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回北市的路上, 戚淙一直握着那张邀请函，轻轻摩挲着上面戚音的签名和三木标志，兀自出神。
他已经打电话问过戚音, 三木是真的要重开了。
他的那些事在网上闹开后，好多三木过去的老员工和合作商找到了戚音，表示如果戚音想重建三木，他们可以帮忙。
过去戚音心如死灰，在三木破产后，拒绝了所有老友的帮助，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今也许是他的恢复记忆让戚音振作了起来，她雷厉风行地开始重建三木。
电话最后, 戚音跟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淙淙，做的不开心了, 或者太累了, 就回来, 妈妈和爸爸是你永远的后盾。”
他曾经弄碎了父母为他建立的后盾, 而如今，他的父母正在努力为他重建巢穴。
“《灰鸽》的片酬提前打过来了, 还有《悠闲的一天》的酬劳, 这些还是不过你的手, 直接打到你妈妈的卡上吗？”
戚淙回神, 看向旁边问话的赵振勋，点头道：“嗯, 打给他们。”重建三木需要很多资金, 他得更加努力才行。
赵振勋问道：“不给自己留点零花钱吗？”
“我手里还有点。”戚淙答完想到什么, 又说道, “不用全部打给我爸妈, 分一半出来打给嘉嘉。”
赵振勋知道沈嘉曾借钱给戚淙还信用卡的事，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飞机跃上云层，远处天光明亮。
戚淙不着痕迹地吸口气又吐出，低头重新看向手里的邀请函，珍惜地摸了摸，将他放入背包里层，想起今早那场突兀的头疼，眼神慢慢坚定。
三木刚刚重建，接下来一段时间会非常关键，以防万一，他必须得想办法将任务者死死绑在自己身上，不给对方去骚扰父母的机会。毕竟真论起来，三木的重建，其实会进一步打击到已经失去言煌的江兆言。
他看向赵振勋，唤道：“赵哥。”
赵振勋的视线依然放在手里的平板上，嘴里应道：“怎么？”
“等到了酒店，我有些事想告诉你，关于我的身体情况的。”
赵振勋划拉平板的动作一停，侧头看戚淙几秒，点头：“好。”
天擦黑的时候，戚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灰鸽》剧组所在的酒店。当时试镜戚淙的生活导演黄健伟亲自来接了他们，为他们办理了入住。
看得出黄健伟很忙，安顿好他们后连茶都没喝一口，就匆匆赶回了剧组。他临走前还给了戚淙一份新的剧本，并通知戚淙明天上午有个小型的剧本围读会，在酒店四楼会议室举行，到时候参演他这个单元故事的所有演员都会到场，让戚淙按时过去，别迟到了。
黄健伟走后没一会，酒店厨房送来了晚餐。几人先吃了晚饭，然后赵振勋打发杨顺去帮戚淙整理行李，自己则带着戚淙去了他的房间，示意戚淙坐，边倒水边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戚淙早已打好了的腹稿，直接说道：“赵哥，我时常觉得，我的脑子里住着另外一个人。”
赵振勋倒水的动作一停，皱眉：“你说什么？”
没有头疼，戚淙紧了紧手指，继续道：“赵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我希望你——”
嗡——！
耳鸣和头疼同时炸响，虽然早有准备，戚淙还是疼得低哼了一声，但很快，他咬紧牙把剩下的痛吟咽了下去，并朝放下水壶冲过来的赵振勋笑了笑，安抚说道：“我没事。”
赵振勋压根不信戚淙的鬼话。他看着戚淙陡然苍白起来的面色和手背上浮起的青筋，伸手去扶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要强撑，我带你去医院。”
“真的没事。”疼痛渐渐减弱，戚淙紧握的手松开，心里有一种戳到了敌人痛处的快意。他朝赵振勋解释道，“只是突然有点头晕，老毛病了，估计是失忆的后遗症。”
赵振勋上下打量戚淙的神态和表情，眉头依然紧皱，问道：“只是头晕？”
“嗯。”疼痛已经彻底消失，戚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拉着赵振勋坐下，主动起身给两人倒好水，朝赵振勋重新正色说道，“赵哥，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我哪天出了意外，有些事，我希望赵哥能帮我安排一下。”
赵振勋皱眉看着戚淙，思索几秒，不再提出让戚淙去医院，试探道：“如果出了意外？什么样的意外？你又想让我帮你安排什么？戚淙，你不会心里在琢磨着什么傻念头吧。”
