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秋胧出现的时候, 是子夜午时。
风雨大作, 雷电交加, 曹操孤身一人守在大殿, 面前一张长桌，摆放两只酒盏, 一壶温酒。
龙女白衣飘红，血风飒飒，血珠顺着她卷翘眼睫滑落眼角，宛如血泪簌簌蜿蜒。雨水散开她身上氤氲血色，像是被染成赤色的江水凝化成型披散在她的身后，不知流了多少英雄血。
秋胧手中执着骨白长剑走在大殿上，每走一步，就在地上拖出一道新的狰狞血痕。
曹操不惊，也不惧。
他甚至举起手中杯盏, 遥遥一敬。
“许久不见了, 玄姬。”
“许久不见。”秋胧微微颔首，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屈膝而坐。
曹操为她斟了杯酒。
“你这是……在和什么人打仗？”
“是。”秋胧垂眸，接过了那杯温热的酒水：“有些麻烦。”
她和吕布去打山越，孙策那边有所帮助, 可说到底周瑜不是站在和她同一战线的, 救了孙策那是私人恩怨, 若要牵扯朝堂大事却又不是他们一二人一两句话说得算的。
和曹操需要颍川荀氏等等士族扶持一样, 孙策背后的江东士族给他的助力和阻碍都是只多不少, 山越虽恶, 也是江东一带的心腹大患，但是若能让秋胧和山越恶匪两败俱伤，那自然是最好的打算。所以虽然秋胧深入了江东腹地，其实说到底牵制仍是略有些多。
相比起益州那样复杂危险的情况，倒是山越这边无需顾虑太多只要暴力输出的地方适合吕布施展拳脚。
比较起来，反倒是益州好打一些。
刘璋懦弱，张鲁骄狂，双方本就没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说到底在益州坐稳到现在依仗也不过是益州的天险之地地利之便，可这一点在秋胧面前却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赵云本就英武善战，身侧又有贾诩辅佐，不比吕布这需要拎耳朵避免自己随意发挥的战将，赵云一向让秋胧放心。
刘璋之父刘焉自从占据益州，所行所为也算不上是好事情，先是诛杀州内豪强十几人用以立威，又招了关中南用一代的流民数万家，用这些流亡难民做了自己的兵卒将士，称做了东州兵。
可想而知这些流民对本地人的欺压是何等的恶劣，大概不会亚于当年董卓入京的西凉军做下的诸多恶事。
刘焉死后，接任的刘璋性情懦弱，制不住手下兵卒，在他任上已经有了造反的人，若不是东州兵晓得若是刘璋不在了他们没有好果子吃拼命死战，怕是已经没有刘璋什么事情了，可这上下离心勉强苟安的状态一击即碎。
贾诩一代毒士算无遗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赵子龙自是势如破竹，以万夫莫当之势直取益州。
这些事情，不足以外人言。
可都是马背上打天下的，秋胧不说自己的难处，曹操自己心里也清楚七八分。
山越一代牵涉的问题不仅仅是恶匪贼寇的问题，这天下说是汉室天下，其实已经是各自为政，秋胧此时明面上仍是汉帝的臣子，而孙策则是负责照顾刘辩的那一个；功高盖主的问题不仅仅是针对秋胧，也是针对孙策。
秋胧崭露锋芒锐气逼人，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支持孙策的江东士族。
曹操看着秋胧双手接过酒盏毫不介意的一饮而尽，垂在膝上的手顺势搓搓手指，心中暗暗思忖当时郭嘉给自己提的那件事情。
“我总觉得，你我第一次初遇不应当是洛阳酒馆。”
丞相举起酒壶，为她重新斟满酒。
“是。”秋胧摩挲杯沿凹凸纹路，柔声道：“第一次见你，应当是你还在袁绍麾下的时候，那时候你还很年轻，袁绍和你的关系也不错，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杀了十常侍，唯你一人说不可，可惜袁绍没听你的话就是了。”
曹操怔然，随机失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看了看秋胧仍是一副二十多岁的美貌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
“……那可真是……很久了啊。”
秋胧放下酒盏，抬眸看向曹操。
“一眨眼的功夫，你已经老了。”
“是啊，我老了。”曹操自己喝了一杯，苦笑起来：“而你还是一开始的样子……若不是已经知晓你的身份，真要当你是妖女把你抓起来的。”
“妖又如何，神又如何，这些规矩说到底不过是你们人说一句话的力气而已。”秋胧坦然道：“昔日不也有赵高指鹿为马？真真假假，还不是有本事的那群人人一张嘴说了算。”
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倒是蛮开心的样子。
