫耀意味，“这是你家主公还在洛阳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友人，从她那里顺来的好东西，一共也就两三壶，如今送你一壶。”
“多谢主公。”
郭嘉低头道谢，品酒的动作十分慎重仔细仿佛生怕撒了一滴似的，郭嘉虽然好酒却也不至于如此，这般动作比起他平日里放浪形骸的随意，这般动作倒显得过分小心翼翼了。
曹操并未放在心上，只道是他从未尝过这般美酒，所以十分珍视。谋士一番话让他放下了最后一丝不安，此刻干坐着也蛮无聊，他便随口换了个话题调笑起来，“大家都说袁氏兄弟是得了龙女相助才有了这样的胆子，要我说起来，龙女这种东西也不过就是子虚乌有的传说故事而已，天底下哪里有龙啊？”
郭嘉眸色一颤，手中杯盏微微荡开些许涟漪。
“……龙啊，说不定真的有呢。”
他这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说的仿佛是喃喃自语，曹操并没有听清，“奉孝你说什么？”
“没什么。”郭嘉若无其事的把酒盏送到唇边，刚刚饮得一口，就听得那边的曹操随口说道：“不过这龙女的事情却也传的煞有其事的，说什么是两百年前汉光武帝刘秀收服天下后镇压地宫维护大汉气运的一条银龙——”
郭嘉猛地一口酒全都喷了出去——！
曹操被他吓了一跳，立刻过去拍了拍喝酒喝的连连咳嗽的谋士后背帮他顺气：“奉孝？你怎么突然喝呛了？”
“……咳咳咳，属下只是吓着了。”郭奉孝咳了好一会才顺过气，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猛地抓住了曹操的衣袖，目光灼灼的急切问道：“什么地宫，什么银龙！？”
“嗯？”
倒是没料到对方居然会对这种故事产生好奇心，曹操倒是好脾气的和他继续说道：“据说是何太后生前的疯癫言语，说什么‘龙女是汉光武帝镇压在汉宫地牢之下的一条龙，为了维护大汉气运才放出来的’，不过当时董卓已经拥了新帝，她没过多久也被杀死了，在这之后便是洛阳城乱，这些话还是据说侍奉过太后的宫女嘴里传出来的。”
“地宫……银龙……两百年！？”
曹操不懂他为何如此表情，只是顺势往下说道：“若是从汉光武帝来算的话，两百年的时间应当是有的。”
郭奉孝不知为何脸色惨白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