戚淙笑起来，摇头回道：“我现在事业进入正轨，三木也重建了，一切都在好转，怎么会去做傻事。赵哥，我只是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点小担忧，毕竟我失忆的真正原因还没找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拜托赵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我希望你能帮我处理一下资产方面的问题。我现在还欠嘉嘉一百……”
戚淙说着抽出一张纸，详细将自己如今的欠债数目写下，并写下了自己在江天网的账号，以及编辑冷风如刀的联系方式。
他仔细说道：“以后我的所有收入，全部一分为二，一半打给嘉嘉，一半打给我的父母，直到欠嘉嘉的钱还完，再全部打给我的父母。还有我和吴恒的版权官司……”
说到这他顿了顿，想起如今帮他处理官司的律师还是顾浔帮他安排的，紧了下手指又松开，继续说道：“官司方面，可以联系这个律师了解进度，他的联系方式是这个。还有《侠骨》，如果我出了意外，你可以联系我的编辑冷风如刀……”
将能说的，和想说的全部说完后，戚淙把写着各项事务和相关联系方式的纸递给赵振勋，郑重说道：“就拜托赵哥了，谢谢。”
赵振勋伸手接过纸，扫一眼上面的内容，看向戚淙，眼神带着探究和观察，点了点头，问道：“还有补充吗？”
“暂时只想到这些。”
时间已经不早，戚淙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临到开门时，他想到什么，又转身朝赵振勋说道：“赵哥，如果可以，我希望在舆论上，我能和嘉嘉慢慢解绑。他不该一直被我拖累。”
赵振勋回道：“这些公司已经在安排了。你和嘉嘉路子不同，一直捆绑着，对你们的发展其实会有妨碍。”
戚淙闻言心弦微松，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如果我再一次……算了，没什么。赵哥，谢谢你，晚安。”说完开门离开。
等戚淙走后，赵振勋的表情才慢慢变了。他紧紧蹙眉，转身走到沙边前，将茶几上的纸拿起，用手机拍下内容发给顾浔，并给顾浔发过去一条语音：“这是戚淙刚刚交代给我的事情，你看完给我回个电话。”
顾浔的电话几乎是秒回了过来，赵振勋接通，顾浔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他为什么找你说这些？他想做傻事？！”
“你冷静一点。”赵振勋又拿起那张纸，语带沉吟，“我倒不觉得他是要做傻事……在说这些的时候，有一句话他重复了好几遍。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了意外。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再出意外一样。我认为，关于他的身体状况，他肯定还有一些情况在瞒着我们。谈话是他主动要求的，刚开始的时候，他像是有些不舒服，脸色变得很难看，我问他，他却只说是头晕，也不愿意去医院。好在他不舒服的时间很短，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那边顾浔没再说话，似乎在思索。
“总之，他的状态很奇怪。”赵振勋想到什么，又说道，“对了，他还说希望能在舆论上和嘉嘉解绑。在继和你撇清关系后，他又开始和嘉嘉分割了。”
好一会，顾浔那边才传来声音。
“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来，盯紧一点，别让他做傻事。我去联系医生，你想办法让他再来做一次检查。”
……
隔壁，戚淙送走帮他整理行李的杨顺，走到落地窗前拉上窗帘，垂眼低声说道：“怕吗？我刚刚差点就把你的存在捅出去了。”
头突然发疼，同时自然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敲在了面前的窗玻璃上。
这次的痛感比之前几次都要重，戚淙拽住窗帘半弯下身体。
脑子像是要从内里炸开一样，但他却笑了起来，抬起刚刚不受控制的手，叹道：“看来是怕了。当然，你可以继续威胁要去伤害我的家人和朋友，没关系，你去吧。”
他慢慢直起身，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但你敢去吗？我写的那些定时邮件，你知道，对不对？那么我告诉你，我会再写一封信，在这封信里，我会原原本本把发生的一切都写下来，收件人……我会定成江兆言。”
头疼再次出现，脑子里像是有一个钻头在拼命钻动。
