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四十七章
雨下了整夜。
吕布立在帐前, 冰冷雨水顺着他染血的铠甲淅淅沥沥的往下淌落，穿成一串细密的雨帘, 他已经忘了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周身早已被沉重铠甲坠得骨肉酸痛，有人在他身后穿寻通告, 大多都是与山越贼匪有关的消息。
他在等人。
山野不比寻常战场, 草木葱茏古树环绕，放眼望去尽是及人高的杂草枯树, 崎岖难行的小路和山涧，在这种地方作战很麻烦，吕布本来已经和军师制定了接下来的方略, 贼匪人数众多依靠山险作战，山中可种植庄稼又可产出铜铁, 对于他们来说粮食可以自给自足又可以自己生产武器军械；山野之中战马没有施展的余地，对与习惯在平地作战的正规军队来说，这种地形十分受限制。
但是秋胧说, 她来处理这个问题。
吕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信, 他只得耐着性子让所有的军队驻扎在山脚附近，围城作战本来是个此消彼长的好法子, 但是对于本身就能保证供给不需要外界补充的山野贼匪来说, 这种方法只是徒劳的消磨时间。
无论什么时候，战争都是一场漫长的消耗战——时间, 粮草, 体力, 人力，连年征战之后百姓困苦土地荒芜，粮食比黄金还要贵重。
吕布并不主张在对抗山越的时候选择这种长线消耗的围攻战术，但是秋胧坚持，他也就不在说什么了。
此刻他伫立在路口，不知是等着雨，还是等着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匆匆赶到他面前，急声汇报“报告将军，河水……河水……”
“河水怎么了？”
人不能没有水喝，所以吕布他们驻扎的地方不远处正好有一条河流环绕，吕布在那附近留了人手观察水质以防有人在山上对水源做手脚。
“……是。”
这人脸色近乎惨白，也不知晓是因为这一场漫长的冷雨带走了他的温度，还是在河水中见到的地狱惨景让他由内而外的浑身发冷——
“……河水，被血染红了。”
吕布微微皱眉，刚刚想说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河水见红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见这名兵卒抬起头，声音颤抖的重新说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话、
“……整条河，全都红了。”
不是血水，也不仅仅是一点半点被染色的红。
已经彻底变成了源源不绝的，令人惊恐的，血。
吕布瞳孔一缩！
河水的上流应该就是山越那群人……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查到源头吗！？”
“不需要查找源头了。”
秋胧的声音突然响起，吕布倏地回头，瞧见了那抹幽白的影子立在雨幕之中。
她浑身湿透的站在那儿不言不语不言不语，而这场雨越下越大，雨势滔滔，灰沉又阴森，骇然涛声掩去了所有的声音。
秋胧站在那儿，嘴角带笑。
吕布喉结上下滚动，压下不知为何泛起的喉口干涩，冲着那道人影单膝跪地，恭声道：“见过主公。”
“拔营吧。”她低声说道，那声音也没有太大，清亮亮的干净，混合着雨声涛声融入了吕布的耳中：“已经都处理完了。”
她走到了吕布面前，在他面前递出了一只手，似乎是准备扶他起来。
吕布的眼睛定格在秋胧的手上，手指修长，苍白肌肤上隐隐泛着蛇类一样晶莹细密的鳞片光泽，几缕血痕从她指缝间被雨水冲散，那不是属于人类的皮肤，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知道这件事情——眼前的这个女子，并非寻常人类。
“……主公的意思是？”
“都死掉了。”秋胧的声音听上去轻巧极了。“山越也好，混在一起的山民也好，包庇他们的所有人也好，全都杀掉了。”
“全部？”
“是呀？全部。”
秋胧歪了歪头，很灿烂的笑了起来：“因为没有什么收留的必要啊……他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世界，我们要想纳为己用是不可能的。”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本就一文不值，若论这一点的话这里战功赫赫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手染人命的刽子手，只不过他们杀人用的也都只是常规的方法，可如秋胧这般直接杀死……
只需要一夜的功夫，她一个人，将一整只人数庞大的武装军团变成了川流不息的血河。
“只是数字而已，奉先。”她的语气轻柔，“秦将白起号称百万人屠，这个数字对你们来说就只是一个刻在历史上的数字，十万，百万，都只是数字。”
她将吕布扶了起来，冲他微笑，那双眼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水浸润，然后折射着水色的光。
“你会在意史书上的数字多少么？”
吕布垂下眼睛。
他看不懂眼前的女人。
“您想做什么？”
除去山越，对他们的如今的立场来说，好处并不多。
他向来不耐烦思考这些事情的，过去有董卓和丁原，后来有军师陈宫高顺，现在则是在秋胧的麾下，他只需要考虑如何挥舞方天画戟为他赢下战争就好。
即使如此，吕布也隐隐察觉到了秋胧似乎是在为什么做准备——无他，突然屠杀山越这个举动，实在是有些过分突兀了。
“我在等。”
“等什么？”
秋胧用她那双被雨水浇散墨色显出鎏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吕布。
“等一个走到刘辩面前的合适理由。”
吕布还是不懂，他神情茫然，只觉周身铠甲坠得他酸胀的肌肉愈发疼痛。
“一夜屠杀山越，是大功，也是大过，莫说现在的刘辩没有东西能给我，就算他有，他也给不了我。”秋胧垂眸轻笑：“功高盖主的下场早就写在史书上了，狡兔死，走狗烹……你看曹操，不就是个现成的故事结局么？”
吕布蹙眉：“您想做曹操？”
秋胧眼睛里有光。
“不。”
她说。
“山越之后，孙氏必然会对我生出许多忌惮，这与孙策无关，却也和他有关……你要说我想做什么，曹操的确是我的一个目标，但是我的目标也不仅仅是曹操。”
雨停了，浓云散去，露出天空皎白冷月。
秋胧站在那里看着月亮，闭上了眼睛。
“——我要比他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