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秋胧其实知道怎么回事。
知道刘辩对她的心思, 知道江东对她的忌惮，知道孙策重伤的原因，知道如今的郭嘉意图求一个两全之法。
秋胧放纵刘辩的感情和任性，无视江东孙氏的恐惧, 就连如今郭嘉的刻意邀约, 她也顺水推舟, 过来见了曹操。
她有她的心思, 要不然也不能赴了郭嘉的约。
非要说的话，这天下她谁也信不过。
不能让曹操继续做下去，也不能让刘家继续存在……如今的曹家随着曹操的脚步越走越远，牵扯在他背后的所有人汇聚在一起，人才，权力，声望，财富，他们会是下一个无法控制的庞然大物, 要割裂这些悬挂在根脉上的毒瘤，就必须要连根拔除。
秋胧没有这个实力，她能做的只有借刀杀人——借曹操的刀，杀和她敌对的人。
纵观天下大势，如今只有曹操有和刘家的一争之力。但是一旦曹家人上位, 这天下不会得到解脱, 说到底仍是士族更迭, 与这天下而言不过是割肉补疮而已。
而在她完成自己的计划之前, 尚有一步棋子需要步下。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从这里回到营地对与秋胧来说不过是转瞬的功夫——她突然没了就这么直接回去的心思，只是一步步的走在空荡无人的街上，然后因为不远处的那一道人影停住了脚步。
来人一身布衣手执一柄旧伞站在那里，衣襟浸透冷雨，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秋胧本来想要转身离开，却被那人叫住了：“龙女且慢。”他抖抖自己的衣襟，上前一步拜了一拜，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在下司马懿，一介肉体凡胎不知龙女如何来去，只得用了这个笨法子站在这儿，好在等到了您。”
秋胧忍不住反问一句：“等我？”
“是。”司马懿颔首，“就是等您。”
秋胧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儿是许都，你身上有龙草的味道……许是郭嘉给你的，晓得我在这儿却又没有去孟德那里找我，也就是说你和朝中扯上了关系，但你和孟德的关系有些尴尬，所以才没去，亦或者说去不了；但是会在这儿等我，又说明你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些人脉……或是脑子。”
姓司马，又是布衣，联想到曹操接下来想做的事情，不难猜测为何司马懿会出现在这里。
不外乎就是士族那些事情，他想用，却又不能用；而眼前这小子是个聪明又不愿意把自己牵扯进那许多是是非非之中的，曹操一代枭雄心狠手辣，怕是为了立威用了不少雷霆手段伤了人心，司马懿不敢为他效命，也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事情。
猜到归猜到，为什么司马懿会来找自己？
秋胧心中猜测不断，却都没有表现在脸上。
司马懿低下脑袋，一派谦恭模样：“您神机妙算，在下不敢胡言乱语……事实正是您所说的这般，而在下此番，是想请您救我一命。”
语气温温吞吞不卑不亢，倒不像是个将死之人惯常见到的焦急惶恐等等反应。
他像是看出了秋胧的想法，又跟着道：“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在下不过是最后博上一次，能得您相助自然最好，若是您不愿意，司马懿也不会刻意强求。”
秋胧道：“可你若是真的觉得生死有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正是如此。”
司马懿点点头，站直了身体。
“您出现在这里，便说明您已经有了和丞相联手的打算，不是么？”
秋胧挑眉，反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司马懿清了清嗓子，宽大袍袖的掩藏之下，他悄无声息的攥紧了有些出汗的手掌。
——此番成败，在此一举。
“与丞相联手的利弊，我想您应当比我这个局外人更加清楚，我想说的是……若您允诺救我一命，日后司马懿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秋胧啧了一声，抱起了手臂：“你不去给孟德做事，反而在这里同我宣誓？”
“比起丞相，我更信您。”
秋胧冷嗤一声：“可别和我说又是那什么‘龙女救世’的说法？”
“不，”司马懿摇了摇头，一咬牙一发狠，将早早准备好的话从嘴里吐了出去：“您若是对我无心，对我的建议毫不心动，又何必在这街上张开庇护，避免你我二人的谈话落入丞相的耳中。”
秋胧沉默片刻。
司马懿冷汗连连。
过了一会，秋胧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没有张开结界。”
司马懿心脏一紧。
紧跟着又听见秋胧说道：“不过我的确张开了结界，而且也对你的这番话有些心动。”
司马懿吐出一口气。
“可还有一个问题。”秋胧道，“我能保证你在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谈话的内容不被知晓，却不能保证你在我出现之前等我等了这么久的事情，不被孟德知晓。”
司马懿苦笑起来。
“您应当知晓我司马家如今的境地，我兄长已经在丞相府上为官，如今丞相的公子已经长大，而相对丞相本人的年岁却是日益增长，若我入朝为官，势必有一天会成为他曹家测试公子们资质的靶子和挡箭牌；诚然谋士为主公出谋划策理所当然，可手足相残毕竟是人间悲剧，曹氏不可能自相残杀，那么要替他们去死的，很大可能便是我们司马家。”
“听上去蛮有道理，可这和我要救你又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的，大人。”
司马懿抬起头，目光灼灼如火。
“比起天下诸多英豪，您是唯一的‘孤家寡人’。”
也就是说，不需要考虑背后牵扯的利益，不需要考虑自己将来可能扩张的妻室旁族，更没有子嗣亲眷的影响。
寻常人会有的最大的后顾之忧，秋胧没有。
曹孟德需要顾及自己的孩子，他的谋士们也会因为子嗣夺位的问题而要考虑好久站位的问题；哪怕是正当英年的孙策，也会因为孙权还在秋胧手中而顾忌三分。
秋胧不需要。
她只需要考虑他自己，而她的追随者，也只需要考虑他们唯一的主公。
司马懿赌的是秋胧自己的野心，赌的是她是不是真的会和曹操联手——只要她点了这个头认同了自己，那么司马家就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让她走上比曹操更加高一些的位置……说不定他甚至可以顺势护住整个司马家。
司马懿看着秋胧的眼睛，心跳如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僵冷的血液和躯体模糊了司马懿对时间的认知，他只知道自己在等，等到秋胧的嘴角终于付出一丝浅笑，然后向着自己走了一步。
“你很有意思。”
她笑着说道。
掌心一翻，一片玉白龙鳞递到了司马懿的面前。
“你的这条命，我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