戚淙握紧手，后背的衬衣被冷汗打湿，唇色也变得苍白。他调整呼吸，压下痛吟，继续道：“对，就是这样，你最好一直呆在我的身体里，死死盯着我，一旦我出现异动，就这样警告我。一旦哪一次我的试探没收到你的回馈，我就会把所有真相捅给江兆言知道，有本事，你去把他给抹杀了。我会申请无数邮箱，把信复制无数次，只要有一次你错过了，那就会有一个漏网之鱼，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把真相送到江兆言面前。”
疼痛更强，手甚至开始不受控制，要去摸旁边的手机。
戚淙低笑一声，没去管手，低喘一口气，转身错开手机朝洗手间走去，说道：“挣扎吧，就像当初的我一样。期待你抢走我身体的那天。”
……
一夜无梦。
戚淙在熹微的晨光里坐起身，拿起手机，登录邮箱，更改定时邮件的时间，然后开始编写新的邮件，写的内容自然是那些真相。
头疼果然来了，这次戚淙只是手顿了一下，就表情如常地继续写了下去，还有心情和任务者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只是这种程度的疼痛的话，我还能忍受。”
疼痛立刻变得更强，同时打字的手突然抽搐一下。戚淙看着自己的手，一边和疼痛对抗，一边在心里默默数秒。
1、2、3……已经挪到了删除键上的手指停下。
只有三秒，比他想象的短，能控制的地方也比他猜测的少。戚淙活动一下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当初在医院，任务者是直接抢走了他的身体控制权，拿刀想要伤害顾浔，而现在他都这么刺激任务者了，对方却也只做到了这种程度。
看来那时只是任务者拼尽全力的挣扎罢了。
戚淙将写完的邮件保存，填上江兆言的邮箱……
疼痛突然加倍，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戚淙差点前扑倒在床上，但他很快稳住，撑起身体输完江兆言的邮箱，选择定时发送，并将时间设定在了四个小时后。
疼痛陡然消退。
戚淙趴在床上喘息一会，之后撑起身体，拿起手机笑了一声，说道：“这个晨起锻炼不错，看着点时间，记得四个小时后提醒我去更改邮件定时，不然你知道后果。”
疼痛没有再来，戚淙等了一会，之后掀被起床。
……
围读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早餐时，戚淙打开手机上顾浔给的文件，试了下密码。
连续三次错误。
加上昨天，已经又错误了六次。也就是说，又排除了六天。
戚淙的眉头微蹙。
还只剩九天，夏令营的日期就该试完了，他当初和顾浔……脑中突然模糊浮现出了一些画面，耳边似乎也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呼唤……
“Dylan？”
【Dylan！】
戚淙陡然睁大眼，朝着声音传来处看去。
几步开外，杨顺正拿着一叠资料站在桌边。见戚淙看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资料递过去，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这是赵哥刚刚送来的演员资料，说是让淙哥你好好熟悉一下，免得到了围读会上不认识人。”
戚淙慢慢眨了眨眼，声音有些哑：“你刚刚……喊我什么？”
“啊……”杨顺越发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头发，“这个资料上有个演员的西语名是Dylan，我之前听沈总他们说，淙哥你的西语名也是Dylan，所以看到这个时比较意外，就不小心念出了声……”
戚淙确实有个西语名叫Dylan，但这个名字是他的亲生父亲起的，他很不喜欢。在父母离婚后，他就再也没用过这个名字。而他最后一次使用这个名字……
戚淙心口突然一跳，隐隐抓住了什么，但刚要细想，脑中记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了起来，混沌着理不清晰。
“淙哥？”
戚淙回神，脑中画面彻底被冲散。
杨顺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资料：“资料，给。”
“……”
他慢慢收敛思绪，道谢后抬手，将资料接了过来。
……
《灰鸽》是一个单元剧剧本，每个单元的故事相对独立，除了固定的主演铁三角和工具人四警察外，每个单元故事的反派、配角，都会大换血。
戚淙参演的是《灰鸽》的正数第六、倒数第二个故事《蝶网》，故事比较复杂，加上他，总共有十个新演员加入，包括一个“教唆者”、三个“死者”、两个“烟雾弹”，和三个“线索提供者”。