“何况你先前也做过一番类似的事情了吧？‘衣带诏’流了多少血，其中多少是真的当事人，多少是你曹操看不过去的人，那便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曹操哼哼两声，不置一词。
秋胧继续道：“哪怕是现在你曹孟德也是同样的境地，你自觉是救世能臣，可惜这些汉室的大臣只把你当做董卓一辈。”
“将我比作董卓？”曹操一声嗤笑，“玄姬辱我了。”
“是，我说错了。”秋胧点点头，坦然认错。“可你现在还不如我这个‘妖女’，至少我坦坦荡荡，孟德又如何？”
曹操大笑。
“先前郭奉孝同我说，让我与你联手一扫天下，世间无敌，玄姬觉得如何？”
秋胧摇摇头，否决的干脆利落：“孔明不会让的。”
曹操笑道：“那你可真是听话，不过这我也理解，若是我还在你这个情况下，文若和奉孝说什么我也是要听听看的。”
龙女盯着自己的手，许久才道。
“我会除去山越。”
“那孙氏就要对你出手了。”
“他们会先把刘辩拿出来，若说不愿我强大起来，刘辩和孙氏会站在同一阵线。”
曹操唏嘘道：“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直接同我练手？”
秋胧摇头。
“……我和你和孙家，谁也别说谁就是了，”她手臂撑着桌子，懒洋洋的一笑：“我盼着你和孙氏打得不可开交，孙氏想看我和山越两败俱伤，而你希望和我联手吞下江东土地，说到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曹操谦虚道：“玄姬说的真客气。”
秋玄姬抬起一根素白手指，指着曹操道：“你想救世，”又指着外面雨幕连连，说；“孙家的小孩儿仓促继位，顾好手边一亩三分地都是勉强，估计却还不晓得日后要做什么呢，”说完又指着自己。
“我呢，却是巴不得这天下换个主子，不过在换之前，我得先让天下对汉室彻底死心，恕我直言，孟德至今为止所作所为都是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反倒给汉帝挣了个弱者的口碑……说到底啊，这读书人的嘴都是偏的：百姓苦了，就去一股脑的怜爱百姓说皇帝的不是，皇帝苦了，就去说你这样的权臣，至于百姓如何，他们反倒又不在意了。”
她盯着曹操，叹口气：“孟德，你真惨。”
曹操失笑，看透了她的言外之意：“你就不要指望我了，我的儿子倒是可以指望看看。”
“我倒是想，只可惜以我这角度来看，你儿子上去也没什么好事情，根本问题没解决，只是恶性循环而已。”
秋胧抿了一口酒，终于忍不住晃晃酒壶，嫌弃道：“这酒当真难喝。”
“自是比不得你当年送我的那壶酒。”曹操深有同感：“可惜粮食珍贵，舍不得多费多酿。”
“你将人都抽去打仗，土地荒芜天下乱世，自然没有粮食给你酿酒，”秋胧撇撇嘴：“弄乱天下的是你们，只可惜这世间分分合合沧海桑田，再过几十年这样的故事就还得再来一次。”
“那时候我便看不到了。”曹操遗憾的摇摇头，“人族短寿，无可奈何。就拜托玄姬替我看看，这江山万里百年之后又是何模样，如何？”
两人饮尽最后一杯酒，秋胧站起身，染血的白纱在她身后飘成赤色的血雾。
“我要走了。”
“走的这么早？”曹操笑道：“怕是你还有位客人要等着你呢。”
秋胧一脸茫然：“什么客人？我现在可是趁晚上大家都睡觉了没人发现才跑过来的，若是等到天明他们发现我跑了怕是要和孔明告状的。”
“奉孝先前去了一趟司马府，同那户人家的主人说了些话。”
曹操笼着袖子收拢杯盏，头也不抬的说道：“他拒了我，自然要找你救命的。”
秋胧眨眨眼，“你这话说的像是我将来一定会和你站在统一战线一样。”
“你会。”
曹操坦荡道。
“你若是对我曹某人半分兴趣也没有，亦或者说江东对你的态度足够优渥让你能够完全放下心与他们联手对抗我，就不会过来陪我喝这一杯酒。”
“那也说不定不是嘛？”
秋胧耸耸肩。
“我还是挺希望你和策儿打起来的。”
曹操噫了一声。
“玄姬，你现在的表情可真是写满了‘我就是不怀好意’。”
龙女毫不介意，“你都能大方告诉我你就是要搞江东了，为什么我不能直接告诉你，我要借你的手处理江东的问题？”
曹操笑问：“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帮你？”
秋胧嘻嘻笑道：“难不成你曹孟德会愿意手底下再多上好几个‘颍川荀氏’这样的存在吗？江东的问题只多不少，一场大战，能借刀杀人的地方太多了。”
曹操举起手掌。
“我将来替你处理江东大祸——”
秋胧也跟着抬起手。
“我还你一个比刘协更趁手的皇帝。”
两人双掌一拍，击掌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