赵振勋给的，就是主角铁三角、四个工具人警察，加另外九位新演员的资料。
戚淙之前看过《灰鸽》的已播剧集，对几位主演已经有所了解，所以着重看了一下新加入的演员的资料。
在翻到“教唆者”的饰演者侯天的资料时，戚淙的手顿了一下。
他知道这位演员。侯天，京影教授，从业二十五年，配角专业户……顾浔参演的第一部电影《西部》，侯天也有出演，这位老前辈在里面扮演的是顾浔早逝的叔叔。
戚淙轻轻摩挲了一下资料边角，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喜悦。
参与了顾浔处女作的演员，现在也出现在了他正式出道后的第一部电视剧里
，这……算是缘分吗。
……
九点二十，戚淙在赵振勋的陪同下，提前到达了围读会所在的会议室。剧组的几位导演和总编剧已经到了，正聚在一起说话。另有几位演员分散坐在会议桌四周，有的在闲谈，有的在低头看剧本。
戚淙进门后先去和几位导演和编剧打了个招呼，赵振勋也和相熟的导演打了个招呼。
《灰鸽》的总导演叫泰军，是个较严肃的中年人。他看了看时间，朝戚淙说道：“时间还没到，你先找个地方坐着看看剧本。”
戚淙点头应好，送走赵振勋后找到放着自己名牌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坐他对面的两个演员正看着这边，他对上两人的视线，礼貌地朝他们点了点头。那两人略显僵硬地朝他回了个点头，然后忙收回视线，凑到一起低声说话去了。
之后陆续有其他演员到达，会议室渐渐热闹起来。出于礼貌，每次有人靠近，戚淙都会看过去，如果来人看过来了，就点头示意一下，算是招呼。
九点半，《灰鸽》的三位主演终于也到了。会议室越发热闹，一片嘈杂中，戚淙突然听到有人小声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真的是戚淙……就是他挤掉周望……”
“可是戚淙不是得罪了顾……”
啪。
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
戚淙回神，朝声音传来处看去，就见一个身材中等，发鬓微白，打扮文雅考究的中年人正站在自己旁边的位置前，手里拿着剧本，脚边还躺着一个手机。
“这新手机壳太滑，回头给我换了。”中年人朝身侧的助理交代了一句，然后弯腰捡起手机，朝戚淙笑了笑，和善招呼道，“是戚淙吧？你好，我是你的舅舅。”
舅舅？
戚淙有点懵。
什么舅舅？他哪来的舅舅？
四周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几个演员也全傻了，视线在侯天和戚淙之间来回转。
“啊，好像错了，等等……”中年人翻了翻手里的剧本，朝戚淙说道，“是老师。你好，我是在《蝶舞》故事里饰演你老师的演员，侯天。”
原来是这样。
四周的演员不着痕迹的舒口气。
戚淙则失笑，起身朝侯天打了个招呼，应道：“侯前辈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戚淙。”
“你好，坐坐坐，不用特意站起来。”
侯天轻轻把戚淙按坐下去，然后拉开戚淙旁边的椅子坐下。戚淙这才发现侯天的座位就在自己旁边，见桌子有些乱，干脆顺手帮侯天整理了下桌上的水和资料。
“谢谢。”侯天又朝戚淙笑笑，见导演还在和几个主演说话，没有要开始会议的意思，便继续搭话道，“我听说你是海城人？”
侯天是戚淙自进入会议室以来，第一个朝他搭话的演员，戚淙很珍惜对方的善意，稍微正坐一些回道：“嗯，我是在海城长大的。”
“海城不错。我在海城电影学院教过两年课，那边气候好，饮食养生，我很喜欢那里。我还会说两句海城方言呢。”侯天说完学了两句海城的谚语方言，语调正宗得就像是个土生土长的海城人，不过谚语内容说错了一点。
戚淙被逗得笑起来，用海城方言纠正了一下谚语内容，之后夸道：“前辈的语调很正宗，好些海城本地的年轻人都没您口音正。”
侯天摆手：“哪里哪里，就学了一点皮毛而已。不过你说得对，现在到处都在推广普通话，方言渐渐没落，挺可惜的。你看过一个电影没，名字叫《故乡之语》，就是讲的……”
侯天是个很善谈和蔼的前辈，戚淙不知不觉就跟对方聊了下去，从海城的气候饮食方言，说到了电影领域。作为表演系的教授，侯天还顺手传授了戚淙一些表演小技巧。
在戚淙学会一个台词小技巧后，侯天突然感叹道：“真是好久没碰到像你这样学东西这么快的年轻人了。我上一次遇到，还是在拍摄《西部》的时候，那时候顾——”
戚淙心一跳，手指不自觉收紧。
总导演泰军突然拍了拍手，高声说道：“好了，人到齐了，都回自己位置坐好，准备开始了。”
“哎呀，聊得正尽兴呢。”侯天停了话头，朝戚淙遗憾道，“先开会吧，回头有空再继续。”
戚淙压下内心泛起的浅淡遗憾，点了点头。